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王朝崩溃后的属民大暴动——“一鸟凌空,众鸟飞从!”
白发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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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王朝崩溃后的属民大暴动——“一鸟凌空,众鸟飞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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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藏地区自古以来便是西藏的政治中心,自松赞干布迁都拉萨后,拥圣城而摄全藏,便成了每个西藏政治家的梦想。
但十世纪初,却有大批吐蕃王族劳燕分飞,北有青唐(青海西宁)的唃厮啰,南有雅砻觉沃王系,西有阿里古格王系。
这些天子贵胄,之所以放弃拉萨周边豪奢的生活,在遥远的边境建国立业,不是因为觉悟高,立志建设边疆,而是拜一场席卷西藏全境的属民暴动所赐。
一、射向朗达玛的利箭,改变了所有吐蕃人的命运。
公元842年(唐武宗会昌二年),末代赞普朗达玛被僧人所杀,绵延200余年的吐蕃王朝戛然而止。
吐蕃王朝的崩溃来的如此迅捷,不但吐蕃王室悉波野家族没有准备,朝中的重臣也同样措手不及。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众,更对这种翻天覆地巨变茫然不知所措,在他们心中存在了无数代一些信条,开始暗暗松动、崩塌。
插在郎达玛胸口的铁箭,不但终结了一个王朝,也击碎了普通百姓的平静生活。
以前,吐蕃百姓虽生活困顿,但至少还算安宁祥和。可随着朗达玛殒命,王子争嫡戏码开始上演。
卫臧地区爆发的伍如、约如之争,逐渐扩展演变成为,涵盖整个藏区的巨大动荡。
各派势力为了野心和私欲,展开了血腥的争夺。一时间狼奔豕突,城头王旗变幻,民众生活苦不堪言。
公元869年(唐懿宗,咸通十年),愤怒的属民再也不堪忍受,席卷全境的暴动如火山般喷发。在暴动民众的打击下,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族统治彻底崩溃。
藏区分裂成数以百计的割据小领主,这些互不隶属的领主,在之后数百年间,分分合合,始终没有任何一个政权,有能力一统西藏。
朗达玛被刺壁画局部——妖魔鬼怪隐喻暴动领袖!
二、属民暴动的起因
西藏是一个神话的领域,所有重要的历史事件,都一定会有神话传说前来助兴。
我们先来看看,传说是如何记载暴动原因的。
《贤者喜宴》中记载,赤祖德赞时期的钵阐布(僧相)贝吉云丹,遭受冤屈被政敌孽杀,“把皮完整地剥下,做成草人”。
他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投入河中,但尸体逆流而上回到了他的家乡。
贝吉云丹的妹妹在火化遗体的过程中,向着火堆哭喊:“哥哥,我知道你是含冤而死的!你要去哪里?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话音未落,火堆中一道白光腾起直入云霄,未几白光炸裂,变成能吞没山岩般大的卷风,卷风凝结成黑气,划过整个天空,瞬间投入西藏的大地。
而后,黑气又变成可怕的鬼神,在查叶巴作乱,后被阿底峡大师降服,成为查叶巴寺的护法神。
在另一部藏文文献《弟吴宗教源流》对此事的记载是,贝吉云丹被杀前,曾有刽子手问他“你有什么遗嘱要留下?
贝吉云丹答曰: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断子绝嗣。
差使返回后,大臣问其曰:“是否杀了贝吉云丹?他临死前说了些什么?”
答曰:“说了天更蓝更蓝,大地红过鸡冠,王统断子绝代,臣民谋叛等祈愿话语。又叫拿来矛杆,吾对其说无需拿来。”
大臣说:“这表明他没有过失,要长矛之杆,表明他的心比矛杆还正。祈祷天更蓝,是表明祈求天旱,天旱不能长一根草木,使大地变得光秃,带来断绝子嗣、臣民反叛之不吉后果。”
这些藏文史料的记载,带有晚期西藏教法史料的通病,即在描述历史事件时,往往将“佛教因果轮回思想”和“神话传说”掺杂期间。
说白了,历朝历代能让升斗小民,豁出性命揭竿而起。
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已泯灭了希望。”
吐蕃王朝时期,虽税赋沉重,度日艰难,但国家法度尚存,民众至少不用担心流寇的洗劫。
而现在就连艰苦,但安定的生活,也成了一种奢求,所有民众都坠入朝不保夕的境地。
为了能够活着,参加暴动抢夺贵族的财产,成了民众唯一的选择。
《贤者喜宴》中也承认,这是“属民反抗诸王、侯的奴隶起义”。《五部遗教》则记载,当时“王与属民不和,致使内部分裂,当妖魔奴隶起义之时,贱民站到王者之上。”
爆发于沃松、云丹两王子间的伍约之争,因发生于卫藏,估计贵族们多少还有所保留,毕竟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的族人。
但安多藏区却因民族混居,动乱导致的战火蔓延,对民众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因此,暴动的火种,最早便始自安多地区。
三、安多的草原烈火
吐蕃王朝的崩溃,迅速在河陇一带引起连锁反应。
洛门川讨击使尚恐热见王室四分五裂,无暇顾及河陇一带,认为有机可趁,便“自称国相”并欲图“我为赞普”。
在击败了吐蕃宰相尚思罗后,统兵二十万,与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在河陇混战。
这场持续了24年的自相残杀,没有人是胜利者。
二人死后,给河陇留下的是“自渭州至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籍”;“恐热大掠鄯、廓、瓜、肃、伊、西等州,所过捕戳,积尸狼籍”;“遂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杀其丁壮,劓刖其羸老及妇人,以槊贯婴儿为戏,焚其室庐,五千里间,赤地殆尽。”
从上述见诸于《唐史o吐蕃传》和《资治通鉴》的记述可知,在842年,遭受了史上少有的地震天灾后,河陇百姓又在人祸中,挣扎了二十多年。
河陇之地,虽被吐蕃统治了数十年,但相对于其他区域来说,依旧是吐蕃最后征服的领土之一。
趁吐蕃统治崩溃,河陇吐蕃贵族攻轩不息的机会。
公元848年(唐大中二年),张议潮首先在沙州(敦煌)发动了归唐起义。
《通鉴》记:“时吐蕃大乱,义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唐人皆应之,吐蕃守将惊走,义潮遂摄州事”。
几乎所有书籍中,在谈到吐蕃末年的平民暴动时,都将张议潮的归义军排除在外。
但其实,归义军的沙州起义,应该是吐蕃属民暴动的起点。
毕竟,沙州当时是在吐蕃的实际统治之下,张议潮也是通过起义的方式,推翻了沙州的吐蕃管理机构。
张议潮本人虽然自诩“唐族”,但归义军初期给唐朝政府送去的表章,却是用藏文书写的。
沙州归义后,吐蕃军中服役的属民,也在战乱中结成了自己的族群,自号“温末”。
《新唐书·吐蕃传》记:“共相啸合数千人,以温末自号”。
温末这个族群,种族来源极为广泛,包括了几乎所有被吐蕃征服的族裔。
其中,不但包含吐谷浑、白兰羌、回鹘、党项、沙陀、于阗等地的民众,也掺杂着苏毗、象雄和其他地区的藏族,还包含大量河陇唐民。
这种极其复杂的民族构成,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本来可以称为灾难,但吐蕃军中长期的生活磨合和战争洗礼,使这些来源不同的民族捏合在一起,共同面对战乱的局面。
随着河陇战乱的延续,温末族群也逐渐脱离了吐蕃的军队,形成了自己的政权和势力,并在凉州(甘肃武威)周边站稳了脚跟。
当局面逐渐稳定之后,各民族之间的差异便显露了出来。
其中,唐朝遗民开始归唐,一部分吐蕃民众也随之投附了唐朝,迁入唐境,甚至为唐朝镇守边关。
《通鉴》记:“吐蕃酋长尚延心携领河、渭二州,温末部落万帐”降唐,唐庭命“吐蕃尚延心、温末鲁褥月等为间,筑戎州马湖、沐源川、大度河三城,列屯拒险,料壮卒为平夷军”,使“南诏气夺”,“蛮夷震动”。
其所率领的温末部落,以后便一直生活在这一区域,成为甘孜地区藏族的祖先之一。
还有一些温末吐蕃族裔,不愿意生活在河陇地区。
他们依然怀念遥远的故乡,希望能够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带着回家憧憬,他们踏上了漫长的归乡之路。
这些温末部族,经过长途跋涉,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乡后才发现。
家乡已不再是他们梦中的模样,不但家族已经败落甚至灭亡,故乡的贵族、族人对他们也充满了戒备和怀疑。
面对家乡人冰冷的目光,身心疲惫的温末人,从憧憬转为了怨怒,认为他们巨大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从希望到绝望的巨大落差,很可能被人所利用,或是通过某件不起眼的小事引爆。多康地区的回乡温末,成了吐蕃属民暴动的导火索。
《贤者喜宴》记载,公元869年,属民暴动首先从多康地区爆发,首领的名字叫韦o科协列登。
相对于一盘散沙的吐蕃平民,半军事化的温末族群,显然拥有更大的破坏力。
越来越多的吐蕃属民发现,贵族们高贵的头颅被砍掉时,也会喷涌出一样的血浆。
应该说每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只是平时被道德、法律约束着,没机会放出来。一旦动乱来临心魔解禁,绝大多数人都会化身为魔,行禽兽之事。这和属于那个民族、信什么宗教,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属民们开始用最残酷的方式,展示心中的暴孽,他们惩罚的对象,也逐渐从贵族向其他平民扩展。
暴动的浪潮如草原上滚动的火种,很快便蔓延成滔天的烈焰。
《贤者喜宴》中用了一个非常文艺的修辞,来形容暴动的风潮,“一鸟凌空,众鸟飞从”。
四、林芝的血腥桃花
安多藏区的暴动,如草原烈火般弥漫着。但身居卫藏的贵族,却没有感受到威胁。他们还沉醉在旧梦之中,对治下属民的管理,依旧因循着吐蕃的旧制。
冬春相交的季节,自古便是约茹地区兴修水利的时候。
每到此时,大量的属民都会被聚集起来,无偿为贵族维修水渠,平整土地,为马上到来的播种做准备。
参与劳役的属民,每天不但要承受繁重的劳作,稍有不慎,还会遭到监工的鞭打和孽待。
一次,王妃贝萨阿莫吉言来工地视察,可能是因为来的突然,工地的监工毫无准备。属民们都在山腰工作,没有多少人夹道欢迎这位王妃。
跋扈的王妃,认为属民们有意怠慢,顿时火冒三丈。
她在工地大放厥词,不但将监工痛骂了一顿,还指着属民头目的鼻子,声言日后要让他们好看。
当天夜里,几个属民头目愁眉苦脸的坐在一堆烤火,在沉默中,琛贡弥楚站起来说道:“事已至此,日后定无善终,不如我们先动手。”
他的话就像春天的惊雷,顿时震动了其他头目。
这时候,有人诺诺的说道:“这可是造反呀。”
琛贡弥楚扬声说道:“砍脖子,可比砍山腰容易多了,难道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走投无路的属民们,聚集在一棵老桃树下,手里的闪烁火把,照亮了琛贡弥楚的面容,他振臂一呼:“让我们去看,黑夜里盛开的山桃花吧!”
随即,漫山遍野的火把流动起来,在山南的黑夜中,形成了一道道愤怒的洪流。
这些滚动的火焰,组成了这个季节最灿烂怒放的山桃花。
每年三月,在欣赏林芝漫山遍野、如烟似梦的桃花时,可曾有谁想到一千年前的暗夜中,用鲜血绽放的愤怒之花?
对于平民的暴动,我们必须要明确一个观点。
当遭遇天灾,或者被压迫的生活无着,不堪忍受联合起来的反抗,只能称之为暴动。
只有当平民的暴动和乡绅阶层联合起来,或者说被乡绅阶层利用,有了明确的政治诉求后,才能称之为起义。
之所以有着这种区别,是因为在古代,能够读书识字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一般家庭根本负担不起。
这点我们现代人是很难想象的,古代因为印刷业不发达,书籍简直就是奢侈品,其价值绝对超过现在的爱马仕。如果家中藏书超过千册,是能在皇帝面前炫耀的事情。
所以,指望平头百姓有政治远见是不现实的。
只有当识文断字的乡绅和暴动平民结合后,才能为农民军指明方向,该去打击谁,该去拉拢谁,并为夺取政权,进行相应的组织改革和物资贮备。
也只有这样,农民军才能脱离开始的盲目性,有步骤的向着夺取政权,这一最终目标进发,否则农民军的行为,只能称为暴动或者吃大户。
而没有脱离盲目的农民暴动,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就像是泛滥的洪水在平原上奔涌,只能肆意的宣泄他们心中的暴孽和恐惧。
在打击了既得利益阶层的同时,也将社会中最弱势的百姓,一同送进了深渊。
吐蕃的平民暴动,一开始也带着这种鲜明的盲目性。
史料记载:“卫如民众反叛时,斫杀了努·桑杰益西6个儿子中的4个,一个被迫与妻离异,另一个堕落为浪子。努·桑杰益西本人,也被迫佯装乞丐逃往尼泊尔。”
这个记载足以说明,即便是桑杰益西这样备受尊重的大尊者,也不能免于牵连和迫害。
五、纷飞的吐蕃王系
就在多康地区暴动风起云涌之时,伍茹的大贵族没庐氏和贝氏还在内斗,两家的军队兵戎相见,无暇顾及其他势力。
拔·洛波洛琼趁机发动了伍茹平民暴动,贝氏顺势将民变力量引向没庐氏控制的区域,在暴动平民力量的协助下,战胜了没庐氏,并将其逐出伍茹地区。
没庐氏在伍茹失败后,被迫回到了其家族的故有领地阿里地区,并扶持落难王族后裔——吉德尼玛衮,建立了古格王朝。
随后,伍茹的暴动首领拔·洛波洛琼又和约如地区的暴动力量联络,介入了云丹和沃松的伍约之争。
这导致,沃松派系势力无法继续在山南地区立足,不得不迁居到后藏。但后藏也不一样不是王权乐土,沃松的儿子贝考赞在后藏大兴土木,修建了后世史书交口称赞的“曼隆八殿”。
后藏的属民也旋即爆发,他们托言有贝吉云丹魂灵相助,宣称他骑着青色的铁狼,用铁棒指着土地,对众神鬼说:“要把王公达官斩尽杀绝,还要摧毁王朝的八座碉堡”。
在后藏属民的暴动中,贝考赞兵败被杀,他的儿子们不得不继续远逃。长子扎西孜巴贝逃向娘堆地方,成立了雅砻觉卧王系。
随着起义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贵族加入到起义军的行列之中。在藏区各地形成了,以城堡为中心的独立政权,并开始任命自己的官吏。
在暴动发生九年后(公元877年,藏历火鸡年),山南地区起义军的首领甚至通过协商,瓜分了吐蕃赞普的陵墓。
这足以说明,吐蕃王族在卫藏地区统治力量的烟消云散。
《红史》记:“于阴火鸡年,诸陵墓尽毁”。
《西藏王臣记》则载:“反上起义之最后,大多数陵墓亦被挖掘毁掉”。《智者喜宴》上也有类似记载:“民变开始至第九年,即火鸡年(公元877年),许布达孜等四氏商议瓜分陵墓,陵墓多被掘毁。”
纳氏掘毁东嘎沟尾之陵;
许布氏掘毁狮型之坟墓;
珍却库氏掘毁法王之墓家;
尼瓦掘毁俄希之墓一半;
没庐、觉二氏未掘占有的松赞之家。”
这些分得王陵的首领,当然不是为了更好的保护陵墓,而是觊觎陵中陪葬的珍宝。
不久之后,大规模的发掘便开始出现,纳氏挖掘了赤德松赞、达布聂斯、朗日松赞之墓;尼雅氏挖掘了敦卡达陵墓;许布氏挖掘了都松芒波杰、赤德祖赞陵墓;珍却库氏挖掘了珠杰陵墓;尼瓦氏得到芒松芒赞陵墓,挖掘了一半,不只因为何故放弃了挖掘;没庐氏和觉氏分得松赞干布的陵墓,因为敬畏松赞干布的威名,没敢发掘,故而完好保存。
从这份分赃名单可以看出,当起义进行到第九年,其中大多数的首领都是出自吐蕃时期的豪门大姓。
这说明,曾经的豪门大姓已经窃取了起义军首领的位置,暴动的民众成为各割据势力间,打击异己的力量。
这些分散于各地的势力,在之后数百年间一直统治着藏区各地,并逐渐形成了藏区吐司管理的雏形。直到格鲁派以教权一统西藏,各地的吐司首领依旧拥有极大的权威。
而吐蕃王系的后裔,则只能在边远地区辛苦经营,并逐渐形成了雅砻觉沃和阿里两大王系,之后又演进形成了古格、拉达克、亚泽、芒域贡塘等几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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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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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东贫困爱国者
边疆史确实是中国史的一个盲点,现在的历史基本上讲的是汉族史或者和汉族关系比较大的历史。希望多看些中国边疆史的文章
07-09
20
LLL
原来拉达克也是藏人建立的政权
2019-10-20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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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24.226.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