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中午，正坐在电脑前面码字，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告诉我姥姥过时了。我一下子怔住了，十几年内第一次有至亲离世，让我有一些无法相信，那个任劳任怨，疼爱我的老人，真的离开了人世，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回想起自2012年我坐火车来京，姥姥一同去看病，当时诊断身体多处疾病，迄今10年，期间，老人家身体每况愈下，而我这10年一直在北京飘荡，每年最多春节或夏季休假能探望一次，每次探望又是很短时间，特别是自姥姥下不了床以后，每次去探望，只能是露个头，待不了10分钟，这两三年又因为疫情，出京困难，更是一年难以见一次了。见她最后一次，还是在去年的国庆节，那时我喊她，她已经不能听到我，或认出我来，我也没有跟姥姥说一句话。
  我的姥姥是1939年出生，实际上可能更早一两年，那个年代的人们，自己的个人信息，很多都是模糊的。我也是一直到最后出殡的当天，我才第一次知道，我姥姥的姓名。我的姥姥是一位典型的善良温和、任劳任怨的中国传统女性，原来也是出生在一个封建大家庭，以前听她讲，她的父辈，家里有钱财，还有一身功夫，但也经不住乱世，最后家产也全部都没了。姥姥从出生到嫁给我姥爷，一辈子大多数时候就是在两个村子间生活，相距不过几公里。自嫁给我姥爷，抚养5个子女长大成人，一辈子操持家务，照顾我姥爷。我记得童年时，暑假到姥姥家住，姥姥总是忙不完的活，做饭，洗衣，喂养家畜，那个时候我姥爷已经经营一个建材厂，赚钱，但也就吃饭的时候回趟家，我现在最深的印象就是，当年院子里养了几只大狼狗，每天我姥姥都要做玉米饼喂狗。我妈常说，姥姥身体不好，完全是一辈子操持家务累的，姥爷是甩手掌柜，家里的事从来不管，厂里有啥事，比如请大家吃饭啥的，还都得让姥姥来操持。
  我姥爷在家里排行是老大，按照老家一般规矩，老大在村里给父母尽孝，没有出去闯荡。姥爷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姥爷帮助下，纷纷当兵或入学，后来都在县城为官或有一份体制内的工作，独有姥爷和姥姥在农村老家，照顾父母，甚至帮助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抚养后代。在这个大家庭里，因为姥姥一辈子没出农村，便被几个在城市里的妯娌欺负，直到90年代姥爷做生意，几个舅舅们做生意都还可以，这才算腰杆有些硬起来，然而好日子也只有十几年光景，姥姥姥爷的这些后代们成长起来后，姥姥的身体也不行了。姥姥操劳一生，本该在晚年享享清福，哪只先是，姥爷在2010年查出胃癌，所幸动手术后平安无事，但姥爷刚刚做手术的前后几年，家里忙碌加上照顾姥爷，却彻底的压垮了姥姥，我印象里，从姥爷身体稳定后，姥姥的身体就不行了，甚至是每况愈下，直至最后几年卧床不起，意识也逐渐模糊。幸运的是我妈和2个姨，以及小舅妈孝顺，大舅一家虽然家里人多有怨言，但好歹能做到照顾个基本，5个兄弟姐妹排班照顾，喂饭洗漱，端屎端尿，在姥姥的最后几年的岁月里，她的孩子们也没让她失望，尽全力照顾了她最后一程。
  在最后一次我去看望姥姥的时候，呼喊她，她已经不认识我，也对我的呼喊没反应，只是在自己念叨着，杨三杨三，这个杨三是谁？家里的人没有人认识或听说过，可能是姥姥少年时的好友，或是年轻时相互仰慕时的恋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追诉着年轻时的美好。人总是越到生命的终点，越追溯生命的起点，在姥姥最后几年的时光里，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她经常会念叨自己的娘。人行世间一世，也只有在自己母亲那里，才是真正体味到生命的温暖。自己的童年的时光，始终是生命中最耀眼的一段时光，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姥姥出生之时，抗战正如火如荼。后来历经新中国建立，人民公社，改革开放，姥姥没有成为逐时代于先的弄潮儿，但兢兢业业，抚养子女，务农务工，料理家庭，虽平凡，却在百年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付出了自己的汗水和努力。我们今天社会的固定资产积累，知识技术积累，现代的人口红利，这都是过往那些动荡艰苦的岁月里，每一位普通人，每一位普通劳动者辛勤劳作所致，他们可能难以在史书上留下姓名，难以在历史岁月留下痕迹，甚至几世以后，她的后代也会忘掉祖先，忘掉那些筚路蓝缕的先辈们，但她们的汗水，她们的欢乐悲伤，也会深深的融入到现世的社会中。当每一代年轻人走在宽敞的大道，走在高楼大厦，坐在现代化的办公场所之中，他们可曾想到，人类社会特别是我们国家的这个现代化的生活，有多少先辈们默默的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有的铭记在史册中，有的更广泛的普通人都是那么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辛勤一生才到达现代的生活。
  在姥姥墓前封土的一刻，墓前的草丛里突然飞来了一只蝴蝶，一只黑色的蝴蝶，在我们众人中穿梭飞行，在我们众人都看她的时候，倏地飞向了远方。我想，这就是姥姥吧，她在走之前还是想着我们，又来看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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