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父亲再婚后,我大约只在妹妹的婚礼,以及爷爷奶奶的葬礼上见过他。二十多年说过的话大约没有二十句。他去世时我和妹妹都在国外。我俩第二天中午同时飞到北京,去医院领了父亲,根据他的遗愿直接拉到火葬场。我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也替她鞠个躬,感谢那两粒开挂的精子。
火葬场里有一支装扮如姜文电影里荒诞民国范的军乐队,高矮胖瘦,荒腔走板,帽子上的兜鍪东倒西歪。我们听不下去,便和父亲的后妻一起出门找了一家卤煮吃午饭。约莫五十分钟光景,饭吃完了人也烧净了,我们也达成了遗产都留给后妻,骨灰我和妹妹带走的协议。我俩根据父亲的遗愿把骨灰分撒在清华与旧金山湾区。父亲的姐妹们要求留一抔骨灰在上海建个墓地,因有悖遗愿妹妹开始不同意,我说反正都已成灰,落在哪里都是尘土,不如给姑姑们留个念想。于是姑姑们用一小撮骨灰给父亲建了墓,每年清明给我和妹妹发祭奠的照片。我俩一次也没去过。
最早我大学退学后,父亲要求我搬出去“不读书就不要赖在家里”,为此亲自下厨给我炒了两个告别菜,一个是响油鳝丝,另一个记不起了。席间父亲兴致勃勃,给我讲了两条人生小贴士,又说你离开最好就别回来了。见我爽快答应,他竟然极为罕见地哼起了印度尼西亚民歌《星星索》。
我彼时并没有自己谋生的能力,于是搬去了外公家,以考研为名读书弹琴。我当时没想到日后妹妹会结婚,爷爷奶奶会走,以为那就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顿饭了。
那年在遥远异乡接到父亲去世的电话,出乎意料地哭了一小会儿。也不知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他。
今天父亲节,希望他在那边终于可以享受到无人打扰的时光,一动不动坐在水边,钓他心爱的鱼。
--
FROM 106.121.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