: 本文原文载于《国际社会主义评论》(International Socialist Review)第93期,作者杰瑞米·索耶尔(Jeremy Sawyer)2017年在纽约城市大学(CUNY)获得发展心理学博士学位,目前在天普大学(Temple University)心理系从事博士后研究。译者已获得作者授权翻译本文,限于篇幅,有所删节。编辑过程中为方面阅读,注释从略,因篇幅较长,分为上下两篇刊发,此为下篇。
: “可以说,我们是通过他者成为我们自身的。这个原则不但适用于整个人格,也适用于每个【心理】功能的【发展】历史。”——维果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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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工具
维果茨基认为,正如人类发明了机械工具来扩展身体机能,我们同样也发明了文化或心理工具来扩展我们的智能。他常把这些象征工具称为“符号”,例子包括数字、地图、日历、电脑程序以及最重要的语言。从历史的角度看,文化工具始于简单的形态:
使用刻槽的枝条和绳结以及书写和简单助记法的起源都证明,即使在发展的早期,人类就已经超越了自然赋予他们的心理功能的界限,演进到行为的组织方式在文化中大为复杂化的阶段。比较分析显示,即使是最高等的动物也不具有这些行为。我们相信,这些符号操作是社会发展的特定条件的产物。
这些象征符号不仅被用于掌控和改造外部世界,还有管理和指导人类行为的功能。维果茨基说过:“人类通过心理工具从外部掌控自身。”这些工具使人类具有了预先计划、解决复杂问题以及为共同目标合作的能力。人类通过一种动物不具备的方式,发展出了采取一系列有意识、有目的的行动——甚至是革命政治行动——的能力,即便遭遇了不利状况、干扰因素或者面临“惩罚”。人类还可以用这些心理工具进行自我反思,在行动之前、期间和之后评估自己的行为。
纵观整个历史,不同的人类文明开发出了不同的心理工具,并为它们设计了不同的功能,由此创造出了反映各自社会物质需求的纷繁的思考方式和手段。比如现代世界的经贸活动在几乎所有文化中都催生了基于数量的思考和操作方式,尽管其形式各不相同。“在某些非洲社会,孩子会用手打出特定的节奏来帮助自己做加法运算,亚洲某些地区的孩子会使用算盘,而某些北美地区则在课堂中使用积木棒。这三种文化中的孩子学习的是同一种思维技巧,但却采用了不同的方式。”
还可以再举一个文化差异的例子。不同文化拥有不同的时间概念,有的是循环式的,有的是线性的,还有的缺乏延展的“过去”或“将来”的概念,而是极端关注当下。这些文化中的个体会占有他们各自文化的社会政治活动所要求的——因此对他们来说有意义、有价值的时间操作工具。比如,格列高利历(即公历)是美国通行的一种时间工具,标记和讨论日历是美国相当流行的早间课堂活动。
为了说明习得实用的文化/心理工具的过程,我想分享我以学校心理学家的身份对一个小学生学习看日历过程的观察。这个孩子刚进幼儿园的时候,除开“现在”,对时间没有任何概念。他所患的自闭症属于高功能自闭症,这给他的社会性学习以及文化工具习得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所以,当老师指着日历上十月这一页的一个方框说“这是今天”时,他无法理解老师是什么意思。“昨天”和“明天”的概念对他来说就更抽象、更有挑战性了。不过,他还有可以依凭的日常经验:他知道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出,而晚上睡觉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就在老师提到即将到来的儿童游乐场之旅的时候,情况终于有了大的起色。听到消息,孩子很兴奋。老师指着日历对他说:“看,今天是十月四号,明天是五号,然后就是六号——我们去游乐场的日子。”
“到‘六’就去游乐场吗?”他问。
“对,到‘六’就去。”说着,她露出微笑,一边用红色荧光笔在日历上圈出“六号”。
借助“六号”方框引起的兴奋感,这个孩子在视觉上初步理解了即将在未来某天发生的游乐场之行。同年内,他接着理解了星期的节律:小朋友们某几天要去上学,而周六日却不用。很快他又学会了使用抽象的月份概念,而且能够谈论更遥远将来的事情,比如圣诞节。在习得和内化文化工具的过程中,这个孩子慢慢学会了维果茨基所说的建立在自发的日常观念基础上的“科学的”时间概念,也理解了一个值得标记的有意义的活动。
社会话语的内化
“符号最初总是实现社会功能(即影响他人)的手段,只是在后来才成为影响自我的手段。”——维果茨基
所有人类文明都通过口头话语(许多文明也通过文字)发明了语言这种普世的心理工具。维果茨基写道:“社会互动需要某种系统性的手段。在劳动过程中的交流需求下诞生的人类话语,将永远是这种系统性互动手段的原型。”在大型社会系统中,人们用话语和语言在一个特定社会的历史活动的基础上创造共享的意义。维果茨基在他的代表作《思维和话语》中写道:“语言是一种实践中的‘为他者的意识’,因此也是一种‘自为意识’。语词是人类意识的历史本质的直接表达,一个词正如一滴水珠反映太阳那样反映出人的意识。”
维果茨基的一个伟大贡献在于,他勾勒了语言这种文化工具在个体发展中的变化轨迹——从诞生于社会互动到完全内化为语言式的思维和有意志的意识的工具。我们将顺着他的思路呈现这条交流的发展路径:从非语言式的肢体动作,到社会话语,到私人话语(private speech),再到完全内化了的无声的内在话语,也就是所谓“脑袋里的微弱声音”。
在维果茨基看来,婴儿“指”示她/他感兴趣或欲求的事物是象征交流的一个早期发展步骤。他是这么解释这种象征交流的起源的:婴儿试图抓住一个东西,比如一个拨浪鼓,但无奈太远了够不着。当爸爸把拨浪鼓递给婴儿时,他以一种社会性的方式为婴儿指示性的抓取动作提供了意义。结果是,婴儿意识到她/他并不需要用手抓就可以得到一个东西。于是婴儿的抓取动作简化成了指的动作,她/他可以指挥大人把距离太远的东西(比如掉在地上的玩具)拿过来。
这种早期肢体动作为婴儿后来学习语言这种更复杂的交流手段打下了基础。在与婴儿和幼儿的社会互动中,大人们用语言来标记物体、行为和情绪,也用它来引导孩子的注意力、影响他们的行为。照料者为了指引孩子的注意力并标记动物和行为的名称,可能会对孩子说:“看小狗跑”。在学会了使用更复杂的表示事物、动作和它们特征的词汇(比如形容词和副词)后,孩子的认知变得更为系统,也能够使用具有文化意义的范畴。对此维果茨基说:“从一开始,孩子就不仅仅通过眼睛,也通过她/他的语言来感知这个世界。”
成人在用社会话语来引导和影响孩子的同时,也赋予孩子用以影响他人和自身的语言工具。比如大人会说“别碰!脏!”来制止孩子捡垃圾。虽然最初孩子只在和他人的交流中使用语言,但慢慢地孩子会开始对自己大声说话,比如对自己喊“别碰!”来阻止自己碰垃圾。孩子身上这种对自己大声说话的现象最常见于三到七岁之间。这种现象最初被皮亚杰命名为“自我中心话语”,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支持维果茨基对此的“社会话语的内化”的解释,现在一般使用维果茨基的术语“私人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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