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终点都是花团锦簇,只有生命的终点是无尽的孤独与满眼的苍凉。
我的爷爷出生于1927年,比我大62岁,陪伴我了26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父亲,是一个正直勤劳,所有邻居和村民提起都竖大拇指的普通倔老头儿。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村里的保管,后因不堪忍受贫穷和动乱,离家当兵,修过长长的铁路,也建过机场的机窝,后来到了地方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工人。
我从出生满月就被父母放在爷爷奶奶家,是他忙碌的身影和温和的面容填满了我弱小的童年时光、我叛逆且持久的青春期。直到现在,印象最深刻的场景还是小时候赖床的冬天的早晨,爷爷总是将衣服和鞋子一件一件的在炉火上细细的烤的热腾腾的,给我我一件一件的穿的整整齐齐,温暖的大手牵着我穿过下雪的白茫茫的院子,走进厨房吃早餐。
后来我上了小学,爷爷又跟随我来到我上学的城市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接送洗衣做饭,他一个人担负起我的衣食住行生活起居,后来的后来他由于不习惯城市的生活,还是回到了老家,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老房子很破旧,但是他最珍爱的农具总是摆放的整整齐齐。从此我开始了周一到周五在城市上学,周末和暑假回老家生活的双城生活。
上了初中之后学习渐忙,父母便不允许周末再回老家,我才变成了除了寒暑假,完全跟父母生活的状态,记得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跟父母也相处的并不愉快,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哭很久,是一遍一遍想着爷爷的身影和话语渐渐入睡的,很久之后才慢慢的在无奈中适应了那样的生活。但是爷爷也总是会算准寒暑假的放假日期,准时的在放假的时候到家里来接我回去。除了寒暑假的时间,爷爷还会总是在不经意的某个中午,蹲在我的学校门口,旁边放着他破旧的大二八自行车,他穿着破旧的洗的掉色的蓝色劳动布上衣,双腿套在空荡荡的裤腿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看到我时连忙站起来,慈爱的笑着说:“走,爷爷去带你吃好吃的!”后来才从奶奶口中得知,每个月他到我们这个城市领工资都会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有时候等到了,有时候没看准就没能等到…
突然收到爷爷病重的消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到我甚至没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晒着太阳坐在让他最安心的自家院子里和他闲唠唠家常,听他谈论他的那个年代的事情,听他回忆他的青春时代…
一直以来我以为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带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吃他爱吃的所有东西,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一回头,他就在那个老院子里,看着每一个儿女子孙远去的背影,伫立着…
在苍翠的绿色里,在满世界都是知了的鸣声里,是他带着斗笠,汗水湿透后背的身影,在大雪纷飞的漫天白色里,是他细细的清扫院子里和门前那条路上的雪,留下地上整齐的扫帚的痕迹的身影,在细雨纷飞的清晨,是他打着一把破旧的大黑伞,穿着一个旧雨鞋慢慢消失在雨中的身影……
记忆中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旧的,总是细细的珍藏每一件新的物品,交给每一个他遇到的儿女子孙,他旧旧的房子里什么都是旧的,但是总能从钱包里拿出来崭新的压岁钱。
2015年的时候爷爷八十八岁,那年我过的特别混乱,工作生活感觉都是一团糟的状态,该实现的目标一个也没实现,却为这些目标白白浪费了和家人在一起的机会和时间。我隐隐约约觉得这次避无可避,想要立刻结束手上的事情回去看望他的时候,听说爷爷生病住院了,这时候我的右眼已经跳了一周了。爷爷刚开始只是发烧,却一直在反复,直到后来陷入了昏迷,我匆匆的结束手头的工作赶到医院,看到他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着,陷在病床里,他的胡子已经全白了,脸上因为长期用药的原因有些浮肿反而看起来胖了些,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心电监护,红红绿绿的线从他身上引出来。他已经在药物作用下醒了过来,听到我回来的动静慢慢的睁开眼,在看到我的一刹那,他抽了下鼻子,眼眶就湿润了,我连忙故作轻松的安慰他说:“没事,医生说已经好了,不会再发烧了~。”他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话,将眼泪慢慢的逼了回去。接下来的几天他却吃的越来越少,吃不了几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医生建议插胃管,家里人觉得太痛苦,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想到他自己却同意了,我无法想象他插胃管的过程他经历了怎么样的痛苦,一个一米多长的管子从鼻腔通到胃里,由于需要固定胃管,鼻子上贴了厚厚的两层胶带。插了胃管之后,为了防止他拔胃管,医生又建议双手绑上束缚带,他剧烈的反抗,却敌不过医护人员,他妥协了,可是他曾经是那么倔强的一个老头儿啊。
事情似乎一直在朝着越来越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我却对此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只能焦灼的面对这一切,在听到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的夜里默默的逼回去想要汹涌而出的情绪和眼泪,总以为这样就可以延缓那一天的到来。
想到以前每每在爷爷面前抱怨工作琐事的时候他最爱说的就是:“好好工作,对得起领导的信任,对得起自己,跟同事好好相处…。”想到他在八十五岁的时候在大家都以为他老糊涂的时候语重心长的跟我说说:“男人的男字,上面是一个田,下面是力气的力,男人就是要下田出力的…将来找对象一定要找个踏实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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