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第四
题意:此文介绍孔子教导颜回应答卫君、叶公子高应答齐君,蘧伯玉指导颜阖傅卫灵公大子的“应帝王”之术。虽然发挥圣人无功“无用大用”的处世法,却承《养生主》游刃“不折”之道,与《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齐物论》“与接为构,日与心斗”之讽相悖。与庄子原旨不符,当为后学所著。
此外,“人间世”即社会。此文标题也与内容不符,应与第七篇《应帝王》对换方两宜。此文分二大部分
一
当官应对帝王之术当形就心和,“能鸣则鸣,不强聒,入则鸣,不入则止。”不传溢言,明哲保身,切忌尸谏。然与《齐物论》“圣人不从事于务”之旨不符。可见本篇非庄子思想。
顏回見仲尼,請行。
[仲尼]曰:「奚之?」
[顏回]曰:「將之衛。」
[仲尼]曰:「奚為焉?」
[顏回]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則]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泽若蕉”疑抄误,当为“若泽蕉”,谓若泽中之蕉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颜回妄想劝暴君行仁政而救卫国)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德为名,知为争)。名也者,相軋[之器]也;知也者,[相]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若]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衛君]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国]?若唯無詔,[詔則]王公必將乘人而鬬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矣]。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未必)。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三]國為虛厲,[三君]身為刑戮,[是]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之故也],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顏回曰:「端[正]而[謙]虛,[黽]勉而[純]一,則可乎?」
[仲尼]曰:「惡!惡可!夫[衛君]以陽為充孔揚(刚阳气已满,将更张扬),采色不定(脸色喜怒不定),常人之所不[敢]違。因案人之所感以[自]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其心必]將執而不化。[若]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曰:]「[不可。]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者]比(或曰上比于古人)。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天子与我皆天之所子,尽天职而矣)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我]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獨]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自古即已如此,非我敢独创)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大多政,法而不諜(通达)。[然爾]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仲尼曰:「齋(※批:逃避现实),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暭天不宜。」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谁给生活费?)
[仲尼]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回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
称呼与前段不一致,内容与“心斋”无关。缺文或乱简
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辩:不固守己见,所谓门户之见)無毒(※害,妨害。《书·盘庚》惟汝自生毒。《礼·缁衣》惟君子能好其正,小人毒其正。),一宅(※一旦居之)而寓於不得已,則幾(尽。理尽于斯)矣。絕跡易,無行地難(不行易,行而无迹难。动辄得咎故不如不动)。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自然而然,无可指责)。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无知者无罪)。
此段当紧接第一段言“心斋”之妙。(插“虚者心斋也”之后)
瞻彼闋(※辩:阙误。旧云空,非。阙,《说文》门观也。《尔雅·释宫》观谓之阙。《古今注》阙,观也。古每门树两观于其前,所以标表宫门也。阙是摆设,平时无人,故下文云“虚室”)者,虛室生白(空),吉祥止止。夫且[若]不[能]止,是之謂[形]坐[而心]馳(此句恐释文)。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批:此言于理不通)!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系)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终身而行之),而況散焉者乎!(谓禹、舜、伏戏、几蘧皆无知之徒,何况一般俗人。※批:此言大而无当,犹河汉之无极)」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諸梁]匹夫猶未可[說]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即“不道而欢成者寡”)。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不能两全其美)。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粗食不求甘),爨無欲清之人(烧火不避热),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欲以冰解内热),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難]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何不逃于无何有之乡?《齐物论》问有“儒墨之是非”或“真君存焉?”无是无非、不忠不孝方是庄子思想)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死义忠,非庄子思想)[然]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常或不常,难以为证。何不遁入山林远离是非?非庄子思想)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太,极点、高潮)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取奇乐而终乱)。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泰至則多奇行];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先简后繁)。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行必有失)。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愤怒设端无由。即无名火),[乃]巧言偏辭[也](由巧言偏辞引起)。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則]益也。』遷令勸成[必]殆事(不急于求成)。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两句谓唯求完成使命,不要图报),此其難者。」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柰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显)。[倘]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与狼共舞,不可深入);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恶胜己者,妄生妖孽)。[不如]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而]入於無疵。(形就不入,心和不出。无是非。无原则)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积才自伐)而[自]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生]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生]決之之怒也;[善養者]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皆]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两句非。虎最喜活“生”“全”之物,是其“天”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以其无备故惊,非“爱有所亡”,作者故作耸人之听闻)」(※批:无原则保命全身,正孔子所谓“乡原”也。然乱世长命有甚快乐?)
二
求无用之大用。后学模仿《逍遥游》樗之情节求。圣人无功无名
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之]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指旁枝。《山木》“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谓旁枝即可为舟)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
[匠石]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非我“散木”,实女散人也!)
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
[匠石]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夢]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俗]義喻之,不亦遠乎!」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其]隱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為]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為]高名之麗者斬之(为高明之家求丽者而斩);七圍八圍,[求為]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成云:「棺之全一边而不两合者,谓之樿傍。其木极大,当斩取大板。」)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巫祝解除也)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解之以适河神),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脇。挫鍼(磨针)治繲(故衣),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而遊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而已],方今之時僅[求]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毋以德凌人)!殆乎殆乎,畫地而趨(毋自拘)!迷陽(棘刺)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無傷吾足!(宁行棘刺曲径毋显行。接輿劝孔丘隐居)」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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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83.19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