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第六
题解:大宗之师,描述得道大师之状。本篇由主旨不同杂说组成
一
“真知”、“至人”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自然之力,非关人力);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有限之知),以養(育。生)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能顺利度过一生),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参照)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因失参照而混淆)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以成功自雄),不謨士(不谋之于人)。若然者,過而弗悔(※「真人」无过),當而不自得也(无过无当。不食人间烟火者)。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真智者)。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以踵息。气功,注意于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不求生,不拒死),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从无而来),不求其所終(随化而尽)。受而喜之(※评:前言“不知说生”何喜之有?),忘(亡)而復之(亡而随化,回复大道。),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喜怒如四时。《德充符》:“与物为春”),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二
“圣人无名”。十个俗人
故「聖人」之用兵也,亡[敌]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不为爱人施利,出于本性,心所喜)。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至仁无亲);天時,非賢也(圣人动不择时,顺自然也)。利害不通(通利害为一),非君子也;行名失己(为名所溺),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身真而役人)。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求名之士,为人所役之役,适人所适之适,皆非「真人」也)。
三
描慕“真人”状,文意当接第一段后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谓不党),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谦虚不浮华);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上十句不解)。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相时而动),以德為循(※评:怀刑、执礼、知时、循德,四者顺俗也,非老庄思想)。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刑公无偏犯人皆服,故言绰);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顺势而行,故言不得已);以德為循者,……言其(※:兀者叔山无趾?王骀?)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指无足「真人」)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好恶同一,不以无足为耻)。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皆一视之,《齐物论》)。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
四
“相濡以沫”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批:然而人是社会动物,不能相“忘”)
五
无贵无贱,与天地为一是恒物之大情也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指地理运动,如地震泥石流,舟山荡然无存),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恆物之大情也(※:自然万化不出天地范围。以天下藏天下,即不藏,与天地为一,可无失矣)。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人万化之一,若一犯人形而自以为贵且喜者,非「真人」也)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終(圣人与物共存于天地,超死生善恶不遁,夭老始终,与天地齐一)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指道)乎!
六
对“大道”与“有德者”描述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肩吾、彭祖人物形象与《逍遥游》不同非同一作者明矣)
七
“撄宁”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
[女偊]曰:「吾聞道矣。」
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
[女偊]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德胜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守道)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而告]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而告]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指道)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扰而犹宁)。」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
[女偊]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八
三四“莫逆于心”之德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
[子輿]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閒而無事,跰?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惡之乎?」
[子輿]曰:「亡,予何惡!浸假(假如)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司夜之鸡。或云“卵”误。齐物论云「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予]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苟随自然安排,无不适也)!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解悬)」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也]。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子]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匠)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我]成然寐,蘧然覺(死生如梦觉,不以为意)。」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编曲、鼓琴而歌,旧贵族?)
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以人之形)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肒潰癰(不如自杀。一笑),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
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
子貢曰:「敢問其方。」
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子貢曰:「敢問畸人。」
[孔子]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九
“圣人”孟孙才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尽其理)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碍于俗而不得简化),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鼠肝、虫臂,不知将所化之物也)已乎![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随化而化,与物一体,不知所化也)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残废之形)而無損心,有旦宅(旦暮宅寓。言来暂寄)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爾](言自其所宜乃如此)。且也相與『吾』之耳矣(人皆唯我,未始非我,我思故我在),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庄生梦蝶)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於]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所造适境不及笑已失,发笑不及推移已过时。两句言可喜之事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言其短暂如梦。或先适而后笑,笑而不能推排,安于天所为)
十
意而子见“圣人”许由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
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儒家尧)』」
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消遥放荡)、恣睢(纵任)、轉徙(变化)之塗乎?」
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
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
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三人成功得道于炉捶之间)。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三人抛弃美力智求道,“黥”“劓”成我功)
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指“藩”)大略:吾師(言吾所师者)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十一
学生先得道,翻身为师
顏回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謂也?」
[顏回]曰:「回忘仁義矣。」
[仲尼]曰:「可矣,猶未也。」
他日[顏回]復見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謂也?」
[顏回]曰:「回忘禮樂矣。」
[仲尼]曰:「可矣,猶未也。」
他日[顏回]復見曰:「回益矣。」
[仲尼]曰:「何謂也?」
[顏回]曰:「回“坐忘”矣。」
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
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同一无所偏好),化則無常也(变化则无常),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丘曾于《人间世》中教回“心斋”,在此“请从而后”非同作者?)
十二
二德友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子桑]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此亡国旧贵族)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
[子桑]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视生死、贫富齐一,知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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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28.19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