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入5位数到零收入...疫情肆虐,法国华人地接导游面临最大生存危机
坐在商店里的夕文指尖在微信不同聊天界面间不停地滑动,他的身躯固定在法国,思绪却在实时横跨亚欧大陆,但再快的打字和说话速度也克服不了时差带来的障碍,去年夏天,他是导游圈的“老江湖”,身后的团员任他拿捏;今年夏天,他是代购圈的“小菜鸟”,面前的客人将他差遣。 受疫情影响的旅游业没有按照他最初预估“4月、5月可以恢复”的方向前进,也没有按照之后“期待8月可以有团来”的设想演变,却正在向“至少要到2024年才能恢复”的深渊自由落体。 作为世界第一旅游目的地国,法国旅游业从2015年巴黎恐袭到2018年“黄马甲”运动,始终处于小幅波动之中,这种波动量化到导游们的身上,表现为“2018人最多,但2010-2015钱最多”。
安稳的2019年,夕文给自己定的目标很清晰:“买房搬家,给家人更好的生活环境”,在工作中“看到好方向”的方芳曾展望过“转过年来肯定会比这一年更好”,从6月回法国就一直忙碌的熊磊筹划着“从带团到操作团”的转型计划,每个人对2020都怀揣着美好的期待,谁也不会想到那时的安稳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2020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肉眼不可见的新冠病毒将他们的美好愿景化作细沙一般从手中流走,突如其来的疫情没有伤及巴黎、诺曼底、蔚蓝海岸这些“法式诱惑”分毫,却将建立在它们之上的旅游业摧毁为一片废墟。 被腰斩的收入 疫情局势的冷暖温热着各行各业的饭碗,对于最靠国内客源吃饭的地接导游们来说,高热不退的疫情让他们的饭碗冷到了冰点。
▲据法媒估计,新冠疫情或导致法国旅游业损失60亿欧元。(法新社图)
往年夏季是地接导游们最忙碌也最创收的时期,月入五位数并非奢望,但在今年,“收入真的为零”,方芳说,算上包括房租、吃喝、车辆保险在内的固定支出,“甚至出现负数的情况”。过去四个月如果不是一笔每月固定到账的救命钱,很多导游们的经济压力将十分巨大。 这笔救命钱是法国政府推出的“团结基金”,该政策旨在向疫情影响最严重的小型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度过难关。和大多数以“自由职业者”身份在法国从业的同行一样,方芳和夕文都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对于单身的方芳,这1500欧元“刚好够”每个月的开销;对于家中有五口人的夕文,这笔钱的价值更加重要,因为“家里固定开支每月至少2000欧元”。
▲3月18日,时任法国行动和公共账目部长达尔马宁(Gerald Darmanin)宣布,鉴于新冠疫情冲击经济活动,将给小企业(TPE)的团结基金拨款,每月高达10亿欧元(包括国家补助7.5亿欧元,地区补助2.5亿欧元)。图为达尔马宁7月20日在巴黎。(法新社图)
法国财政部官网的信息显示,“团结基金”政策已被延长至2020年12月31日。
以其他身份从业,家里同样五口人的熊磊无法获得到这笔法国政府的救命钱,这就意味着他要拿出原始积累,尽更大的努力在艰难的时局中为家庭挖掘资源。 “现在投了几个小项目,回报还不错”,熊磊口中的小项目包括美甲店、入股餐馆等,但在这个“大家心里也没谱,更不能再想赚大钱”的时候,每一笔投入都如履薄冰,“回报有上限,亏损无下限”的餐馆,就是他没敢多投的领域。
根据熊磊的计算,如今的月入只有往年旅游淡季时的三分之二,但得益于妻子的收入,家中还不觉得吃力。
不容易的转行
2月1日送走最后一个旅行团后,熊磊就立刻开始了转行。 2月初到3月初送外卖,后因为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放弃,3月中旬巴黎封城防疫政策开始,他又成为了当时华人送菜大军里的一员,但“不掌握上游资源”的先天不足,“而且要专业配车,还要专业包装”的高门槛,送菜团队也在一段时间后解散。 转行去做与导游业有交集的代购业熊磊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国内经济形势也不乐观,代购这件事能做多久,或者是怎么做,还是有局限性”的顾虑让他最终敲了退堂鼓,最后,他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老本行,尝试开发法国本地的短途团。 熊磊的顾虑也曾萦绕着夕文的脑海,一月到六月一直在吃老本的他最终在妻子“已经动了根基”的预警和“买Zara都要犹豫”的委屈中,闯过心理关转行干起了代购。
▲今年5月28日,巴黎春天重新开放第一天,门口排队的顾客。(法新社图)
“跟老代购比,可能我拍一家店,人家逛三家店。” “做代购收入只有带团收入的20%,因为有老婆帮忙,相对来说好一点,如果是我自己,20%都没有。” “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都是在工作,报价查资料。” “为了降低成本,收不到单,不出门。”
闯过心里关的夕文又撞上业务墙,心思全部铺在代购工作上的他一度“走火入魔”到混淆梦境与现实,“有一次在店里帮人看了一块表,但是翻遍微信都找不到是谁,后来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我前一天晚上做梦梦到有人找我买表。”
大批导游转行代购圈,让常说的“十男九导,十女九代”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夕文打磨业务能力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原来做代购的人,多少会有一点排斥,我们不知道的一些行业机密肯定不会告诉你,但这个事情没有办法,毕竟你是在抢别人的蛋糕吃,我们也理解。”
仍在观望的方芳对转行艰难的描述简单明了:转代购,“巴黎本来就是代购最多的地方,作为一个转行过去的人,有货源,没客源,这会很困难”;转其他,“法国的失业率又上升,招一个外国人公司负担的税要增加,肯定不会招外国人”;现在开个店,“但也没什么人啊,纯砸钱”。
最大的困难 被腰斩的收入没有变成前进的枷锁,谈何容易的转行没有成为奋斗的桎梏,外患尚可解,内忧最艰难。 “夫妻感情”,看着商场出口方向的夕文在几秒钟的思考后,严肃地说出了自己面对的最大困难,在难得消闲的某一天,他对妻子关心的一句“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得到了一句“你才发现啊,我已经不高兴好几天了”的回应,以前做导游时的游刃有余让他在工作和家庭间保持着绝妙的平衡,但如今夫妻间所有的恩爱都在“唯一说的话就是问我价钱”的迷雾中迷失了方向。 与妻子的爱情迷失了方向,夕文的亲情也遇到了干扰。往年夏天,他都会将国内的父母接到法国长住,三代同堂其乐融融,但今年,他只能用每天拍视频分享的方式,来缓解自己对父母和父母对孙辈的思念。
▲目前,欧盟和申根边境对以下国家开放:澳大利亚、加拿大、格鲁吉亚、日本、黑山、摩洛哥、新西兰、卢旺达、塞尔维亚、韩国、泰国、突尼斯和乌拉圭,开放国家名单包括中国,但前提是中国也对欧盟开放边境。图为巴黎戴高乐机场戴口罩的工作人员。(法新社图)
如同精密的机械,工作太密集会让导游“过热”,太稀疏则会“生锈”。 疫情让方芳盼来了一直渴望的充电期,调理身体,恢复状态,收入降为零有政府派发的救命钱,转行再不易心里有打算的她,最担心的是“等到有一天(旅游)恢复了,工作强度上来了,适应不了。” 脑海里总有天马行空的熊磊,对“最大的困难”这个问题有着颇具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气息的两个答案。
现实主义的回答是“疫情扩大,疫苗研究缓慢,10月再来一次,直接影响到明年,经济形式严峻,覆巢之下无完卵”;浪漫主义的回答是“假如有一天停止思考停止想象,停止思考意味着麻木,停止想象意味着绝望,一个麻木且绝望的人,就是行尸走肉了。” 看不清的未来 “除非有疫苗,巴黎全球目的地,不愁这个事儿。” “如果疫苗研制成功,这个病消失了,恢复是必然的。” “想恢复到去年那样,至少要到2024。”
无论是熊磊,还是方芳,或者夕文,乃至每一个导游都知道他们曾经安身立命的行业依托着天南地北的人们对法国的永恒向往,迟早有一天会恢复如初,但就像他们每个人不停强调和期盼的疫苗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毕竟旅游图得是开心,“只要欧洲还有一例,国内游客都会不放心。”
看不清的行业未来,决定着每个人的未来方向。 喝着奶茶,素来心态乐观的熊磊说:“几百年的沉淀,不是一场疫情可以摧毁的,现在做的所有东西,都是为旅游复苏做的准备。” 戴着墨镜,永远一副酷Girl示人的方芳说:“要等到恢复的时候,首先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了,才能做回原来的工作,最终不行还是要短期改行,去受影响较少的行业打个工。” 一手拎着手提袋,一手还要和客人以及同行不停沟通的夕文说:“代购干好了,可能不回去做导游,但前提是代购可以做得和旅游差不多,现在没日没夜,太吃力。” 站在同一片废墟上的三个人,仿佛一座看不见的三岔口,辐射向同一个看不清的未来。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方芳、夕文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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