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在流浪
科学盐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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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师节这天,讲讲古代小朋友的作业
【本文共2252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图片10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物种日历”2021年9月10日推送,谢绝转载。】
选择在教师节这天讲述一座遥远洞穴里的壁画故事,物种日历的策划者们一定颇有深意。若非如此,2天后的9月12号显然更为合适——那是它被发现的日子。
1940年的那个秋日,四位法国少年意外地闯入别样洞天。然而时间已经过去81年,和拉斯科类似的洞穴壁画也在世界各地一个又一个的不断出现,但古人类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在幽邃洞穴中描绘大量动物图像?我们依旧没有清晰的答案。
拉斯科壁画片段。图片来自:wikipedia.org
早期的研究者曾设想过多种假说解释远古“艺术家”的创作意图。拉斯科壁画中有许多和现代绘画构图逻辑截然不同的物象重叠,比如几头原牛的图形互相重叠在一起,也有长着2个脑袋的野马。有学者据此认为,壁画应当是克罗马农人巫师的杰作,通过服用药物或过量换气,巫师在精神恍惚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们会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实的绘制下来,哪怕它们重复或荒诞,这足以说明壁画是早期巫术仪式的产物。
也有学者观察到,拉斯科壁画几乎没有植物图形,一些大型动物图形附近还有矛状的线条,他们认定,壁画应当是部落的猎手彰显自己猎捕成果的丰碑。
拉斯科洞穴壁画复制品2号节选画面中的野马,可以看到画面中央的马匹被描绘出2个角度略微不同的头部,早期研究者认为这是绘画者服用致幻药剂后精神恍惚的表现,但也有学者认为,这是“远古艺术家”为了表现动态的效果使用不同颜料刻意绘制的,以达到在不同的角度观看时有类似于“动画”的效果
但这几种假说都有自己的不足之处,以上图的野马为例,两个重复的头部可能会迎合“巫术假说”,但除了重复的马头之外,整匹马的其他部位清晰精准,显然不是精神恍惚之人可以完成的。而不管是法国拉斯科壁画、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壁画,甚至更遥远的阿根廷平图拉斯河手洞壁画,画作旁边都留有绘制者的身份标签——用颜料喷涂留下的手印,这些娇小纤细的手印似乎全都来自女性和孩童,而在渔猎采集社会,这一群体往往并不直接参与猎捕。
阿根廷平图拉斯河手洞壁画上的喷涂手印,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远古“艺术家”们在作品旁留下的“签名”或“印章”,这样的手印在拉斯科、欧洲的其他洞穴壁画和亚洲许多壁画中也常有出现。图片来自:wikipedia.org拍摄者:Marianocecowski
于是,另一种假设开始赢得更多的关注——岩壁上的动物图像,是否是部落的女性在对狩猎活动进行旁观之后为了启迪教育后代而刻画下的?
远古的克罗马农人当然会把自己的生存之道教给后代,但这些知识很难长时间流传:在当时的条件下,技能教学必须在实际生活场景里现场演示,长矛有怎样的手感,投掷它需要何种力度?这需要现场触碰才能掌握;哪种植物苦涩难咽,哪种甘甜如饴?这离不开味蕾的实际体验;哪怕是语言逐渐丰富之后,生存技巧的传播也可能因为掌握者的意外去世而遗失,或因为不断误传彻底走样。
古罗马修辞学家琉善认为,视觉超越了听、触、味、嗅觉,因为它可以留下痕迹,这就让它具备了超越时空的能力。今天的我们正在享受这样的能力,文字,正是语言和感觉的视觉化表达,即便这段文字由千百年前的古人写就,我们也能清晰的洞察他想表达的意思。当然,在今天,随着录音设备的出现,让听觉也拥有了这样穿越时空的能力。
但在没有文字的时代,远古人类可能选择了另一条视觉化传播知识的途径——绘画。
艺术家伊丽莎白o戴恩斯为拉斯科壁画(复制品3号)全球巡展所创作的克罗马农人复原雕塑,不直接参与狩猎的女性和孩童很可能是创作壁画的主力军。图片来自:romainparis.fr
当然,这个假设必须满足一个前提:这些壁画是否真的能准确的反映出古人类希望传递的知识细节?如果拉斯科壁画的绘制者想要向绵延不绝的子孙介绍关于生活在他们周边猎物的知识,那么画作就一定要精准的反映这些动物真实的特征。
拉斯科壁画能满足这样的要求吗?
画中的一头野马或许可以说明问题。这匹正在躲避利器攻击的小胖马拥有特殊的毛色——它的鬃毛黝黑,身体被毛十分浅淡,腹部近乎白色,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它的背部还被用黑色的线条小心的勾勒出来。而只要你回头看看我们最初提到的那匹“双头马”就会发现,这样的勾边并不是普遍存在的。
拉斯科壁画中描绘的由Dun基因导致的毛色淡化的野马。图片来自:wikipedia.org
这其实是兔褐毛马的典型特征,由于Dun(D)基因座抑制了马毛囊真黑素和褐黑素的合成,马的被毛出现了毛色淡化的现象,而马匹背部中线处的毛囊则受到T-box3基因的影响,黑色素颗粒大量在毛干中分布,形成了细细的深色背线。今天的普氏野马、野驴种群大多表现这样的毛色,生活在距今4.3万年前的古马DNA中也已经能找到Dun基因的身影,拉斯科的“艺术家”一定仔细观察过这样毛色的野马,并把它准确的描绘在岩壁上。
现代马匹中的由Dun基因导致的毛色淡化,可以清晰的看到浅色的身体被毛和明显的背线。图片来自:wikipedia.org
法国南部派许摩尔壁画的创作年代比拉斯科壁画更为久远,它所表现的野马毛色也更极端:马头和颈部呈黑色,身体大部毛色却是由白色为底点缀黑色圆点。在今天的家马毛色分类里,这被称为豹点毛色,美国马种阿帕卢萨马就拥有这样的典型特征。
现代的豹点毛色马——美国阿帕洛萨马的毛色特征。图片来自:petworlds.net
由于决定这种毛色的LP基因座与先天静止性夜盲症有关,在弱光条件下豹点毛色的马会出现视觉障碍,而且这样的毛色也更容易被野外天敌发现,在以往的观点里,人们倾向于认为这种毛色只可能出现在人工繁育的家马身上,2.5万年前的派许摩尔壁画绘制者不可能在野外见到豹点毛色的马,这个例子也一度成为“巫师精神恍惚”假说的有力证据。
然而2011年的研究彻底推翻了这个结论,古基因组学研究从史前古马样本里找到了LP基因的确凿证据,考虑到当时的冰期环境,黑白豹点的毛色很可能更有利于野马在雪地藏身,这样的自然选择很可能让豹点毛色野马在当时变得较为常见。
壁画,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准确承载知识的能力。
派许摩尔壁画的复制品,可以看到两匹豹点毛色马的图像,以及同样存在于壁画周边的手印。图片来自:wikipedia.org
教师,在今天特指特定场所讲授专门知识的职业人群,而在刘慈欣早期作品《乡村教师》中,通过外星生命的视角阐释了教师的本质——在两代生命体间传播知识的个体。
包括拉斯科在内的史前岩画的绘制者们是否是抱着向教育后人的目的高举火把钻进山洞的?她们是否可以被看做是远古的“教师”?要解答这些问题还需要长久的研究。
但万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能凝视壁画回望远古的故事,她们便的确实质性的完成了传播知识的使命。
而我们也正是依靠绵延万年不断积累又薪火相承的知识,不断前行在通向未来的道路上的。
(谨以此文向人类知识的传播者们致以崇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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