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凤凰涅槃——契丹民族的复兴和西辽帝(1)
赤軍雪斎
凤凰涅槃——契丹民族的复兴和西辽帝国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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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亚细亚的所谓河中地区,乃是由咸海、阿姆河、锡尔河和帕米尔高原所包夹的一片大平原,面积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四川省。河中地区自古以来就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虽然沙漠、戈壁纵横,但也存在着很多绿洲,加上引阿姆河水、锡尔河水灌溉之便,所以农业发达,物产丰富。此外,这里正当丝绸之路的要冲,是从西亚和东欧前往东亚地区的必经之路,人口密集,商贾辐辏。一句话,这是一个好地方。
地理条件的优越,很容易孕育出两种类型截然不同的存在来:一是名城,二就是战场。道理很简单,正因为农业和商业发达,所以会出现名城,就以河中地区东南部而论,比如说不哈拉、撒马尔罕、安集延,等等。同时,也正因为它是片好地方,周边势力无不垂涎三尺,战争时有发生,所以河中地区著名的古战场不下数十处,比如撒马尔罕北方的卡特万。
且让咱们的思绪溯着历史长河蜿蜒而上,把目光移向大约一千年前的卡特万吧,在公元1141年,也就是回历的五百三十六年,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改变河中地区归属,甚至影响到整个中亚细亚和西亚细亚命运的大战。根据波斯史料记载,战斗发生在萨法尔月的第五天,换算为公历是9月9日。这一天,当炽烈的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两支大军旌旗蔽天、盔甲耀日,浩浩荡荡地分从东西两个方向进入了这个名叫卡特万的战场。
当然,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河中地区的统治权能够在一天之内就得以确定,而整个中亚和西亚的局势,也将由这一仗来做彻底地颠覆。
从西面进入战场的是一支联军,包括来自呼罗珊、西吉斯坦、伽兹纳、马赞兰德和古尔等地的国王们所统率的军队。上述地区大致位于里海、咸海和印度河之间,包括今天伊朗、土库曼斯坦和阿富汗的大部分领土,几乎和14年前灭亡的中国北宋王朝(亡于1127年)差不多大。然而,这些占据中亚要冲、波斯故地的国王们却都是一个人的臣属,从很多年以前,他们就被迫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一个人脚前,而此人就是这次战争的召集者、这场战斗的领导者——塞尔柱帝国苏丹桑贾尔。
塞尔柱王朝,或者译为塞尔柱克王朝,乃是由突厥种的土库曼人在公元1040年创建的。但是学界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个王朝正式成立的年代应该是1055年,因为就在这一年,塞尔柱的统治者图格里克受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嘎义木所召,进兵巴格达,受封为“东方和西方的苏丹”。
图格里克原本的称号是“伯格”,这个名词出自突厥语,可以翻译为“首领”、“头目”,听起来就很小家子气。而“苏丹”就不同了,这个名词出自阿拉伯语,本意为权柄,引申意为“摄政王”或者“世俗之主”。众所周知,哈里发乃是穆斯林世界政教合一的无上之主(当然,这个时候的哈里发早就丧失了俗世的权柄,只剩下宗教领袖的轻飘飘的桂冠),由哈里发封赐“苏丹”之号,等于承认将穆斯林世界的统治权交给了图格里克。从此穆斯林世界就有了两个君主,即名义上的巴格达哈里发和实际上的塞尔柱苏丹。
塞尔柱被称为“帝国”是实至名归的,它最为强盛的时期,疆域东起河中地区,西到小亚细亚半岛,北接黑海,南抵印度洋,包括今天土尔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除哈萨克斯坦外的前苏联中亚五国的绝大部分领土,有现在大半个中国大。帝国存在了五十多年,曾一度衰弱,而重振雄风、不愧于世袭的“东方和西方的苏丹”之名的,正是于1118年继位的这位桑贾尔。
重新拉回卡特万战场,苏丹桑贾尔此次召集了麾下几乎所有诸侯,聚集十万大军开到此处,目的是为了救援西喀喇汗国。西喀喇汗国也是塞尔柱的附庸,其君主马合木汗数年前就曾写信给桑贾尔说,有一支异教徒的军队突然从东方侵入他的国土,穆斯林遇上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于是在稳定了帝国西部的局势,腾出手来以后,桑贾尔立刻召集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开拔,据说仅整合和检阅这些部队,他就花费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其实苏丹桑贾尔并没有把所谓“来自东方的异教徒的军队”放在眼里,况且据马合木汗后来所汇报的,这支军队在取得了一定优势以后就又退兵了,似乎并没有继续西进的意图。桑贾尔真正的目的是讨伐在西喀喇汗国内作乱的葛逻逯人,同时威慑叛服不定的花剌子模国,以稳定帝国东部的局势。
然而,最终他还是撞上了那些“异教徒”,因为“异教徒”的首领竟敢藐视苏丹的权威,为葛逻逯人撑腰。于是在马合木汗的引导下,联军如同潮水一般开向河中地区的中心城市撒马尔罕——在中国古书上音译为“萨末鞬”,或者称为“河中府”——并在撒马尔罕北方的卡特万遭遇到了敌军。
塞尔柱军队武器锋利、铠甲厚密,人人都抱有必胜的信心。众所周知,无论波斯人、突厥人还是阿拉伯人,个个都是天生的勇士,而上述这些民族此时所占据的地区,也是世界上最精良武器的产地。世界三大名刃,其中最负盛名也最精美的“大马士革刃”,其实主要产地并不在叙利亚的大马士革,而是在波斯的呼罗珊地区,而其原料则大多输自印度河流域,也就是当时的古尔王国境内。同时将原料产地和制作地囊括为一的塞尔柱帝国,武器还可能差得了吗?
况且,根据哨探所报,“异教徒”军队的数量也不如塞尔柱联军,最多只有三分之二强,也就是七万人。在苏丹桑贾尔看来,这次远征是胜利在握,毫无悬念的。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桑贾尔很可能并不了解那支“异教徒”军队究竟来自何方,他们的机构组织、指挥模式、武器装备究竟达到何种程度,他们向西挺进,以致于被马合木汗惊呼为“穆斯林遇上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其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在面对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敌手的时候,真的有谁可以拍着胸脯自称“必胜”吗?
就在塞尔柱联军开入战场的同时,“异教徒”军队也在东方出现了。那也是一支联合军队,包括前此已被征服的东喀喇汗国的军队,包括葛逻逯人,也包括一些不知民族的战士,他们穿戴着形状奇特的盔甲,手持无论在波斯、伊拉克还是印度都见不到的样式的兵器。就连“异教徒”旗帜上的文字也是非常奇特的,笔画独立,很少弯曲和黏结,远远望去就象是一个又一个的方块。
随着双方阵列的排开,苏丹桑贾尔的身影伫立在西方,而“异教徒”首领也终于出现了。那个首领冠着一个在中亚细亚常见的称号“汗”,只不过既不是东喀喇汗国的“阿尔斯兰汗”,也不是西哈喇汗国的“桃花石汗”,而是异常狂妄的“菊儿汗”(也写作“古尔汗”)。“菊尔汗”的意思就是众汗之汗,是统领众王(汗)的皇帝。在苏丹桑贾尔刀剑所及之处,又怎能容忍他人自称皇帝呢?
桑贾尔并不知道,这个“菊儿汗”正有一个用方块字写成的名字“天祐皇帝”,他是来自极东至海之处的中国人。数百年前,契丹人占据了中国北部,建立起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帝国,西疆直接东喀喇汗国。东喀喇汗国和西喀喇汗国原本是同一个祖先,其后分裂,西喀喇汗国君主世袭的称号桃花石汗,“桃花石”即指中国,这个称号也可以翻译为“东方和中国之王”。但是这个中国之王是假的,今天桑贾尔将面对一个真正来自中国的皇帝。
那么,这个来自中国的天祐皇帝、“菊儿汗”,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和契丹人所建立的大辽帝国又究竟有什么联系呢?是什么促使他千里远征,来到中亚细亚,并企图染指富庶的河中地区呢?两虎相争,最终谁胜谁负,谁将真正成为河中地区的统治者呢?想要解开这种种谜团,或许要从契丹辽立国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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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磐石是林牙
耶律大石,很明显“耶律”是他的姓,“大石”是他的名。且说耶律是契丹辽的国姓,《辽史》上就记载说,“大石字重德,太祖八代孙也”,他更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代孙子,是远支皇亲。问题是,大石这个名字,究竟是契丹名呢,还是汉名呢?
要知道,当时很多契丹和女真的贵族因为仰慕中原文化,全都给自己起一个汉名。比如耶律阿保机的汉名是耶律亿,完颜阿骨打的汉名是完颜旻,甚至前面提到过的耶律隆绪,他的契丹名字都史无所载了,耶律宗真的契丹名字夷不堇也很少有人知道。
耶律大石的大石,某些古籍上也写作“达石”或者“大食”,这个名字实在古怪,既象汉名,又象是契丹名的汉字音译。如果是契丹名,那用什么汉字来翻译它都无可厚非,可如果是汉名,就不好随便改字了——大石多好看,有如磐石之坚固,顽强不屈,这正是他毕生的写照;大食就不好看了,难道是在形容他胃口大吗?
为了看着好看,咱们还是统一写作“大石”吧。关于大石的父母、出身、童年,史书上都没有明确记载,据专家考证,他很可能出生于公元1087年——这一年是契丹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大安三年、北宋哲宗赵煦的元佑二年,也是西夏崇宗李乾顺天安礼定元年,同年八月改为天仪治平。
天祚帝耶律延禧生于1075年,比耶律大石大12岁,论起辈分来,耶律延禧也是阿保机第八代孙子,算是大石的远房堂兄。
《辽史》上记载说,大石年轻的时候就精通契丹和汉两民族的文字,也善于骑马射箭,他在天庆五年也就是公元1115年,虚岁29岁的时候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翰林应奉”,不久后升任“翰林承旨”。不过这条记载有点问题——《辽史》和《金史》都是元朝宰相脱脱攒了一批人编出来的,咱们常说“盛世修史”,可是脱脱时代元朝早就不“盛”了,国家日益衰弱的时候,文教事业也走下坡路,这两部匆匆忙忙赶工出来的史书,纪年讹误、译名混乱、史实矛盾等错比比皆是,有关耶律大石的事情记岔了也不奇怪。
首先,按照契丹辽朝的制度,进士考试是专为汉人设置的,为的是选拔南面的汉官,而契丹人和“贱庶”之人比如奴隶、屠户、医生、算命的之类,全都不准参加——当然,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契丹人自有别的做官道路,“贱庶”则根本不让当官。辽兴宗耶律宗真在位的时候,大臣耶律庶箴的儿子蒲鲁去参加科举考试,竟然还中了,可是随即就被人告发,皇帝下令,“擅自让儿子去参加考试,破坏制度,这是庶箴的过错”,抽了耶律庶箴二百鞭子。
契丹辽朝两百多年,除了耶律蒲鲁以外,还有别的契丹人参加过科举考试吗?可能有,但是没有证据。况且一碰到开进士科,《辽史》都会把得中之人的名单开列出来,虽然未必完全,里面却确实没有耶律大石的名字。所以说耶律大石进士及第云云,这条记载恐怕有点玄。
很可能是脱脱等人解错了资料,把后代的制度给安到契丹辽朝时候去了。因为在金朝的时候,是允许女真人和汉人一样去考进士的(当然啦,不是同一套考题,而且女真人录取分数相对会降低),元朝虽然不大搞这种考试,但偶尔搞一回,也从不区分民族,没有蒙古人不准考试的规矩。
再者,契丹辽朝进士考试第一名授官翰林应奉是没有错,从这条记载看起来,大石不但去参加考试了,还得了第一名,否则当不上那官儿啊。然而那时候并不是只有一个翰林院,官分南北,翰林院也分南北,契丹语叫翰林为“林牙”,北面官里还有个大林牙院,职权和南面的翰林院一样,但是专管游牧民族的事情,就象南面翰林院专管相关的汉人事务一样。
《辽史》上说,大石因为当过翰林,所以人们习惯叫他做“大石林牙”。所以他很可能并没有去参加过进士考试,当然也就不会得中头名状元,不会进南面的翰林院,他很可能是因为皇子皇孙的身份、精通双语的才能,被推荐进了北面的大林牙院当官。
那么,大林牙院又是主要干什么工作的呢?历朝历代,只要有翰林,所负责的就不外乎朝廷诏令、文书的起草和润色,它有点象是皇帝或者政府机关专管文字工作的秘书,但是没有什么权力,纯粹一个清水衙门。在契丹辽朝,汉文的诏令、文书归南面翰林院管,契丹文的诏令、文书就归北面的大林牙院管了。
传说大石考中状元的那一年是公元1115年,九月份,御驾亲征的耶律延禧在护步答冈被女真兵杀得大败,凄凄惶惶逃回中京大定府。29岁的大石风华正茂,精神旺盛,年轻人满腔热血,想要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再加上看到国家危机重重、风雨飘摇,当然不肯在那样一个纯文字机构里干点不痛不痒的闲工作。好在他有优势条件,他既是契丹人,又是耶律氏,甚至还和皇帝沾亲,想外放个地方官,去干点实事,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所以大石在大林牙院里干了没多久,就被外放去做了泰州刺史,然后1117年春季,女真大将完颜斜也就攻陷了泰州。从1115年进入大林牙院到1117年泰州并入金朝版图,其间只有短短的两年而已,要说在这两年里大石就先去大林牙院转了个圈,再去泰州安坐数月,泰州被攻克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根本没他什么事儿,恐怕有点匪夷所思。
有人会为尊者讳,说大石如何如何厉害呀,他怎么可能在女真兵的攻打下丢失城池呢?况且此后他又被平调为祥州(今天的吉林省德惠市)刺史,也没有因为吃败仗遭受处罚的记录,所以金兵打泰州的时候,泰州刺史一定不是他。其实这话大可商榷。
首先,大石是个厉害人,但那是以后厉害,他虽然精于骑射,保持着契丹游牧民族的本色,领兵打仗终究是头一回,要说头回上战场就能不败于身经百战的女真大将完颜斜也,多少有点痴人说梦。况且,当时女真兵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地,契丹辽兵败如山倒,士气如果低落,就算是孙、吴复生,也不一定就能打胜仗。大石就算丢了泰州又怎么了?自古哪有常胜不败的名将?曹操厉害吧,头一仗就在荥阳被徐荣打得狗一样;诸葛亮厉害吧,在长坂坡他怎么就没能避免刘备军大溃逃的凄惨命运呢?
其次,《辽史》上确实记载着大石调任祥州刺史,但问题是祥州在3年前也就是1114年就已经被女真人给收降了。难道说大石在泰州投降女真,去当了金朝的官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辽史》又编错了;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此祥州非彼祥州,乃是一个侨置州。侨置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一旦地方政府沦陷了,就另外找块地方,按原名设置一个新的地方政府,和所谓的“流亡政府”没有太大区别,或许朝廷还给划点土地、拨点人口,量可比原来少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果这个祥州确实是侨置州,就不能说大石没受责罚,不能确定他没有丢了泰州。
再说了,就算吃了败仗,丢城失地,也不一定就会受到降级处分,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咱们且来假设一下,如果大石守在泰州,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却生扛了女真大军好几个月,直到朝廷下令放弃泰州,他才突围而走,如果碰上这种情况,还可能会处罚他吗?
且说1120年五月,女真大军通过泰州等地,直指契丹辽的上京临潢府。耶律延禧闻讯,吓得屁滚尿流,这回他再不敢亲征去前线打仗了,不但不打仗,反而逃出中京大定府,毫无羞耻感地背对着敌人,跑去南京析津府暂时栖身。
契丹辽朝的南京析津府,就是现在的北京城,不过近千年后的今天,已经保留不下什么古迹了,只有广安门内的天宁寺砖塔,据专家考证,是在辽代遗址上修建的,已经算是北京现存古建筑里最古老的一座。五代十国的时候,这里还叫做“幽州”,公元936年,后唐大将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卖身投靠契丹辽,就把今天京津地区和河北、山西两省北部大片领土,包括幽州、蓟州、涿州、瀛州、云州等总共十六个州,全都割让给了耶律德光——这就是所谓的“幽云十六州”,因为幽州背靠燕山山脉,所以也称为“燕云十六州”。
契丹辽拿到了幽云十六州,得到大片耕地和大量农业人口,这也是耶律德光创建南北两部制的一个重要契机。耶律德光随即就把幽州定为南京,改名为幽都府,到了耶律隆绪时代,又改名为析津府。契丹辽朝的五京里,要数这南京析津府人口稠密,最为繁华。
契丹辽朝的一级行政区划为道,就以五京为中心,设立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道下设州(五京所在的州改称府),为二级行政区划。州的民政长官叫做刺史,而五京所在的府及其附近各州还额外设有掌管军政的节度使。就以幽都府为例,设置卢龙军节度使司(节度使司是指节度使的衙门),它东面的平州则设置辽兴军节度使司;幽都府改名析津府以后,撤掉了卢龙军节度使司,等于说南京周边的最高军政长官就只剩下一个辽兴军节度使了。
耶律延禧背对敌人,放弃中京,呆在南京析津府的这段时间,担任辽兴军节度使如此要职的,正是耶律大石。
有专家考证,大石出任辽兴军节度使应该是在1115年到1122年之间。然而咱们前面说了,很可能丢失泰州的正是大石,而此后他又去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祥州刺史,所以升任节度使的时间应该在1117年以后,并且很可能是耶律延禧在往南京跑的时候临时任命的。应该可以做这种推测,即耶律大石在防守泰州的时候就表现不错,后来担任祥州刺史,祥州以后又到别处做官,其间还和女真兵打过几仗,不一定得着什么大胜利,只要临阵不逃,败而不溃,在当时就已经罕见罕闻了。耶律延禧听说了大石的事迹,又调查到他是自己的远房堂兄弟,自然而然就会起意重用。
“难得呀,难得宗室里还有这般忠勇之人,还是调他到朕的身边来保护朕吧。”耶律延禧大概是这样想的,于是就任命大石为辽兴军节度使,等于把南京周边的军事统筹权、部署权全都交给他了。
然而这位辽朝的末代皇帝只在南京析津府呆了两年,等到1122年正月,金军开进了防备薄弱的中京城,他又胆战心惊地坐不住了。耶律延禧一面派遣使者去和完颜阿骨打谈判,只求女真人占据了中京以后别再继续南征,留下南京和西京给他养老,于愿已足,同时,他也撒出很多哨探去侦察金兵的动向。这一日哨探来报,说女真都统完颜杲以耶律余睹为先锋,率军数万,进攻泽州(在今天的河北省平泉县南)。耶律延禧不听则罢,一听之下魂飞魄散。
他究竟怕的什么呢?恐怕不是因为那个女真统帅完颜杲就是阿骨打的弟弟、威名素著、曾经把契丹兵杀得狗一样的斜也,也不是因为泽州距离南京析津府直线距离还不到500华里,骑兵三日三夜可到。他最惊怕的,乃是金军先锋竟然是耶律余睹!
这个耶律余睹,听名字好象契丹人,他究竟是谁呢?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女真满万不可敌
: 最后把契丹辽这座数百年老厦推倒的,乃是渔猎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族。且说女真的祖先本是靺鞨族的黑水部,被契丹辽征服以后称为“女真”或者“女直”。女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被契丹辽迁往辽阳以南,编入国家户口,叫做“熟女真”,另一部分留在老家粟末江(今天的黑龙
: 生女真居于苦寒之地、茂林之间,社会生产比契丹人落后,民风之剽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中原人看来,女真和先他们崛起的突厥、契丹,以及后他们崛起的蒙古都是一类货色,全是“北虏”,但其实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突厥、契丹、蒙古都是游牧民族,女真却是渔猎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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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昏主天祚帝
契丹辽朝灭亡前夕,出现过两员能征惯战的大将,一个是耶律大石,还一个就是耶律余睹。那时候大石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才刚拜为统兵将领,资历很浅,威望也低,耶律余睹可不一样,他出身早,名声大了去了。
余睹,也写作余都姑,乃是皇亲帝胄,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排辈,但论起血缘关系来,他应该比大石距离耶律延禧更近。不仅如此,他和耶律延禧按照民间俗话来说,还算是“担挑”,也就是说两人的老婆乃是姐妹关系。
耶律延禧身为皇帝,三宫六院的,有一大群老婆,皇后萧氏以下,地位最高的共有三人,即德妃、文妃和元妃,也全都姓萧。其中的萧文妃就是耶律余睹老婆的姐姐,而萧元妃则是枢密使萧奉先的妹妹。萧文妃生个儿子叫敖卢斡,封为晋王,萧元妃生两个儿子叫耶律定、耶律宁,封为秦王和许王——谁都想让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当太子,将来好继位登基,耶律余睹和萧奉先两人因此就展开了明争暗斗。
一开始算是耶律余睹派占了上风,因为据说晋王敖卢斡为人贤明,威望很高,耶律延禧也多次透露出想立这个儿子做皇太子的意思。萧奉先一看情况不妙,就兵行险着,指示党羽污蔑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和驸马萧昱等人密谋发动政变,拥立敖卢斡当皇帝,而把耶律延禧赶下台去做混吃等死的太上皇。
这是公元1121年正月里发生的事情,当时耶律延禧在南京析津府躲避女真兵的锋芒,而耶律余睹则官拜金吾卫大将军、东路都统,正带兵在前线打仗。前面提到的那个耶律挞曷里,也和他们是“担挑”,娶了萧文妃和耶律余睹老婆的大姐做夫人,这位大姐很想念自己的三妹,就跑去军前探望(不知道为什么余睹出兵打仗,还要把老婆带在身边)。萧奉先这下可逮到机会了,就向耶律延禧进谗言,说:“那女人是奉了挞曷里的命令去的呀,他们不是姐妹欢聚,而是找余睹策划阴谋去了!”
昏庸的耶律延禧竟然听信谗言,立刻下令处死挞曷里和萧昱全家,还把萧文妃给赐死了。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耶律余睹,可是消息不密,余睹在前线先得到了噩耗,又是悲痛,又是恐惧,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毫无活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干脆抛家去国吧,反正家等于已经没了,而这个国也不值得自己留恋了,于是就带着千余名亲信骑兵驰出军帐,跑去投靠女真人。
耶律延禧闻报,急忙派遣五名重臣——知奚王府事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领兵前去追捕耶律余睹。然而这五个人追了一程,突然停下脚步,互相商量说:“主上现在就听萧奉先的话,而萧奉先素来和咱们不对付。余睹是宗室里数一数二的豪杰,因为不肯屈居于萧奉先之下而遭到陷害。咱们今天抓了余睹,就不怕明天自己也变成余睹吗?”干脆驳马回朝,禀报说:“倒霉,没追上。”
且说余睹一路惶徨,如同丧家之犬,数番回头,不见追兵,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他投到女真军中,阿骨打大喜过望:“来得好呀,你原来在契丹当什么官,到咱们这里仍旧当什么官!”封为都统,要他做向导和先锋官,西进去攻取泽州和南京析津府。
消息传来,耶律延禧吓得魂飞天外——自己可是杀了余睹老婆的大仇人呀,他要是回来还能留我的命吗?他一琢磨,不行,这南京也呆不住了,我还得躲!
于是留下秦晋国王耶律淳、南府宰相张琳、参知政事李处温等人继续守护南京,耶律延禧藉口打猎,逃出析津府,穿过居庸关,匆忙地跑到鸳鸯泊去了。所谓鸳鸯泊,乃是一片大湖,据说湖中有很多鸳鸯栖息,所以得了这个名字,位置大约在今天的河北省张北县西北部。鸳鸯泊附近本就有大片好猎场,不仅仅契丹辽的皇帝,后来金朝的皇帝、元朝的皇帝,也都喜欢到这里来打猎玩耍。
就在耶律延禧逃出南京城之前不久,泽州就已经被金兵给拿下了。他在鸳鸯泊呆着,整天好象热锅上的蚂蚁,突然得报,余睹领着兵不去攻打南京城,反倒直奔鸳鸯泊而来。“啊呀,他知道我在这里,这可怎么办?”耶律延禧急忙向萧奉先问计。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信任萧奉先呢,这不是倒霉催的吗?且说这萧奉先出馊主意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初完颜阿骨打在“头鱼宴”上冲撞了耶律延禧,耶律延禧就起过杀心,是萧奉先说:“您何必跟一个粗人一般见识,他们小地方的蛮子,能干出什么来呀?”生给按住了。好,完颜阿骨打能干出什么来,这下他们君臣算是都看见了。
等到耶律延禧在鸳鸯泊团团乱转,萧奉先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他建议说:“余睹也是宗室,不会想要灭掉自己母国的,他的目的始终如一,就是想老婆的外甥、晋王敖卢斡当皇帝。咱们不如把敖卢斡宰了,绝了他的念头,他自然就退兵回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一门心思想要干掉晋王,让自己的外甥秦王当太子呢,奸贼奸到这种程度,古往今来都不算太多。当然,昏君昏到耶律延禧那样的,掰着手指也能数出数来,他还真就信了萧奉先的话,为了自己保命,一条白绫赐死了亲儿子敖卢斡。
前面说过,这个敖卢斡素有贤名,也有威望,他这一无辜遇害,契丹兵将们无不伤心落泪,军心更加涣散,而那边耶律余睹是不依不饶,继续迅猛进兵。耶律延禧在鸳鸯泊也呆不下去了,干脆率领五千骑兵向西逃往西京大同府。他逃得这叫凄惨慌张呀,在渡过桑干河的时候,竟然把传国玉玺都给掉河里了,也没空去捞寻。
几乎同一时刻,奚王萧遐买在北安州(在今天的河北省承德市西)吃了败仗,全军皆降。这个萧遐买又写作萧霞末,去年他受命去追赶余睹的时候,还是知奚王府事,也就是奚王府里的最高官员,因为余睹的逃亡,耶律延禧匆忙收买人心,封了他做奚王,好嘛,王位坐下还不到一年,他就也步了余睹的后尘,归降金兵了。于是金兵进军更为迅速,耶律延禧在大同府还没等坐稳,就又匆匆上马,转道去了白水泊(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察哈尔右翼前旗北)。
想当初耶律延禧刚逃出南京城的时候,萧奉先就劝他说:“女真蛮子最多也就拿下咱们的中京,他们不可能远离巢穴,陛下不用惊慌。”可是都到了这份上了,金兵还是紧追不舍,耶律余睹问萧奉先:“你说他们不可能远离巢穴,现在怎么样?现在又该怎么办?”萧奉先回答说:“陛下还得往西去,去夹山(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北)吧,这里太危险……”
事到如今,就算白痴也不会再信萧奉先的胡话了。可是耶律延禧在杀耶律挞曷里、萧昱等人的时候,眉头皱都不皱,多年昏君奸臣相得益彰,他却有点下不去手杀萧奉先,只是喝骂说:“都是你们父子误我,现在杀了你也无法挽回了。算了,你滚蛋吧,别再跟着我。哪天兵将们忍不住了要宰你,会连累到我……”
萧奉先的下场很戏剧性,也很可悲。他和儿子萧昂、萧昱(不是前面所说被杀的驸马萧昱)呼天喊地、抹着眼泪被赶出营去,随即就给从人捆绑起来,送去献给了女真兵。也不知道为什么,女真人宰了萧昂,却懒得再杀另外两个,派人送了回来。走到半道,碰上契丹兵,杀散女真护卫,抢回萧氏父子,又献给了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一看,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天要我杀你呀!于是赐萧奉先和萧昱一死。
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主要为的说明逃跑皇帝耶律延禧多么昏庸,碰上这般昏君,碰上如此时势,耶律大石等人在南京做出其后的种种事情来,也就不奇怪并且不应该受到责备了。前面说过,大石在1122年之前,也就是耶律延禧还呆在南京析津府的时候,担任着辽兴军节度使的要职,权力不小,所以后来参知政事李处温要巴巴地跑去和他商议大计。
李处温是析津府本地人,他的伯父李俨和萧奉先关系很好,所以李俨死了以后,萧奉先就推荐李处温当宰相的副手参知政事。按照契丹辽朝的官制,北面官管游牧民族,南面官管农耕民族,北面的权力比南面要大一点,北面官里面地位不算最高但直接辅佐君主治理国家的要职,就是南、北两府的宰相,以及他们的副手参知政事。所以当耶律延禧逃出析津府以后,留守政府的核心人物就剩下南府宰相张琳和李处温两个人了。
耶律延禧驻扎在鸳鸯泊的时候,和南京城里还保持着联络,等他西走大同府,留守政府连续几天都得不着皇帝的消息。当时谣言满天飞,有说皇帝已经死了的,还有说皇帝被女真兵捉住了的,留守政府内部理所当然地乱成了一锅粥。李处温和堂弟李处能、儿子李奭商量,说不如拥戴留守的秦晋国王耶律淳当皇帝吧,可是自己虽然贵为副宰相,势单力孤,又是汉人,恐怕难以服众,还得找几个人来声援,这件大事才做得成。
找谁声援才好呢?南府宰相张琳也和自己一样,是光杆的汉人官僚,起不了什么作用。父子兄弟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有三个人是一定要拉拢的:
第一个是手握朝廷军事大权的镇国大将军、都统萧干——前面提到过,他也是故意放走耶律余睹的五名重臣之一;第二个就是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还有一个是怨军八营都详稳(契丹语,长官的意思)郭药师。
所谓“怨军”,乃是由逃亡流散的辽东居民所组成的一支新军队,成员主要是汉人、契丹人和渤海人。这些人因为女真兵南下而失去了家园,满腔愤恨,一心想和金兵干仗复仇,于是契丹辽朝就把他们编组成军,设置了怨军八营都详稳司来管理,主将也就是都详稳郭药师乃是个渤海人。
李处温先去找上述这三个人商量,得到了同心协力的保证,然后再去找南府宰相张琳。张琳听了他的来意,一个劲儿摇头:“皇帝是生是死,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这时候为了大局考虑,让秦晋国王做监国是对的,拥戴他当皇帝就过份了。你这是想造反呀!”
李处温劝他说:“国不可一日无主,现在时局艰险,咱们干事不能太瞻前顾后。”随即抖出料来,萧干、耶律大石和郭药师都答应了,我现在兵权在握,你反对也是无效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张琳没有办法,也只好勉强依从。
就这样,一个在历史上被称为“北辽”的短命政权建立起来了,大石在这个政权中算是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他即将展现自己的宏图大志,在历史舞台上留下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表演。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好大磐石是林牙
: 耶律大石,很明显“耶律”是他的姓,“大石”是他的名。且说耶律是契丹辽的国姓,《辽史》上就记载说,“大石字重德,太祖八代孙也”,他更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代孙子,是远支皇亲。问题是,大石这个名字,究竟是契丹名呢,还是汉名呢?
: 要知道,当时很多契丹和女真的贵族因为仰慕中原文化,全都给自己起一个汉名。比如耶律阿保机的汉名是耶律亿,完颜阿骨打的汉名是完颜旻,甚至前面提到过的耶律隆绪,他的契丹名字都史无所载了,耶律宗真的契丹名字夷不堇也很少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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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析津府:帝国的最后堡垒
初战决胜兰沟甸
1122年五月,宋朝调动河东、河北两路的地方部队,加上部分屯驻在京城的禁军,加上原在防备西夏进攻第一线的西北军,总共十万大军,誓师点将,兵发幽州。
不过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以前,宋朝内部就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对声浪。朝臣们普遍认为,咱们和契丹人自“澶渊之盟”以来一百多年,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现在不守信用,背盟起兵,于理不合,况且女真兵既号悍勇,又是不开化的蛮子,只怕他们在灭辽之后还会掉过头来打咱们,“唇亡齿寒”,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前几年,高丽国王生病,派人到宋朝来求医,宋徽宗赵佶挑了两名御医前往。等到御医回来,禀报说高丽人领他们看了军队操练,并且提出警告:“听说天子将要和女真人联兵讨伐契丹,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保留下契丹,可以帮助中国抵御来自北方的侵略。女真人如同虎狼,不能和他们交往,必须早做防备。”
一直到临出兵的时候,中书舍人宇文虚中还上书赵佶,详细论证了这仗很难打赢,不如趁早放弃。他说:“用兵之道,要先做周密完全的准备,计算强弱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一问起军事物资是否足够,童贯就拿出宣抚司的资料来,认为还有富裕,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库房里都是空的;一问起士兵是否训练有素,童贯就给大家展示宣抚司的六万精兵,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人员匮乏、武备废弛,并且总共也拿不出几千兵来。这哪里算是万全之策?”
宇文虚中还说,从来防守容易进攻难,守城容易攻城更难,在没有周密的准备之前,出兵就是送死。况且,契丹辽朝一直自命是中国正统,态度傲慢,但自从女真人打得他们抱头鼠蹿以后,他们立刻变得恭顺起来,现在抛弃态度恭顺的契丹人,反去联合态度倨傲、想和咱们平起平坐的女真人,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
赵佶是个没有主意的,看了宇文虚中上奏的一通解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但是诏书已经发了,总不好立刻收回,于是他就把上奏交给宰相王黼:“你去研究一下。”要说这王黼也是当时大奸臣之一,和蔡京、童贯本就是一党,为了这次北伐,他想尽办法搜刮民财,为童贯凑齐了物资,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能让自己的努力都化为流水?于是他找个由头把宇文虚中赶去当集英殿修撰,给个闲职,免得他再多废话。
大军开拔之际,童贯、蔡攸信心满满,上殿去向赵佶辞行。据说当时有两名漂亮的宫女站在赵佶身边,蔡攸这公子哥儿奸臣一眼就相中了,腆着脸央告说:“打赢了仗回来,请陛下把她们赏赐给臣吧。”赵佶笑一笑,竟然没有责怪他御前无礼,也没有训斥他放浪无形。
赵佶对童贯说,你此去有上中下三策——“如果燕人(指幽云十六州的官僚和百姓)心向王化,主动投降,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复,这是上策;如果耶律淳肯纳贡称臣,做咱们的附庸国,这是中策;如果燕人不肯服从,你硬把他们打下来,这是下策。”
还没接战呢,先想着敌人会投降,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当然,从来不战而胜是最高军事境界,但这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干,大军一压境自然敌人就降服了,你总得事先进行大量的工作,搜集情报呀,搞策反呀,等等,宋朝毫无预先的谋划,仓促进兵,真的可能取胜吗?
当然,赵佶本人是认为赢定了的,童贯、蔡京父子和王黼也认为赢定了,无论是本国的朝臣、军民,还是高丽人说些什么,他们全都当耳旁风。最终宋朝的此番北伐变成一个大笑话,相信有识之士比如宇文虚中早就已经预见到了。
宋军北伐的消息传到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小朝廷上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正集兵往北,准备抵抗金军来势凶猛的进攻呢,没想到后院先就起火了,如果真的女真和宋人南北夹击之势成就,南京就象个鸡蛋一样,一晃就要散黄。这可该怎么办呢?耶律淳急忙召集百官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女真兵还在忙着西进追赶湘阴王耶律延禧,短时间内不会对南京发起总攻,不如趁这个机会先集兵一处,把南面的危机解除了吧。
可是仓促间集合不了多少兵马,耶律淳一方面下诏让奚王萧干和常胜军都详稳郭药师速速回援,一方面任命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牛栏监军萧遏鲁为副都统,挑选两千精锐,都是奚族和契丹族的骑兵,火速南下,增援涿州。于是大石辞别皇帝,南下驻扎在涿州新城县(在今天的河北省高碑店市),然后派出哨探,详细侦察宋军的情报。
宋军方面,童贯此次出兵的主要任务,对外的口径是“勒兵巡边”,也就是巡查边境防务,再加上赵佶给他设定的上中下三策,所以先不急着越境,而是驻兵雄州(今天的河北省雄县),张布皇榜,散发降旗,要求幽云之地的官员和军民们都来投顺,还许诺说:“谁能够拿下燕京(即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城来投,立刻保举他做节度使。”本来宋人突然撕毁盟约,大举发动北伐,很能打北辽政权一个措手不及的,但童贯这么一搞,贻误了战机,唯一的一点胜利希望就此化作了泡影。
童贯虽然担任河北、河东路宣抚使,是这次进兵的主帅,但终究算是个文官,实际指挥不是他该管的,他也根本管不来。宋朝文官武将区分得很清楚,而且重文轻武,武将基本上做不到国防部长(枢密使)一类的高官,顶多也就是个战区司令。童贯这次果然就把宋朝威名最盛的一位战区司令给调来了,任命他做“都统制”,可以解释为前线总指挥,负责实际的军事事务,而他和蔡攸两个人只管在后方放榜招降。
这位都统制是谁呢?那就是鼎鼎大名的老将种(读音如“丛”)师道,人称“老种经略相公”。“经略”是指经略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相公”是当时对中高级官员的尊称。种师道还有个弟弟名叫种师中,就是《水浒传》里鲁达所说“洒家跟着小种经略相公,(他)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的那个“小种经略相公”,同为一时名将。
名将可是名将,种师道对此番领兵出征北辽,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要知道当时北宋武备废弛,那么大个国家,唯一能打仗的只有西北军五、六万人,也就是此次北伐的宣抚司主力,这支部队常年在今天的陕甘一带和西夏兵打仗,对河北地区的山川地形、风土民情,对北辽的军事实力可全都模糊一片。种师道在率领西北军的时候几乎是战无不胜,可是被调到幽州附近来打仗,他心里可一点都没有底。
不仅仅种师道,他部下的西北军将领中也有很多人对此次战争存在着深深的疑虑。一是咱们干嘛来了?夏人连年侵扰边境,咱们和西夏打仗是理所当然,契丹人多少年不南下了,咱们和他们打的哪门子仗呀?二是咱们怎么打?这里人生地不熟,宣抚司也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两眼一抹黑,又该怎样制定作战计划?三是真的要打吗?童宣抚整天嚷嚷着安抚、招降,似乎大军一道,北辽立刻臣服,那还千里迢迢调咱们过来干嘛?
宋军这是一种什么状态?这是“将骄兵疑”的状态,这样的部队有可能打赢仗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不管种师道等人心里多么迷糊,多么不愿意,既然皇帝下了诏书,宣抚司下了命令,那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五月中旬,童贯下令种师道统率各路兵马越过边境,向燕京方向挺进,种师道提出自己的疑虑,童贯一烦心,干脆剥夺了这位老种经略相公的一半兵权,分兵二路,策应进军——东路由种师道率领,西路则由童贯自己的爱将辛兴宗率领。
当时两国东部边境上横着一条不大的河流,名叫巨马河,也叫白沟,大致等同于今天的海河和清河,因为直接就做了边界线,所以也俗称为“界河”。界河的中游,在今天的河北省容城县境内,靠河在宋朝一方有个小小的交通站,名叫“白沟驿”,种师道的东路军所瞄准的第一站目标就是这个白沟驿。前军统制(先锋大将)杨可世一马当先,直冲白沟驿,然后立刻夺桥渡河,突入契丹辽国境内。
听说宋军开始北进,妄图越过边境的消息,大石急忙率领麾下两千精骑离开新城县,奔向界河。杨可世是宋朝西北军中有名的骁将,武艺超群,兵法谙熟,论起来可谓大石的好对手,但是有两大因素制约着他此战的指挥——一,他只是前军统制,无法兼顾全局;二,他听信了童贯等人的胡话,以为北辽军不会抵抗,正在找机会投降呢。因此杨可世骄傲自满,丝毫也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只想着快速突击到燕京城下,万一老天开眼、祖宗眷顾,直接就把燕京端了,那节度使的高官是唾手可得呀!
以哀兵战骄兵,以游牧民族骑兵战步骑兵混编的宋军,加上主场作战,地形熟悉,大石这仗打得要多顺手有多顺手。他在一个名叫兰沟甸的地方,突然率军从杨可世侧面出现,利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发起猛烈突击。本来步兵方阵布列好了,长矛在前、弓箭在后,是不怕骑兵冲锋的,可是宋军还在行军态势,猝不及防,既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变阵,一下子就被北辽军给冲散了。杨可世慌忙撤退,士卒死伤无数。
这一仗挫动锐气,宋军士气瞬间低落,就连西北军兵将也都议论纷纷:“杨将军那么厉害,和西夏人打仗是胜多败少,怎么到河北来头一仗就输了?是敌方主将勇略过人,还是契丹兵比西夏铁鹞子军更能打?!”
眼见士气低落,老将种师道不敢贸然前进,到达界河边上就扎下了大寨,和大石的部队隔河相望,等待战机——这是当年的五月二十八日。第二天,奉了宣抚司的命令,种师道派使者过河,一方面探查敌军虚实,一方面递送招降的文告。
种师道现在手头有数万大军,大石不过两千骑兵而已,并且宋朝西路军辛兴宗所部现在也接近界河了,很可能和种师道左右夹攻,把大石给包了饺子。在如此危险的态势下,换个别人或许就跪地请降了,再不济也退守新城县,可是大石不同。一方面,他因为宋人的背盟而气炸了肺,另方面也想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我如果今天退回新城,让宋军占据了白沟,那么南京以南就再无险阻,宋军可以长驱直入——倘若都城被宋人给端了,我保存这两千人,还有自己这条性命,有什么用呀!
真正的勇士,越是面对危险,就越是热血沸腾,大石接过使者递来的招降书,冷静地看完,然后双手一分,撕成两片。他大声对使者说:“不用废话了,我决定战死在这里!”要使者回复种师道,有胆量就渡河来决战,大家明刀明枪地决个输赢胜负吧。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秦晋国王做天子
: 公元1122年三月里的某一天,留守南京析津府的主要官员们,包括张琳、李处温、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人,召集文武百官并达官显贵数万名,一起浩浩荡荡地跑去秦晋国王府上,求见留守元帅、秦晋国王耶律淳。
: 耶律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懵懵懂懂地跑到客厅,接见张琳、李处温等人。李处温平静地对他说:“现在东西阻隔,皇帝生死不明,国不可一日无主,群臣商议,请殿下即皇帝位,以安民心。”话说得很平稳,耶律淳闻言却大惊失色:“你们别胡来!篡位为君,这种事情我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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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雄州破宋师
宋辽两军隔着界河对峙,虽然兵力相差悬殊,可是种师道人生地不熟的,情报不好搞,他不清楚大石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甚至肯定前此他连耶律大石这个名字也从没有听说过。老将用兵谨慎,不敢贸然发动总攻,他是想着等辛兴宗的西路军先渡过界河,牵制北辽军,那时候就可左右夹击,打一个大胜仗。
而对于大石来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是肯定不能后退的。虽然兵数比敌人差得太多,也只能期望依靠高昂的士气来打几个局部小胜仗,尽量拖着宋军,以等待后续兵马前来增援了。当然,耶律淳是不会期望靠大石的两千人就能挡住宋军的,他到处搜罗兵马,终于在兰沟甸之战以后不久,增派了三万兵力开到前线。
大石得到这三万生力军,不由得精神一振。有了这支部队,只要指挥得当,别说挡住宋军了,把他们彻底打垮也是很有可能的。恰好又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传报,说奚王萧干率领奚军主力回援,即将开到南京。于是大石写信给萧干,说你别停留,直接去攻击宋人的西路军,东路这边就交给我好了。
现在双方兵力几乎相等,依靠昂扬士气,平推过去也是可能取胜的,但非万全之策。况且两军隔河对峙,界河相对任何防守的一方来说都是可以极大提升战斗力的要素,换句话说,谁先动,谁吃亏。大石在仔细研究完战场地形以后,决定突出奇兵,一举把宋朝东路军打垮。
白沟驿旁边有一座桥,双方都在各自方向的桥头上布置了重兵。大石依仗着自己当辽兴军节度使多年,对南京周边地形比较熟悉,悄悄率领主力部队离开桥头,从西边上游一处水浅的地方涉渡过河。种师道对敌方的这种动向还毫无察觉,突然契丹兵从桥上猛冲过来,刚下令守桥部队挡住,侧翼又遭到了大石主力的夹击。
宋军守桥部队遭到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顾此失彼,很快就溃不成军。守桥部队的溃败引起连锁反应,很快就连种师道的中军也站不稳脚跟了。大石完美地掌握着战场节奏,趁机把部队重新拧成一股绳,直向种师道面前杀来。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杀死或者赶跑了宋军主将,还怕宋人不全线崩溃吗?
种师道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反应力也是非常快速的,一看北辽军一往无前地杀到,急忙命令身边的亲兵抛弃战刀、长矛,手持早就准备好的白棓棒迎敌。
白棓棒也叫做“梃”,其实就是棍棒。说起来,棍棒原本就是军中常用的武器,不过和民间使用的不大相同,作为战场武器的棍棒都是包裹着铁头的,作为双手敲砸兵器,威力比铁锤差不了多少,使用起来还更灵活。这个时代盔甲的制造技术日益完善,防护严密,没有好刀好枪,没有超群武艺,很可能刺不穿、砍不碎敌人的盔甲,但敲砸类兵器就不同了,只要力气足够大,抡得足够开,就能给敌人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甚至是内伤。况且在混战之中,棍棒也比刀枪要来得灵活实用。
大石的锋锐最终就被迫停止在这支白棓棒部队面前,再也难以前进一步。种师道因此保住了性命,并且以他的中军为核心,如同一块大磁铁似的,不断把被打散的宋军集合到身边——只要主将大旗不倒,战局就还有扭转的可能。大石一看宋军已经从骤然遇袭的混乱中恢复了过来,即将站稳脚跟,知道再打下去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只能变成恃勇而胜的当面肉搏,于是及时下令收兵,以全胜之姿退回到界河边上。
几乎就在同一天,萧干率领奚军也在界河旁一个名叫范村的地方打败了辛兴宗率领的宋朝西路军。
拉回来再说宋朝东路军这边。原本两军隔河对峙,界河险阻互为所用,而现在北辽军完全占据了界河南岸,自己这方已经没有好地形做支撑了,加上吃了败仗以后士气更为低落,种师道没有办法,只好下令撤退,先找一座城池作为依托,好重整兵马,以期再战。
大石侦察到了这个情报,立刻选拔善战的骑兵,组成一支快速部队,从背后紧紧追赶宋军,一直追到古城(在今天河北省雄县北),终于赶上。宋军忙着后撤,兵无战心,再次被打得大败,古城也进不去了,直接南溃到了雄州城下。
前面说过,童贯、蔡攸的宣抚司就设在雄州,正在派人打听前线局势,突然大群败兵涌来,并且朝着城上高喊:“开门,放我们进去,契丹兵这就杀过来啦!”这话不说还好,童贯一听,怎么着,你们把契丹兵都给引来了?万一契丹兵跟在你们屁股后头冲进城来,我不是危险了吗?于是严令关闭四门,不放一人一马进入。
可怜的宋朝败兵,后有敌军,前有坚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北辽骑兵就象砍瓜切菜一般杀倒了一片又一片,死伤无数,就连都统制种师道都几乎做了契丹人刀下之鬼。史书上记载说:“从雄州以南,到莫州(今天的河北省任丘市)之北,以及雄州西面的保州(今天的河北省保定市)、真定(今天的河北省正定县)一带,满地都是死尸,数也数不过来。”
赵佶、童贯这票家伙主昏臣奸,为了自己的名声和贪欲贸然撕毁盟约,发动战争,结果受害的全是普通士兵,还有已经背着沉重租税还要为北伐出钱、出粮、出人伕的普通百姓。所以说,北宋末年发动的这次北伐战争,根本就不是民族战争,而只是彻底不义的侵略战争而已。
虽然在雄州城下获得大胜,但大石并没有继续追击,也没有围攻雄州城,而是下令鸣金收兵了。他的思路没有局限在一场战役上,而是放眼整个华北地区,他知道就算宋朝再怎么不堪一击,终究是数百年的大国,不是一口就能吞下的,当前最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不能陷入和宋人的长期战争,消耗了抵御女真人进攻的实力。有大局观,这是大石要比当时绝大多数人都高过一头的主要资质,他并不仅仅只是时穷节见的一代名将而已,他能够成为英雄,既是时势所造,也是个人优秀才能的完美体现。
大石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恢复宋辽之间的盟约,他好抽调主力北上,防备金军突破居庸关杀到南京城下。于是他派遣使者到雄州去,责备童贯说:“女真人造我们的反,其实也是你们的敌人。现在你们贪图一时的小利,放弃百年的盟约,结一个豺狼一般的邻居,留下后日的祸患,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自古以来,救援邻居就是应该遵守的好品德呀。请大国仔细考虑。”
表面上是责备,实际上是给宋朝一个台阶下:咱们还是兄弟呀,不是仇敌,兄弟你做错了事情,赶紧收手,我就当没发生过。并且末了还称宋朝为“大国”,故意摆低姿态,这个台阶给得可有多好。
可惜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童贯根本就看不穿这一套,他光想着吃个败仗就回朝,自己面子上不好看,在皇帝面前也难以交待。种师道苦苦相劝,这场仗没法打了,还是跟契丹人谈和吧,看契丹人的意思,只要咱们退兵,不用割地,不用赔款,还能恢复到战争之前的和平态势,可有多舒心,你怎么就不肯答应呢?童贯心里这个恨呀,干脆写封密信给王黼,污蔑种师道勾结外寇、通藩卖国。于是王黼就发了个右卫将军的空头衔给种师道,暗示说:“你也老了,还是赶紧退休回家,安享晚年去吧!”
直到这个时候,童贯仍旧报有幻想,以为大石虽然强横,北辽主耶律淳听人说起来是很软弱的,我不如跳过大石,直接去和耶律淳谈,要他投降好了。可是派谁去好呢?双方刚打完仗,自己这边还吃了大亏,派使者去,很可能一去不回头,让人给砍了,得找个有勇气而又能言善辩的人才好。
考虑来考虑去,他最终挑中了马扩——一来马扩胆识过人,武艺超群,那是连金主完颜阿骨打都称赞过的;二来“海上之盟”就是他们父子谈定的,相关情况他最了解。
马扩果然是个有勇有谋的豪杰,他知道想要劝服别人,第一自己立身得正,否则一见面:“我就是要背盟,就是要打你,没有理由,你们快投降吧。”再没火性的人都得给激怒了。所以当他来到南京,面见耶律淳以后,就编造个理由,为宋朝找大义名份,说宋、辽两国本是兄弟,因为耶律淳篡位为君,所以宋朝才兴师问罪的,不算背弃盟约。
耶律淳确实是个软弱的人,但前线刚传回来捷报,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是不会投降的。投降就要做附庸,那我还不如去做金人的附庸呢,好歹他们是战胜国,我干嘛要掉过头来当战败国宋朝的附庸呀?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招待了马扩一行人,然后不给回复,派人送他们回雄州去。
六月六日,以马扩为首的宋朝使节团经过涿州,突然有人传报,说正驻扎此城的都统大人召见宋使。马扩昂然而去,一问之下,这位都统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屡次击败宋军的大石。马扩的生年,史书上没有记载,估算是在1080年前后,也就是说他和大石年龄相当,这个时候都是三十来岁,风华正茂。
大石喝问马扩:“你国为何背盟来攻?”这个场合不比北辽朝堂之上,不必要过多的掩饰,但也需要一定外交辞令,于是马扩就回答说:“女真人数次派使者来找我们,说打算灭亡契丹,把幽云十六州还给我们。因为你我两国素有盟约,所以我们一直拖着,不肯答应。女真人最近又发来文牒,说他们已经杀到了燕山北麓,如果我们不要幽云之地,他们就自己收了。朝廷没有办法,这才起兵进攻你们。”
虽然给自己找了不得不为的理由,诸多狡饰,但这番话从根本上也是说不通的,是违背道义的,所以大石勃然大怒,斥责说:“河西家(指西夏)多次写信来要和我们夹攻南朝,我们顾念盟约,每次都不仅不答复,还把来信送去给你们看,以表诚信,不肯见利忘义。现在你们却竟然听信从来不曾打过交道的女真人之言,发兵来攻,真是太无耻了!”
左右将校眼看主将发怒,耳听大石掷地有声的责问,莫不热血上涌,刀剑出鞘,就要斩向马扩。大石急忙拦住众人,说:“为了两国可以和好,我不能伤害或者扣押使者,送他下去用饭,饭后就送他走。”随即又转过头来,豪气干云地对马扩说:“帮我传话给童贯:想谈和就依旧和平,想打仗就放马过来,出兵见仗!”
这一段故事见载于马扩自己的回忆录《茆斋自叙》,而在《契丹国志》等书中却存有着似同实异的记载——同的是文字,异的是语气,古人虽不大直接运用形容词来描述语气、情感,话语中一点小小的变化却反而更令后人体味悠长。《契丹国志》里是这样记录耶律大石所言的:“我本想扣下你马扩,但你此来是为了两国通好,所以我不能做得太过分。想谈和就谈和吧,想打仗就打仗吧,天气太热了,早早决定,别让士兵们太劳苦。”
话语中充满的不是豪气,而是一丝揶揄,一丝自嘲,以及无法抑制的疲倦和无可奈何。因为大石从童贯始终驻扎雄州不肯退兵,以及马扩表面委婉骨子里却很强硬的态度,不禁悲哀地认识到,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第二章、析津府:帝国的最后堡垒
: 初战决胜兰沟甸
: 1122年五月,宋朝调动河东、河北两路的地方部队,加上部分屯驻在京城的禁军,加上原在防备西夏进攻第一线的西北军,总共十万大军,誓师点将,兵发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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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辽大战燕京城
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军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杀得“媪相”童贯龟缩在雄州城里不敢出来,只因为害怕大败而归,回去不好向皇帝和同僚们交代,否则他早逃回东京开封府去了。那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怎么又有胆子发动进攻呢?其实,这是由三件事情所推动的。
第一件事就是耶律淳的驾崩,北辽朝廷乱成一团,童贯认为有机可乘。第二件事是完颜阿骨打听说宋朝发兵了,恐怕宋军一口气拿下幽云等州,而己方因为没有出力,事后拿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就最近如何?其实相比起来,第三件事影响更大,那就是常胜军郭药师突然表示愿为内应。
童贯这种货色,打仗不行,耍小阴谋、小诡计拿手着呢,他始终期望北辽不战而降,于是到处派遣间谍和使者,去说服契丹君臣。耶律淳他是没有说动,大石也说不动,可是在李处温和郭药师身上却取得了不小的成果。李处温是汉人,晓之以“民族大义”、许之以荣华富贵、动之以利害形势,很轻易就拉拢过来了;郭药师虽然是渤海人,但他部下常胜军中绝大多数都是久居辽东的汉人,策反起来也不困难。
说起这支本名怨军的常胜军,其实自组建以来就多次发动叛乱,原本有两万八千人,叛乱、镇压、招安、投顺,到后来只剩下了区区八千。耶律余睹还没有投靠女真的时候就曾经提议说:“名叫怨军,不仅不报怨于金人,反而屡次报怨于本朝,干脆全部缴械,杀光算了,可以永绝后患。”可是萧干不同意,反驳道:“其中也有很多人是忠心为国的,是被同僚胁迫才参与的叛乱,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一概杀光呢?”
萧干对郭药师和常胜军有点放纵,当初李处温和童贯暗通款曲,审查之下,就发现有郭药师的人从中掺和,可是萧干并没有因此责问郭药师。大概他认为用人应当不疑,况且常胜军驻扎在涿州,作为南京的门户,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处理不当,逼他们再造一回反就麻烦了。
可是不管郭药师当初有没有上过李处温的贼船,还是他手下人瞒着他干的,既然已经遭到了怀疑,他就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是呀,现在自己兵权在握,虎踞涿州,萧干不敢动我,等到打退了宋军,形势有所缓解以后,他会不会秋后算帐,卸磨杀驴呢?再加上萧干本就不信任汉人,在整肃了李处温以后,他更是整天疑神疑鬼,大力提拔契丹人和奚人,却对汉人和汉化程度比较高的渤海人另眼相看。郭药师总觉得有一柄利刃悬在自己头顶,不定哪天就会掉落下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吧!反正常胜军叛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是郭药师就派人秘密去和童贯联络,说愿意献出涿州和易州,并且作为宋军的向导,长驱直入,奇袭燕京城。
对于郭药师的叛变,北辽朝廷内部可以说并无防范。李处温被肃清以后,军国大权都落在了奚王萧干的手里,而因为萧干不相信汉人、渤海人,所以他最倚为臂膀的乃是具有皇室血统的西南路都统大石。可以想见,萧干一定会给大石加官晋爵,但是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只是偶尔称呼耶律大石为“太师”。在契丹辽朝,太师乃是南面官中最高的品级,但是没有实权,只是个名誉头衔而已,所以在太师之外,大石还应该有一个掌握实权的政治或军事职务才对。
萧干对郭药师一直有所防范,一方面是郭药师终究牵涉进了李处温的阴谋,另方面常胜军的历史也太不光彩,但萧干很可能并不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虽然心存顾忌,却并没有拿出什么实际解决问题的方法来。不仅如此,他把还大石调回南京,以加强京城的防御,同时布置抵抗金兵南下的相关事宜,把南线的防守全部都交给了郭药师。
北辽朝廷对宋朝还是报有一定幻想的,他们商量着,所以宋朝此番要大举来攻,一是因为咱们占据了幽云十六州,二是因为咱们年年催要岁币,十六州不能还给他们,否则存生无地,岁币却可以暂时先不要了。于是萧普贤女就派遣使者南下去觐见宋徽宗赵佶,主要提出免除岁币,同时也派人北上去见阿骨打,请求金朝册封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的皇帝,这等于是表态愿意做金朝的附庸。
朝廷希望用外交方式结束和宋、金之间的争端,暂时没空搭理自己,郭药师就趁着这个空档和童贯接上了头。七月二十六日,宋朝又集结了二十万大军,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都统制(上一任都统制种师道早就被王黼排挤,卷铺盖回家养老去了),开始策划第二次北伐。九月二十三日,郭药师依约交出了涿、易两州,燕京的门户就此被打开了。
九月二十三日郭药师就投降了,可是一直等到十月十九日,童贯才派刘延庆率领十万兵马离开雄州,北渡界河。宋军反应如此迟缓,这就给了萧干和大石整备兵马物资,加强析津府南线防御的时间。刘延庆也是西北军出身的名将,但是他骄傲自大和麻痹大意比起当初的杨可世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宋军毫无纪律、队列散漫,连郭药师都看不下去了,扳着刘延庆的战马辔头警告说:“咱们队列不整,如果敌人设下埋伏,从中间发动突击的话,首尾难顾,肯定会溃散的呀!”但是刘延庆根本理都不理。
大军开到卢沟,突然看到前面旌旗飘扬,刀枪耀日,原来萧干和大石早就率领着两万兵马在这里等着他们呢。刘延庆不禁“哈哈”大笑,敌人才不过自己部队的五分之一,这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挥军直杀过去。但是宋军训练不足、队列不整、士气也说不上高昂,碰到地势狭窄的地方,大军难以展开,五倍的数量优势根本就发挥不了太大作用。相比起来,北辽军一方面退无可退,如果卢沟被宋军拿下了,不用一个白天就能杀到南京城下,另方面也愤恨宋人的趁火打劫,于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最终双方在一个名叫料石冈的地方展开激战,宋军伤亡惨重,刘延庆被迫龟缩回营,暂时不敢再动了。
当初大军从雄州开拔的时候,史书上吹嘘说“鼓角声震动天地,自古以来,出兵之雄壮没有超过这次的”,可是才一接战就给打萎了,紧闭营门,不敢再战。郭药师看不下去了,心说你要是拿不下燕京,地理上作为燕京附属品的涿、易等州也守不长久,那我投降是为的谁来?我的前途还有保障吗?于是他面见刘延庆,献出一条妙计。
是什么妙计呢?郭药师分析说:“契丹军数量才不过我们的五分之一,虽然他们打赢了第一仗,但胜得很险,不是兵法常理,这说明契丹能战之兵也就只有这两万罢了,否则萧干是不敢用这点点兵马来和咱们对峙的。燕京此刻定然空虚,请给我五千奇兵,快速直插至燕京城下,定然一鼓可得!”
刘延庆恍然大悟:“你说得对呀!”于是就以常胜军的精锐为主力,再加上一些别的部队,集合了六千兵马,任命大将杨可世为主将、高世宣、郭药师做副将,趁着黑夜悄悄渡过卢沟,急速向东北方向挺进。为了以策万全,他还派自己的儿子刘光世领兵作为后援。
郭药师所献果然是妙计,这一下打了萧干和大石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宋军已经杀到南京城下了——其实萧干和大石也是无可奈何,手头只有这两万兵马,如果预先在南京布设重防,前线就要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数不够,任凭你孙、吴再生,也是很难打赢仗的。
且说第二天天刚亮,宋军就突然出现在析津府的迎春门外,直到此刻,守备在城头的契丹军依旧懵然无知,按照惯例打开城门,放内外百姓出入。常胜军将领甄五臣趁机率领骑兵冲入城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占了城门。估计这个时候在城内守卫的北辽军不会超过五千人,宋军以优势兵力直捣敌人腹心,是很有机会仅用半天时间就拿下全城的,即便萧干和大石得到消息,快马赶来增援,刘光世接应的大部队还在后面,完全可以内外包夹,把这最后一支北辽军给包了饺子。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如刘延庆、郭药师他们所设想的那样简单。据说宋军兵将们一看胜利在望,立刻滋长了骄傲情绪,不急着进攻内城,反而就地烧杀抢掠起来。燕京城中既居住着契丹人,也居住着汉人、奚人和渤海人,在杨可世等人想来,王师北伐,收复故土,汉人的产业你不能动,那些蕃人尽管杀吧,尽管抢吧。结果宋军如此作为,直接激起了契丹、奚、渤海等各族居民的反抗,老百姓一哄而起,五千宋军扔到偌大一座燕京城里,陷入这片汪洋大海,可就不够看了,几乎每条街道上都展开了巷战,宋军挺进的速度骤然放慢了下来。
北辽皇太后萧普贤女从睡梦中被惊醒,急忙聚集禁卫兵马,严密防守内城,同时派人混出城外,去给身在前线的萧干和大石报信。宋军遭受到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好不容易推进到内城边上,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杨可世只好也和萧普贤女一样做两手准备:一是发射箭书劝说北辽君臣投降,二是反复催请刘光世的后续部队快速赶来增援。
就看谁的援军先到了,契丹军先到,则危机可以解除,宋军先到,则燕京城立刻易主。
一方面是萧干,一方面是刘光世,咱们先来对比这两个人的情况看看。萧干其实并不姓萧,因为他不是契丹人而是奚人,本名回离保,估计是因为有大功于契丹而被赐了萧姓。前面提过,奚族全名库莫奚,本和契丹族是同源的,据说这两个民族风俗文化非常接近,连语言也可以互通,所以当耶律阿保机征服奚族以后,仍然保留其原来的王国体系,作为契丹辽朝的附庸。奚人和契丹人之间联系非常紧密,当然也有矛盾,萧干未必对契丹辽政权忠心耿耿,但在汉人看来,无论契丹、奚还是渤海,全部都是“蕃人”,是异族统治者,因此在面对宋军的时候,萧干肯定是稳稳地站在契丹辽政权一边的。
萧干这个人很有权力欲,也很好斗,但就其毕生所为来看,可以算是一员猛将。
相对于北辽君臣所寄予厚望的萧干,宋朝奇袭部队所期盼的刘光世却是另外一副德行。刘光世字平叔,是刘延庆的儿子,也算将门子弟,因为跟着老爹镇压方腊起义而被授予奉国军承宣使的职务。后来北宋灭亡,赵构跑到南方建立了南宋,支撑南宋军事体系的有所谓“中兴四大将”,刘光世也是其中之一。但不要以为既然号称中兴之将,一定都是勇猛和智谋都过人之辈,岳飞悍勇是不用说啦,韩世忠也很厉害,但其他两个,张俊从来“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而刘光世连张俊都不如。
1129年,金兵进攻扬州,刘光世不战而逃。他旋即被调任为江东宣抚使,守备江州(今天的江西省九江市),每天就知道摆宴饮酒,金兵都渡过长江三天了,他还没有发觉。这种货色所以能被称为“大将”,只是因为他资格老、部队多,其实完全是个颟顸无能之辈。
从宋军奇袭燕京之战中,就可以很明确地看清萧干和刘光世的区别。一听说后方遭袭,萧干立刻和大石商量,大石说:“为今之计,只有分兵。前线就交给我了,请大王立刻率军回援,即便夺不回南京城,也得把皇太后救出来!”萧干一拍胸脯:“你在前线压力很大,我不多带人,只要一支精锐骑兵,定然可以击退宋师!”
萧干只带了三千骑兵,快马加鞭,直奔南京析津府。等他赶到的时候,杨可世他们还在围攻内城,毫无进展呢,萧干和萧普贤女内外夹击,竟然杀得宋军大败亏输。杨可世和郭药师急得直跺脚:“功亏一篑呀!三将军怎么还不到?”
他们所谓的“三将军”,就是指的刘光世。可是这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增援,刘光世那里却拖拖拉拉,东绕西拐,直到奇袭燕京的宋军全军覆灭,他也没能赶到——以他此后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胆怯畏敌所致吧。结果杨可世、郭药师仅仅带着少部分亲兵突围而出,包括高世宣、甄五臣在内的绝大多数宋军兵将,全都做了萧干刀下之鬼。
郭药师原本天才式的奇谋,因为实际指挥的失误,再加上刘光世迟迟不来救援,就此彻底破产了,不但没能拿下燕京城,反而丢掉了五千多精锐,士气大跌。经过此战,刘延庆更是紧闭寨门,不敢出战,而萧干在回到前线以后,却和大石反复商讨,打算主动出击,一举打败数倍于己的敌人。
萧干和大石的计划一开始很合乎兵法,他们绕道突袭敌方的运粮部队,并且俘虏了包括将官王渊在内的一些宋军。宋军的数量既然大过北辽军数倍,自然后勤运输压力也要大过数倍,如果能够持续地骚扰和袭击宋军粮道的话,刘延庆迟早会熬不下去,被迫退兵的。
插一句话,北辽军这次所俘虏的宋将王渊,不久后潜逃回去,并且因为种种原因而免受处罚。金军攻灭北宋以后,正是这个王渊,扶保着康王赵构建立起南宋小朝廷,被任命为御营都统制,相当于首都卫戍部队司令。后来苗傅、刘正彦发动“明受之变”,一度把赵构赶下了台,而王渊也在政变中丢了性命。
拉回来说,萧干和大石打算持续骚扰宋军的粮道,逼其退兵,这本是兵法的正道,但随即萧干就耍了一招偏的。据说萧干把两名宋军关押在距离大帐不远的地方,晚上故意大声和大石商量,说:“宋军只有十万,我军是其三倍,可以分为左右两翼,以精锐正面冲锋,然后左右翼响应夹击,这样就赢定了。”然后再找机会放走一名宋军,让他回去给刘延庆报信。
这种小花招本来是很低劣的,换句话说,只有傻瓜才会上当。萧干玩这种小花样,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一筹莫展了。骚扰敌军粮道虽然是条好计,但是耗时良久,眼看着为了策应宋军的北伐,女真人步步南下,逐渐逼近居庸关,自己却还陷在这里无法脱身,他实在是心急火燎,万般无奈,也只好出此下策。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刘延庆听了逃亡回来的宋军的禀报,他竟然就信了,或者起码信心开始动摇了。
刘延庆实在不是大将之才。第一次北伐的失败,还能推托说宋军准备不够充分,还不熟悉北辽的内部情况,但这第二次北伐,有郭药师和常胜军投降过来,北辽朝内情早就一览无余了,他们究竟有没有三十万大军,难道就估算不出来吗?“宋军只有十万,我军是其三倍”这种话,吹牛吹得太大了,破绽太明显了,而那位堂堂都统制刘延庆竟然会掉进这个迷魂阵里,也实在是太草包,太搞笑了。
结果刘延庆相信了萧干这套胡话,正在胆战心惊之际,突然看到北辽军中点起火把,还以为契丹人真的按计划发起了全面进攻呢,吓得烧毁营房,率先落荒而逃。一看主将逃走,宋军各自奔命,结果自相践踏,伤亡无数,兵器物资丢了一地,连跑出一百多里地去才勉强稳住阵形。
宋军主动溃散,萧干和大石一开始并不清楚,直等第二天早上天光放亮,军士登高一望,疑惑不解,萧干才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想出来的馊主意竟然见效了。于是北辽军从后猛追,赶上了逃得较慢的常胜军,大杀一阵。可怜常胜军,自从跟着郭药师降宋以后,燕京城中一番厮杀,现在败逃中又一番厮杀,几乎伤亡殆尽了。
史书上说这一仗宋军损失惨重,“自熙、丰以来所积攒的军事物资,几乎全部丢光”。所谓“熙、丰”,是指宋神宗赵顼时代的两个年号——熙宁和元丰,赵顼用王安石变法,成功与否暂且不论,却大大充实了北宋的国库,从那时候直到此时,半个多世纪的积蓄,竟然被这一仗全部打光了……啊,不,其实是全都扔光了。
至此,宋朝的北伐彻底失败,北辽政权暂时摆脱了来自南方的威胁,然后萧干和大石就必须立刻转回头去,应付步步逼近的无比强悍的女真兵。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风雨飘摇小朝廷
: 据说当宋军在界河和雄州大败亏输,消息报到首都东京开封府以后,宋徽宗赵佶大惊失色,立刻下令全军班师。然而,此后一连数月,童贯的宣抚司仍然驻扎在河北,遥望燕京,没有丝毫打算退兵的意思。是童贯抗旨不遵吗?似乎他还并没有那个胆子。
: 童贯虽为权奸,却还无法一手遮天,朝廷里和他同一等级的奸臣还有很多,比如蔡京、王黼,还有刚崛起的蔡攸,等等,他们互相间既有勾结,同时也在不停地勾心斗角。有宋一代最忌讳大将在外拥兵专权,如果童贯胆敢不遵君命,坚持滞留前线的话,蔡京、王黼等人肯定会暗中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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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压境失幽云
宋朝两次讨伐北辽全都铩羽而归,并且输得相当难看。对于和北宋签有盟约的金朝来说,当时还未必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未必能够清晰地分析出宋人因何而败,但败了就是败了。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敌人究竟有多大能量,还剩下多少兵马,完颜阿骨打是一清二楚的,在他想来,连这样的敌人都扳不倒,宋人也未免太无用了吧。
或许就是从这两场战争开始,女真人开始轻视宋人,这种轻视很快就渗入贪欲,转化为觊觎中原花花世界的强烈野心,最终引发了金兵南下灭宋之役。
且说1122年十月份,宋军北伐第二次失败,次月也就是十一月,女真使者来到宋朝的东京开封府,再次商讨合攻燕京的问题。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因为一系列军事行动的失败,宋人与女真人谈判的砝码已经越来越轻了,但可笑的是那些昏君佞臣却毫无察觉,等到十二月份,赵良嗣奉命出使金朝,王黼还指示他说:“上回忘记提平州、营州、滦州的事情了,你再给说说。”
王黼提到这三个州的大致位置是在今天的河北省唐山市中南部,位于燕京东面。此三州不属于“幽云十六州”,而是在契丹辽政权正式建立之前的五代初期,由割据势力刘仁恭为向契丹族求取援军而主动献出的。
立场越来越弱,条件倒越提越高,宋人的这种态度使阿骨打大感不满。加上日益轻视宋军的战斗力,阿骨打干脆回答说:“原本说好合攻幽州,结果你们连打两回都拿不下来,看起来是无法遵守盟约了。算了,前事不提,联盟照旧,但灭辽以后只能给你们山前(太行山以东)的燕京和蓟、景、檀、顺、涿、易六个州。”
赵良嗣闻言大吃一惊,反复抗辩,金人却丝毫不加理会。赵良嗣回国汇报,北宋君臣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来,只好腆着脸指示他:“山前六州就山前六州,但能不能再多加上平、营、滦三州呢?”
这边使节往来,谈判不果,那边金人已经整备兵马,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准备大举南下了。女真兵的这一动向,使得北辽君臣胆战心惊,萧普贤女先后五次上表给金朝,请求册立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国的皇帝,但是阿骨打始终不肯答应。十二月初,金人兵分三路,直指燕京。
萧干和耶律大石被迫把南线兵马全部撤回,严密防守南京的门户居庸关。十二月五日,金将银术可抢先杀到居庸关下。嘿,事情就有那么巧,金军前脚才到,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突然山崖崩裂,乱石飞滚,北辽的守军被压死很多,就此军心涣散,一哄而逃。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国家的灭亡,必然是内外矛盾激化、吏治腐败、武备松弛的结果,居庸险关,百余年来不加修缮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萧干和大石接手南京防守不足一年,要把一切隐患全都消除,也着实有些困难。
居庸关被金兵不战而夺,析津府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等于被彻底突破了,萧普贤女闻报大惊,带着兵马连夜离开南京,对外声称准备和金军野战,而实际上是找寻逃跑之路。对于北辽这部分残兵奔逃的方向,史书上有两种不同的记载,一说是跑到了古北口(在今天的北京市密云县北境),一说是跑到了松亭关(在今天的河北省宽城满族自治县内),略微停下喘一口气,这才想到开会商量,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才好?
包括大石在内,大家都沮丧地认识到,一方面丢了居庸关,一方面兵力不足,再想守备南京那是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只有暂避敌人的锋芒,找个地方重新整合军队、扩充实力,才能期待复仇的一天。金兵正从北面汹涌而下,南面童贯仍然不肯退兵,还在边境上晃悠,要想跳出这南北夹击的围困,就只有东、西两条路可走了。
这个时候,两套方案开始激烈地对立了起来。一套方案是萧干提出来的,他说奚国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占领,不如先退到那里去,他好招募奚族勇士,重整旗鼓,再和女真兵打几仗看看。另一套方案是大石提出来的,他主张一直往西,去和天祚帝耶律延禧会合。
萧干指着大石的鼻子喝问道:“咱们当初拥戴天锡皇帝继位,贬耶律延禧为湘阴王,现在跑去投他,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大石沉着应对,分析目前的形势,指出了几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北辽朝廷的建立,原本是为了守备南京,抗击金兵,可是因为宋人发动的两次战争,使得主力受到损伤,加上居庸关不攻自破,已经没有单独抗敌的实力了,必须得和耶律延禧合兵一处,才有反攻的希望。其二,天锡帝耶律淳驾崩,遗命传位给秦王耶律定,那么耶律定就是契丹辽国现在的正牌天子,耶律定在夹山,咱们西去不是投靠耶律延禧,而是投靠耶律定,这事儿顺理成章。
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大石敏锐地指出,现在西迁还有一线生机,东行必亡无疑。西京大同府往西,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拿下,而且那里草原辽阔,背靠西夏,实在打不过了还有逃跑、游击,以及请求夏人增援的机会;而相对的,奚国就在女真人眼皮底下,现在虽然还没有被夺取,但只要稍有不稳的动向,女真人肯定会发动大军前去讨伐的,到那时候退无可退,除非逃到海上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热血在大石胸中燃烧,从出仕为官以来,他一心只想着扫平女真,光复故土,为了这个目的,牺牲一己的私利,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从白沟甸一直到雄州,大石多次以劣势兵力抗击敌军,他一定曾经想到过可能战死沙场,他不会为此而胆怯、畏缩,他肯定会把马革裹尸作为人生最大的光荣。
但是久在官场中打滚的萧干可没有年轻人这种毫无畏惧的豪气,他的想法较为自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顾虑也比大石更多。你们都是契丹人,还是姓耶律的、姓萧的,可我这个萧姓是假的呀,我是奚人呀,耶律延禧那个昏君可能会饶你们一命,未必就能饶了我。他知道东行危险重重,但只要奋勇厮杀,还有一线希望杀出条活路来,西去则必死无疑,不是大家死,或许只是我萧干一个人死,这可实在太划不来了。
大石和萧干秉持着各自的想法,针锋相对,激烈有如战场交锋,但最终还得皇太后萧普贤女站出来表态。萧普贤女是个没有主意的,就感情上来说,她理所当然会倾向于同族的耶律大石。况且,从耶律淳被迫登基一直到遗命传位给耶律定,种种行为言辞,都可以看出他仍然把耶律延禧当成自己的主君,当成真正的契丹辽皇帝,在亡夫耶律淳的这种影响下,萧普贤女也难免觉得,只有去投靠耶律延禧或者耶律定才是最合乎道理的作为。
最终萧普贤女认同了大石的意见,萧干对此怒不可遏。如果萧普贤女认同了萧干,决意东迁,为了集中力量,避免分散,大石大概也会被迫从行吧,但情况一反过来,萧干可没有那么听话,他立刻就领上本族的战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这样,北辽朝廷正式分裂,一部分士兵跟随萧干东行,另一部分则在萧普贤女和大石的率领下向西疾行,前往夹山。大石不禁仰天长叹,他本希望把残辽兵力凝聚起来,以对抗金兵的侵略,却没有料到反而引发更加可怕的削弱。
这座数百年大厦,看起来真的走到穷途末路,难以复兴了……
原本在历史洪流中因为种种原因交汇到一起的人们,擦肩而过,分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且让咱们先把目光聚焦到某几个代表人物身上,用他们的生死存亡来体现中华大地此后数十年的政治格局,以及各势力的命运吧。
首先是萧干,他率兵摆脱了金兵的追击以后,顺利回到奚国,召集本族勇士,开始积聚力量。但是这个时候的萧干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自称神圣皇帝,立国号为大奚,改年号为天复(或说为天兴、天嗣)——这一举动或许得到了部分反感契丹族统治的奚人的响应,但却使得契丹、渤海等族的战士不再愿意为其所用。阿骨打闻讯后,多次写信劝降,却都遭到萧干的拒绝。
1123年五月,萧干集合兵马杀回燕京周边,先后攻破景州和蓟州,大败常胜军将领张令徽、刘舜仁于石门关(在今天的北京市延庆县境内,八达岭一带),一直杀到燕京城下。但是这位大奚皇帝的奋战之途到此就结束了——他随即就被郭药师击败,士卒离散,逃亡过程中,家奴白底哥忽起异心,割下了他的首级,并且送去宋徽宗赵佶殿前。
现在秦皇岛市西北方向25公里外的祖山风景区内,还有座遗址,传说叫做“铁瓦乌龙殿”,据专家考证,那就是萧干最后立国建都之所,古书上称这里叫做“箭笴山”。站在遗址上,不禁令人怀想起往事,对于萧干……不,还是应该称呼他的本名回离保,对于这位大奚皇帝回离保最后的奋斗,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肯定都会不自禁地肃然起敬的吧。
而作为回离保对立面的北宋君臣,他们的下场同样甚至更为凄惨,却丝毫也不能引起后人的同情了。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正是那些昏君奸臣的所作所为,直接颠覆了自己的王朝,把无数百姓投入水深火热之中,仅仅付出他们自己的性命,实在无法补偿宋朝军民流离苦痛的万一。
且说金军三路进兵,轻而易举地攻占了燕京城,没有跟随萧普贤女逃亡的大批北辽文官,比如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人,全都主动出城去觐见阿骨打,投降了金朝——这群可都是当初拥立耶律淳登基的重臣呀。赵良嗣再度前去求见阿骨打,请求交还约定各州,同时继续咬着平、营、滦三州不放,阿骨打光火了,呵斥道:“你要再提平、营、滦三州的事情,我连燕京都不给了!”
可怜的赵良嗣,夹在毫无立场的赵佶和日益骄横的完颜阿骨打中间,几乎把腿都跑断了。好不容易宋人不再提平、营、滦三州的要求了,那边阿骨打突然又提出要把燕京的赋税全都留下。赵良嗣听了瞠目结舌,反问道:“赋税当然是依附在土地上的,您答应要把燕京还给我朝,当然赋税也就是我朝的,哪有扣下赋税的道理?”阿骨打还没回答,他的堂侄粘罕在一旁暴喝道:“燕京是我们夺下来的,当然要归我们,现在光问你要赋税已经算很退让了。如果还不答应,我们就什么都不给,燕云各州都是大金的!你方部队快从涿州、易州土地上滚回去!”
金人越是紧逼,宋人就越是退让——没有办法,打仗老输,他们毫无立场呀。结果最后商定,金朝把燕京和山前六州交给宋朝,宋朝除了把原本应该输送给契丹辽的岁币转送金朝外,还答应每年增加一百万贯作为六州的赎金。于是女真兵把燕京抢掠一空,只剩下一座空城,宋兵吹吹打打,奏着凯歌“收复”了空城。
本来这场闹剧可以就此收场了,然而宋人始终盯着十六州剩下那些地方不放,听说有个叫张瑴的人杀死契丹平州节度使萧谛里,拥兵自保,就去拉拢张瑴,促使他叛金投宋。想当初粘罕想留下燕京,光把涿、易两州还给宋朝,阿骨打对他说:“做人要讲信用,答应了就得给,你若是不满意,等我死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女真人早就有南侵之意,苦于没有藉口,现在可好,宋人自己把藉口送过来了。
于是金朝就遣使责问,甚至派遣大将斡离不直接领兵打下平州,赶走了张瑴。可怜的张瑴,凄凄惶惶投往宋朝,结果赵佶下令砍下他的脑袋来献给金人——赵佶大概是怕激怒金人,可是你一开始不引诱张瑴,或者不接受平州的归降不就好了吗?他这么一来,所有降将无不寒心,郭药师对部下说:“今天金人索要张瑴,朝廷就献出他的首级,等哪天金人索要我的时候,我的脑袋不也要掉吗?”
这个时候的郭药师,因为打败奚王回离保,掳获大批物资,并且收降了奚、渤海、汉军五千多人,势力重新膨胀,被赵佶倚为北部边境上的巍巍长城。但这长城就此起了异心,一等金军南下,他立刻放弃了那个毫无信义而又愚蠢的宋朝,心甘情愿当女真人的向导——这是常胜军最后一次倒戈。郭药师最后的下场是为金朝立下大功,随即却在政治斗争中被粘罕打翻在地,不但兵权全被剥夺,还一度下了大狱。好在性命是保住了,他也从此就离开了历史的舞台。
且说1123年八月,阿骨打驾崩,其弟吴乞买,汉名叫做完颜晟继位,在扫平残辽势力以后,立刻转道南下,派遣粘罕和斡离不等将分两路伐宋。1127年,以郭药师为向导的金兵终于攻克开封府,北宋灭亡,宋徽宗赵佶和他的儿子宋钦宗赵桓都被俘虏,最后去国万里,老死在敌人的土地上。
昏君是完蛋了,那么他手下那些奸臣又怎样了呢?先说童贯,他因为“夺取”燕京之功,一度被封为广阳郡王——宦官而封王,他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后来赵桓继位,下诏数童贯十条大罪,派人砍了他的脑袋。再说蔡京父子,蔡京也是在赵桓继位后被流放的,据说他贫病交困,但因为名声太臭,老百姓谁都不肯周济他,最后活活的饿死了,他的儿子蔡攸则是被明正了典刑。最后说王黼,他后来被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开封府尹聂山恨这个奸臣恨得牙痒痒的,就派人假装强盗,在路上把王黼给干掉了。
然而因果循环之事未必真有,坏人不一定都得着恶报,好人也未必都得善终。最可怜的是赵良嗣,他为了夺取幽云十六州忙前忙后,腿都快跑断了,最后却被扣个“挑起边境战争”的罪名给处死了。平心而论,赵良嗣献策和女真结“海上之盟”,或许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或许是为了宋朝的昌盛,为了幽、云等地的百姓可以回归故土,存心如何,无法妄测,但他的策略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宋朝的昏君奸臣,先是战而无功,既而又在张瑴问题上迈错了脚步,同时又不谨修边防,对女真兵南侵毫无防备,这才把大好河山给丢掉了,实在不关赵良嗣的事情。相比来说,赵良嗣的头脑够清醒了,他曾上书赵佶不要接纳张瑴,反倒被昏君夺职贬官。
宋朝方面唯一令后人想起来热血沸腾的,只有一个马扩。因为曾经得到过阿骨打和撒改的称赞,女真将领大多对马扩非常尊敬,在金兵灭宋的过程中,他曾一度被俘,女真人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后来马扩逃过女真人的监视,跑进五马山寨抵抗金兵,但是南宋小朝廷始终不给救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予以承认。最后马扩南下求援,他前脚才走,后脚五马山寨就被金朝的优势兵力攻破,马扩从此就被迫滞留南方,有志不得伸展,最后郁郁而终……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宋辽大战燕京城
: 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军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杀得“媪相”童贯龟缩在雄州城里不敢出来,只因为害怕大败而归,回去不好向皇帝和同僚们交代,否则他早逃回东京开封府去了。那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怎么又有胆子发动进攻呢?其实,这是由三件事情
: 第一件事就是耶律淳的驾崩,北辽朝廷乱成一团,童贯认为有机可乘。第二件事是完颜阿骨打听说宋朝发兵了,恐怕宋军一口气拿下幽云等州,而己方因为没有出力,事后拿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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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可敦城:浴火重生的起点
为敌所俘做向导
残辽最后一片有险可守的堡垒南京析津府于1122年十二月陷落了,萧普贤女和耶律大石率领残兵向西逃蹿,一直跑到夹山去和天祚帝耶律延禧会合。据说驸马都尉萧勃迭曾经反对大石的计划,说:“按道理咱们是应该去和天祚帝合兵一处,可是有什么脸面相见呢?”大石心说,现在保存社稷最重要,个人的脸面、性命,还能考虑得了那么多吗?果断地下令把萧勃迭拖出去斩首,并且传告全军:“有再敢反对西行的,全部处斩!”
在大石的铁腕控制下,除萧干和奚军离队东行外,剩余兵马全都被他完好无缺地拉到了夹山。前面说过,耶律延禧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昏君,换个有头脑的,碰到这种情况就该好言抚慰萧普贤女和大石等人,不再追究前事,终究你们想到来投靠我,还拉来不少兵马,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然而不,耶律延禧竟然一副胜利者的臭嘴脸,呵斥他们说:“胆敢篡位,果然你们守不住南京,还得来投奔我!”当场下令处死了萧普贤女。
耶律延禧还打算处罚大石,问他:“我还活着呢,你怎么胆敢拥立耶律淳?”大石脖子一梗,义正辞严地回答说:“陛下您举全国之兵,都打不败敌人,被迫逃出国都,使得生灵涂炭。如此作为,还怎么能苛责您的臣子?我们就算拥立了十个耶律淳,终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总比没有统属,被迫向女真人乞求活命要好啊!”
估计是大石的反问驳斥得耶律延禧哑口无言,况且耶律大石和萧普贤女不同,他这数年来带兵打仗,又在析津府南面大败宋军,威望很高,士兵们见到旧皇帝可以抛弃新太后,可未必见了新将领就可以抛弃旧英雄,如果处罚大石,跟他西来的部队怕都会哗变。所以耶律延禧无奈之下,只好假惺惺地表示:“局势到了那一步,你们也是无可奈何,反正耶律淳夫妻已经死了,朕就赦免你们的罪过吧。”
耶律延禧赦免了包括大石在内的参与拥立耶律淳的所有兵将,并且赐给酒食,款待这些远道来投之人。但还没等大石洗尽征尘,耶律延禧就命令他火速东进,去收复失地。
咱们来大致估算一下此时残辽政权的兵马数量吧。耶律延禧带到夹山的兵数不详,但他从南京析津府千里迢迢逃出来,狼狈地渡过桑干河,士气低落,跑散的人肯定不少。他在威吓耶律淳的时候,自称拥有“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州的蕃汉精兵五万”,其实不过吹牛罢了,真要有五万精兵,他肯定杀回燕京去了,也不会一直呆在夹山,连窝也不敢挪。所以估摸着耶律延禧手里的兵马,顶多是五万的半数——二万五。
燕京大战的时候,耶律大石和萧干好不容易才归笼了两万兵马,还搞得后防空虚,差点被郭药师偷袭得手,其后萧干搞分裂东进,大石带到夹山的应该不足两万,可能才一万上下。
就这点兵马,想要东进复国,那是门也没有呀。史书上没有记载大石对此次出兵持什么态度,但从他日后的表现来看,应该不会妄想能够打赢金军主力。他是1123年二月份到的夹山,四月就被任命为都统,率军东进,直指奉圣州。这奉圣州在桑干河北岸,位于契丹辽西京大同府的东面,大石很可能是想趁着金军主力还集结在南京析津府周围的时机,保障契丹辽五京中唯一还没有丢掉的大同府,然后奉劝昏庸天子耶律延禧离开夹山行营——皇帝一直龟缩在山里,实在太不象话。
大石此次东征,和金军交锋的地方,史书上说是“龙门(在今天的河北省赤城县西南)东二十五里处”,所面对的敌人,乃是金将照立、娄室和马和尚,没有记载确切兵马数量,而这一战的具体过程,也早已经湮没在荒烟残照中了。只知道这仗是大石打败了,并且败得很惨,不但自己做了俘虏,部下也大多降敌。
这可能是耶律大石毕生所吃过的最大的败仗。
然而战争还并没有结束,原本女真人没把耶律延禧放在眼里,一个逃到塞外深山里的所谓皇帝,还用得着紧追猛打吗?先把析津府、大同府这些重要城镇拿下来才是当务之急。可是大石此次东征,却给女真贵族们敲响了警钟,于是阿骨打下令,命令副都统斡离不率领大军直捣夹山。
先说说这位女真族的斡离不,他是完颜阿骨打第二个儿子,骁勇善战,为金兴二大将之一——另外一个就是粘罕。女真贵族们大多起了汉名,阿骨打同辈的多是单名,“日”字旁,比如完颜旻(阿骨打)、完颜晟(吴乞买)、完颜杲(斜也),等等;而低一辈的多是双名,以“宗”字作为排行,比如粘罕的汉名就叫做完颜宗翰,斡离不叫完颜宗望,其他著名的还有完颜宗磐(蒲鲁虎)、完颜宗干(斡本),以及大家耳熟能详的金兀术,其实本名应该叫做完颜兀术或者完颜宗弼。
女真军在龙门东二十五里处打败了耶律大石,斡离不随即就率军直捣夹山,整场军事行动一气呵成,毫无滞殆,如果说前一仗的总指挥其实就是斡离不本人,照立、娄室、马和尚只是他的一线指挥官,那么大石败在此人手下,也不算冤枉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时候,胜负就看兵数多寡、士气高低了,而那个时候契丹军的数量未必多过女真军,士气肯定远远不如,大石吃败仗,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以为真正名将就算不能场场都胜,也该永远不败,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就连演义小说里都不会那么不靠谱。
《宋史记事本末》上说,1123年四月,阿骨打任命斡鲁为都统、斡离不为副都统,领兵前去追讨耶律延禧,大军开到居庸关的时候,“获”得了耶律大石。这个“获”字,也许指的是俘获,也许指的是被从龙门东二十五里处的战场上押过来,但总之女真人并没有就此把大石送去阿骨打处报功,反而留在了军队里。
把大石留在军队里做什么用呢?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且说金军这次打算一举擒获耶律延禧,彻底消灭残辽势力,所以进军极为神速,因为怕那个昏庸而胆怯的天祚皇帝再次闻风而遁,斡离不、银兀可、娄室三将只率领着三千精骑,如同疾风一般向西方扫去。当他们到了一个名叫青冢(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南)的地方的时候,发现道路泥泞,难以通行,怎么办呢?必须找到一条适合骑兵驰骋的通路,如果停留时间太长,或者在泥泞中缓慢地穿行,耶律延禧一定就跑没了影了。
于是斡离不命人把大石押了过来,用绳子绑住,勒令他作为向导,直取耶律延禧的大本营。这一仗给了耶律延禧很大的打击,数年来积聚的辎重物资几乎被劫掠一空,两个儿子——秦王耶律定、许王耶律宁,还有大群妃子、女儿、臣属全都做了俘虏。耶律延禧本人倒是命大,他当时恰好并不在行营,而在应州(今天的山西省应县),竟然又逃过了一劫。
给敌人带路,这是耶律大石生涯中的一大污点。部分专家否定存在着这一事件,因为《辽史》、《契丹国志》等许多史料中都没有相关记载。然而可惜的是,《金史》和《宋史记事本末》等等同等价值的史料中,对此事却都记录得非常详细。
古人记史,有一种“为尊者讳”的习惯,除非大奸大恶、万世唾骂的家伙,面对其他历史人物,总是报持着很宽容的态度,善事大篇幅宏扬,恶事往往一笔带过,对于契丹族的英雄人物耶律大石也是如此。但女真族方面是不会故意为大石隐瞒的,根据金朝历史资料编撰而成的《金史》,对此就留下了无可怀疑的记载。
当完颜阿骨打褒奖此次战胜有功人员的时候,他下诏说:“林牙大石虽然没有归降,但作为向导有功,也应该获得赏赐。”从这句话里可以得出两条信息:一,耶律大石确实给斡离不等人带了路;二,他并非投降了金朝,带路是被迫的。
即便是被迫的吧,终究也算是背叛本民族的行为,是无可原谅的。尝试揣测大石当时的心理,或许他是为了留下有用之身,好将来为复国再出一份力,或许他是对耶律延禧那昏君彻底失望了,但不管哪一种可能性,也都无法为他此番行为做开脱。
咱们只能说,人都是会犯错的,人也都有其软弱的一面,有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即便如大石般的契丹族的英雄,在他生涯的某一时刻,他也曾经彷徨过甚至是怯懦过,事后更为自己的行为而懊悔过、痛苦过。但也可能正因为经过这一次的怯懦和懊悔,使他的意志变得更为顽强而坚定,顽强、坚定得如同契丹的族名一样——是百炼而成的镔铁!
为了抢回被金兵掳走的辎重物资,耶律延禧第一次主动出击,率领五千兵马进至白水泊——大概是侦察到了斡离不等人所率领的才不过区区三千人而已吧。然而那昏庸皇帝哪里会是名将斡离不的对手?当初奇袭辽主行营的时候,斡离不、银兀可、娄室三将是兵分三路,每路也就一千人,此刻斡离不就领着本部这一千人迎战,把耶律延禧杀得大败而逃。耶律延禧没能救回自己两个儿子耶律定、耶律宁,反倒把另一个儿子——赵王习烈泥也扔给金兵了。
耶律延禧一共有六个儿子,大小排行各书记载不同。咱们前面提过的有:敖鲁斡,被自己亲爹给宰了;耶律定、耶律宁是同母兄弟,加上个习烈泥,都当了金人的俘虏;此外还有一个早死的燕王挞鲁;最后一个是梁王雅里,在行营被攻破的时候,太保特母哥保护着他杀开一条血路,逃到阴山山脉深处去了。
等到耶律延禧在白水泊以多打少,被斡离不杀得大败,率领残兵逃到云内州(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左旗东南方),特母哥和雅里赶去会合。耶律延禧当时这叫一个惨呀,左右望望,手下恐怕还不足一千人——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呢?原来他看到特母哥和雅里的部下竟然有一千多,心里就慌了:“竟然比我人多,他们不会趁机夺权吧?”立刻下令把特母哥给捉起来,责问他说:“我三个儿子在行营,你怎么就救出来一个?”掉过头来还问儿子雅里:“特母哥有教过你什么吗?”言下之意,他有教唆你造反吗?雅里苦苦相劝,耶律延禧才算勉勉强强把特母哥给放了。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心思还不全放在抵御外敌上,却无端怀疑自己的儿子和大臣,可见人的弱智是没有下限的,皇帝的昏庸尤其没有下限。
且说金兵步步紧逼,耶律延禧加上雅里的兵马顶多两千人,别说打仗了,能在女真骑兵的快速奔袭下逃得了性命就是异数。耶律延禧没有办法,一面写信给斡离不,表示愿意当附庸,只求保他一条小命和一片土地,一面派人去和西夏国接洽。
西夏国的疆域大致包括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西部和甘肃、宁夏两省,是由党项族建立的国家。自从党项首领元昊正式建国以后,就一会儿倒向契丹辽,一会儿倒向北宋,在两大国的夹缝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北宋数次征伐西夏,都被元昊杀得大败,契丹辽也一度向西夏开战,咱们前面说过,耶律宗真吃的败仗比宋人还惨。不过最近数十年间,契丹辽和西夏倒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战事,西夏算是契丹辽的藩属,虽然独立性很强,并且根本不听话。
当时西夏国主位置上坐的乃是元昊以后第四代的崇宗。且说这西夏国主的姓氏非常混乱,最初自称是鲜卑族拓跋氏的后代,姓拓跋,后来受唐朝赐了国姓,又姓李,元昊一度向宋称臣,受赐赵姓,和宋朝决裂以后又给自己生造一个姓氏,叫做“嵬名”。不过一般史书上都按照习惯说他们姓李,这位夏崇宗就叫做李乾顺。
李乾顺答应接纳耶律延禧一行人,耶律延禧大喜,就打算渡过黄河,跑去西夏境内避风。他剩下不多的大臣们全都苦苦劝谏:“您留在国内,复国还有希望。皇帝抛弃他的臣民,流亡去外国,眼见得就没有希望了呀。”可是大昏君只想保命,根本当做是耳边风。
于是将领耶律敌烈(一说叫萧特烈)、耶律元直、特母哥等人秘密商量:“事态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咱们必须得在皇帝和国家之间做选择了,不尽早作出决定,社稷江山就要彻底完蛋。”照说他们干脆宰了昏君耶律延禧算了,可大概传统的忠君心理在作祟,下不去手,只是劫持梁王雅里向帝国的西北边境逃蹿,找地方另立了一个新的朝廷——这个小朝廷在历史记载上和耶律淳建立的析津府朝廷相同,都被叫做“北辽”。
最后几个忠臣、最后一个儿子,也全都离自己而去了,耶律延禧可毫不在意,他还高兴总算有一处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担忧金兵来攻的避风港了,匆忙西渡黄河,驻扎在金肃军(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西北方)的北面——此地距离辽夏边境不过30公里,他随时都可以逃去西夏主的羽翼下避风。斡离不率兵追赶到黄河岸边,不敢冒然挺进,只得暂时停下脚步,一面派遣使者去和李乾顺协商,不准他庇护耶律延禧。
新兴的金朝和逐渐走下坡路的西夏两国,使者往来不绝,互相讨价还价。耶律延禧听闻此事,知道不妙,西夏和金朝实力差得太远,很可能扛不住压力,断了自己的后路,要想保命,还得找更牢固的靠山才行。他一方面收拢几次大战后跑散的大臣和战斗人员,一方面到处去拉关系。其实契丹辽对于帝国西部的控制力一直不强,草原、荒漠之间居住着大量只是名义上承认契丹辽宗主地位的游牧民族,耶律延禧就把目标放在了这些游牧民族身上——我可以向他们借兵复国呀。
终于,阴山室韦谟葛失一时头昏,没看清楚这条破船随时会沉,竟然答应了耶律延禧的借兵请求。室韦也是古老东胡民族的一支,原本居住在今天东北三省和内蒙古自治区的北部,后来逐渐向西方迁徙,分散到整个蒙古高原和西伯利亚南部地区。唐代以后,室韦也被称为“达怛”,元朝则音译为“塔塔尔”。这谟葛失是室韦所传下来的哪一个部族,没人知道,甚至连谟葛失是部族名还是部族首领的名字,也没人说得清楚。但总之,看起来谟葛失实力颇为强大,耶律延禧从他那儿借到了兵,腰杆立刻硬了起来。
王国维先生认为,所谓谟葛失,其实就是“蒙古”的另外一种音译,聊备一考。
俗话说“福无双至”,而耶律延禧在1123年的下半年却好运连连,或许也算是一种“回光返照”吧。不仅仅谟葛失发兵相助,并且到了九月份,突然一只七千人规模的契丹部队开到了西夏境内,统兵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耶律大石,这可真使耶律延禧喜出望外。
那么,被女真人俘虏的大石,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呢?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大军压境失幽云
: 宋朝两次讨伐北辽全都铩羽而归,并且输得相当难看。对于和北宋签有盟约的金朝来说,当时还未必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未必能够清晰地分析出宋人因何而败,但败了就是败了。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敌人究竟有多大能量,还剩下多少兵马,完颜阿骨打是一清二楚的,
: 或许就是从这两场战争开始,女真人开始轻视宋人,这种轻视很快就渗入贪欲,转化为觊觎中原花花世界的强烈野心,最终引发了金兵南下灭宋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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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远征收大石
耶律大石收服可敦城是在1124年,等到1130年,他已经在那座漠西重镇中积聚了整整五年。其间除了联络西夏、南宋,打算引为外援外,也肯定发动过几场战争,而不会一直缩着不敢出头。前面说过,他曾经连锅端了金朝的“北部二营”,这是一种试探,看看金人的实力是否有所衰退,看看金朝对他的行为作何反应。
试探的结果,想来是忧喜参半。忧的是金朝仍处于上升期,它的实力并无衰退,喜的是金朝正忙着和南宋打仗呢,还没空来理他。但没空理他肯实只是暂时的,一旦缓出手来,女真兵肯定会杀向草原大漠,就算不直接进攻可敦城,也得把各草原游牧民族给收降喽,否则定为百世之患。
大石准备杀出可敦城,去开辟一片更大的空间,既为了东进复国,也为了防备总有一天会来到的金兵的征讨。可是往哪里去呢?向南,已经不可能期望夏人和宋人的配合了;向北,发展的空间是很大,但是荒僻幽远,走数百里见不到人烟的地方,占领了又有什么作用?向东,那就是要和金人硬磕,他还并没有获胜的实力。为今之计,他唯一可走的方向就是西方。
于是大石整顿兵马,准备向西进发。这次西进,不是普通的军事行动,普通军事行动只要派几员将领,派几万兵马出去就行,已经称了王的耶律大石,是不应该轻易离开可敦城的。这次行动乃是倾“举国之兵”,并且由大石亲自统帅。按照大石的意思,可敦城是他第一个根据地,但不是永远的根据地,更不一定是永远的中心根据地。可敦城周边过于荒凉,并且所处位置必须仰仗游牧民族的鼻息,万一哪天这些草原游牧民族被金朝给争取过去了,可敦就是一座孤城,是一座坟墓。
大石完成了他在可敦城的积聚,也就是第一阶段的积聚,准备向西去开拓更大的领土,开始第二阶段的积聚。
既然是如此规模巨大的远征行动,当然不能不搞个盛大的仪式来鼓舞士气,终究没有那些表面上的文章,是没有谁愿意离开家乡,跟着你跑到异国他乡去的。于是就在耶律余睹、石家奴等金将准备发动西伐之前,1130年的二月甲午日(据专家考证是二月二十二日),这天是个黄道吉日,大石按照契丹族的传统祭祀了天地和祖先。
有传说契丹族最早分为白马、青牛两个部,很明显,所谓“白马、青牛”,应该是部落的图腾象征物;还有传说,契丹族的祖先是一个骑白马的神人和一个驾着青牛车的仙女。不论哪种说法,白马、青牛这两种牲畜在契丹族中都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汉民族也有类似传统,比如汉高祖刘邦就曾经杀白马和群臣盟誓:“不是姓刘的不能当王,没有功劳不得封侯。”这说明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白马比别种颜色的马更高贵,用白马来祭祀上天,更能得到上天的回应和保佑。因此,按照契丹族的传统,大石在远征前的祭祀上宰杀了青牛和白马。
这种仪式一方面表明自己对上天的虔诚、对祖先的恭敬,倒过来也等于告诉部属说,我们一定会得到上天和祖先的保佑的。祭祀完毕,大石就亲率大军离开可敦城,浩浩荡荡地向西面进发。
他准备到哪里去开创新的根据地呢?
历史上,中国北方草原上很多民族都曾经发动过向西的征讨,象匈奴人和蒙古人还一路打到过欧洲(虽然进入欧洲的匈人并非是纯种的匈奴人),但基于当时交通条件的恶劣,以及通讯手段的缺乏,这种西征大多是带有盲目性的,走之前,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也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会碰上些什么。
背负国破家亡血海深仇的耶律大石,当然不会这样没头苍蝇,他此次西征,一定具备相当明确的目的性。他的目标究竟是哪里呢?咱们若说他想杀到欧洲去,肯定是扯淡。从其后的种种迹象和大石本人的言论来看,他的目的地很可能是“大食”。
大食是中国古代对阿拉伯世界的通称。从唐朝开始,中国人就知道西方有一个大食国,首都是在报达(巴格达),后来大食国分裂,分为白衣大食(倭马亚朝)、黑衣大食(阿拔斯朝)和绿衣大食(法蒂玛朝)。相关信息非常模糊并且笼统,虽说耶律大石精通蕃汉文字、满肚子诗书,乃是堂堂林牙(翰林)出身,他也未必清楚报达究竟在什么地方,甚至未必知道有个阿拉伯半岛。
就算知道吧,那地方距离中国几乎有万里之遥,他杀到那里去干嘛?即便能够站住脚跟,他还有机会东进复国吗?他是要寻找复仇的根据地呢,还是打算落跑了再不回来?
因此,大石所谓要去征服的“大食”,不会是指阿拉伯帝国,甚至不会是指距离中国最近的黑衣大食的根据地呼罗珊地区。所谓呼罗珊地区,是指今天伊朗东北部的呼罗珊省,以及阿富汗赫拉特一带和土库曼斯坦境内的马雷地区,即便跑去那里,仍旧更象是纯粹的迁徙、逃蹿,而不是想要建个可以帮助自己杀回中原的根据地。
古书上不仅对外族人名很少统一,对外国的国名和地名,也往往有多种译法——其实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非官方资料,仍有很多译者独行其事——除了指阿拉伯帝国外,还有一个大石国,某些资料上也会写成大食国。
隋唐时期,中国人知道在西域的药杀水(即今天的锡尔河)流域有一个石国,还曾经招来大食(阿拉伯)兵,和唐军狠狠地打过一仗。不过这个石国很小,怎么也可不能被称为“大石国”,所谓大石国出现较晚,疆域比石国大了十倍还不止。
估计中原人听说在石国故地又出了一个国家,疆域辽阔,就随便给定名叫大石国了。也可能他们知道大食国是信奉某种宗教的(当然是指伊斯兰教),石国故地新出现的这个国家也信此教,所以就把它误认为就是大食国。大石国、大食国,或许就是这么出来的。
这个大石国和契丹辽朝相接壤,相互间联系非常紧密,据说辽朝还曾经把宗室的公主下嫁给大石国王。那么,以耶律大石的学问来说,他肯定知道这个国家的大致情况,在可敦城积聚钱粮兵马的五年当中,也肯定多次和部下们讨论过对外发展的方向,从来往商队中打听过西方的情报,甚至专门派出使节或者间谍去侦察过。
这个国家名叫大石,和我的名字相同,是有联系的吗,还是凑巧呢?难道是上天预示着要赏赐给我做复国的基地吗?以那时候的人们信天崇神的心理来说,保不准大石就曾经这样想过。
那么,这个石国究竟在哪里呢?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国家呢?咱们得先从“西域”这个地理名词说起。
中国古书上所谓的“西域”地区,范围非常广阔,既包括帕米尔高原以东的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青海省,以及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的一部分,也包括高原以西的河中地区、咸海周边地区,甚至一直延展到伊朗境内。且说耶律大石出生以前的数百年,当唐朝疆域最为辽阔的时代,向西一直翻过葱岭,也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几乎控制了整个西域。当然,那地方太遥远了,交通状态也不理想,从葱岭到唐都长安几乎要走一年,中央政府根本没有力量做这么远距离的遥控。西域大大小小的国家,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唐朝,每过几年就派人象征性地进贡一下而已,他们全都是唐朝的仆从国。
唐朝在西域设立过监督机构,甚至还派驻了部队,数量虽然不多,但足以应对突发情况。前面说过,对于那些偏远的地方,最好的统治方法就是“以夷制夷”,征发当地的军队去打击当地的叛逆,唐朝也是这么干的,西域各国谁敢不服,就派监督长官“安西都护”和“北庭都护”召集别国的兵马去讨伐。
唐朝彻底控制西域地区的历史,一直延续到公元751年,也就是唐玄宗的天宝十年。当时阿拉伯帝国正处在兴盛期,穆斯林打着“圣战”的旗帜开始向东进军,唐和阿拉伯,这两个庞然大物终于在葱岭脚下碰撞到了一起。
一个被某些人赞誉为民族英雄、稀世名将的家伙正好在此时担任了唐朝的安西都护,这个人叫做高仙芝,其实并不是汉人,而是高句丽人。朝鲜半岛当时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鼎立,唐朝拉着新罗攻灭了高句丽和百济,但时隔不久就被新罗人给赶了出来,统治时间并不长。从这个角度来说,高仙芝都算不上是大唐国内的少数民族,他彻底算是个“外国人”。
对于偏远地区仆从国的统治,首要得其人心,匈奴人因为不得人心被赶走了,突厥人因为不得人心也被赶走了,汉朝一度控制西域控制得死死的,全靠了班超、陈汤等人,既临之以威又施之以恩,使得这些名将离去的时候,西域各国官民百姓人人哭做一团。可是唐朝当时正是最鼎盛的时期,换句话说,盛极而衰,无限风光即将落幕,朝廷上下,骄奢淫逸到了可怕的程度。高仙芝也受到这种影响,这个家伙骄傲、狂妄得不得了,在他的治理下,西域的人心逐渐丧失,阿拉伯的势力开始向东渗透。
当时阿拉伯半岛的统治者是倭马亚王朝,这个王朝已经快要灭亡了,因为来自东方的阿拔斯家族正在稳步提升实力,即将取而代之。阿拔斯家族的根据地在哪里呢?其实就正在呼罗珊地区,离着西域太近了。
阿拔斯家族一方面进攻倭马亚王朝,并在不久后将其灭亡,另方面向东发展,势力渗透进西域地区。西域各国逐渐受不了以高仙芝为代表的唐朝官员们的凶横无礼,以咱们前面提到过的石国为首,掉过头来向阿拔斯家族求救。为了压制这股“逆流”,751年四月,高仙芝亲率大军,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翻越葱岭,发动突袭,在一处名叫怛罗斯(即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塔拉兹)的地方和阿拉伯人展开激战。
高仙芝所部大约三到四万人,而他所面对的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林则召集了本部宗教战士四万人,以及河中地区的仆从势力十多万。以少敌多,高仙芝仍然鏖战了整整五天,才因为麾下葛逻禄人的叛变而战败。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是客场作战,打得如此英勇顽强,高仙芝还不算名将吗?
可是谁叫你客场作战来着?客场作战你有必胜的把握吗?花三个月的时间千里强袭,就算打赢了你能在当地站稳脚跟吗?葛逻禄人为什么背叛?部下背叛就没有主将的哪怕一点点责任?所谓名将,要明敌我,要知进退,只知道朝前猛冲,结果撞个头破血流的,这算哪门子的名将?
话扯远了,拉回来说,这场著名的怛罗斯之战重新确定了西域尤其是中亚细亚的局势。从此以后,阿拉伯的势力渗入到葱岭以东,绝大多数葱岭周边的西域国家都转而信奉伊斯兰教,进而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疆域辽阔的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仆从国——所谓大石国,也是其中之一。
大石国现在常用的名字是“喀喇汗国”,或者“哈剌汗国”,因为“喀喇”是突厥语中“黑”的意思,而中国史书称其为“黑汗国”或者“黑韩国”,因此某些学者认为“黑汗”就是“喀喇汗”的半音译、半意译写法,其实是不对的。
历史上,穆斯林世界称这个国家为“哈卡尼耶”,意即可汗之地,而中国史书所谓的“黑汗”,其实也是“可汗”的一种音译,也就是说,国家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可汗国”或者“可汗王朝”。十九世纪的时候,西方学者普遍称此国为“伊利克汗国”或者“伊列克汗国”,其后俄国学者瓦西里.瓦西列维奇.格里戈列耶夫考证此国君主常用称号“喀喇汗”,认为“喀喇”就是黑的意思,从此“喀喇汗国”或者“喀喇汗王朝”才逐渐成为通行名称。
这个国家是由信奉伊斯兰教的回鹘人和突厥人所建立的。自从庞大的突厥帝国被回鹘和唐朝联兵攻灭以后,突厥人大量向西迁徙,进入西域甚至更为遥远的地区,逐渐征服或者融合当地居民,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国家政权来。后来回鹘人也西迁,又征服或者归并了部分突厥国家。如前所述,西域西部已经基本上伊斯兰化了,所以这些大大小小的新国家也大多以伊斯兰教作为国教。
在这些伊斯兰国中,疆域最为广大、势力最为强盛的就是喀喇汗国,大约于公元九世纪的时候建国,到了十世纪前期,君主博格拉汗(公驼汗,全称应为博格拉喀喇汗)萨图克正式接受了伊斯兰教。喀喇汗国疆域最广的时候,东到天山山脉,南到昆仑山脉,北到达林库儿(即今天的巴尔喀什湖),西抵西洪河(即今天的锡尔河)流域,大致包括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西北部、西南部,以及哈萨克斯坦的南部和几乎整个吉尔吉斯斯坦。
真是巍巍大国。究竟有多大,这么说吧,仅就疆域来说,相当于半个北宋,或者三分之二个南宋!
耶律大石就是想去征服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他究竟有没有胜算呢?这些国破家亡的契丹遗民,他们胸中燃烧着最后一点复国的希望,他们集合在大石的旗帜下穿越数千里的沙漠、戈壁,前往一个遥远的陌生国家,究竟会获得怎样的回报呢?他们还有回归故土的一天吗?当时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大石本人,若说他早就预见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恐怕也是痴人说梦。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传语林牙萧太师
: 通过和残辽政权之间的战争,女真贵族们看清了北宋王朝的真正实力。中原花花江山本就使他们垂涎欲滴,而这花花江山的守护者是一群颟顸无能的官僚加一帮胆怯疲弱的兵将,这是上天送到嘴边的肥肉呀,岂有不吃之理?
: 女真贵族们前一刻还在白山黑水间捕鱼猎鹿,眨眼间就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王朝,还灭亡了世仇契丹辽,暴发户心态是很严重的。所谓暴发户心态,一是自以为了不起,恨不得天下好东西全都抢过来,二是老怕被别人轻视,看谁都想害他。他们才刚崛起不久,多少讲点面子,粘罕、斡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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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征喀什尝败绩
作为耶律大石西征目标的“大食”,也就是喀喇汗国,此时又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下呢?这个国家疆域有多广阔,政治是清明还是腐败,大石究竟是否有机可乘呢?咱们还是先从喀喇汗国的历史说起吧。
回鹘人迁入西域地区以后,有一支王族首先在七河地区站稳了脚跟。所谓七河地区,是指巴尔喀什湖东南面的卡拉塔尔、伊犁等河流域,基本上位于今天哈萨克斯坦境内,部分位于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回鹘人夺取了七河地区一座名叫八剌沙衮(在今天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莫克)的古城,改名为喀喇斡耳朵——斡耳朵也音译为“斡鲁朵”,是突厥语中“宫帐”的意思——作为自己新的都城。
原本居住在七河流域的乃是突厥种的葛逻禄人,他们南联吐蕃,和回鹘人打过很多年的仗,争夺不休。最终回鹘人借用西方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势力,才把吐蕃人彻底清除出去,并且征服葛逻禄部,占稳了这一地区。
占据七河地区以后,回鹘人又向南扩展,进入喀什噶尔地区(即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喀什地区),喀什噶尔的意思就是“玉石般的地方”。10世纪前后,博格拉汗萨图克接受了伊斯兰教,他的儿子阿儿斯兰汗(阿儿斯兰喀喇汗)穆萨正式规定伊斯兰教为国教——估计就是在穆萨时代,喀喇汗国正式和东方的甘州、和州政权分裂,按照《宋史》记载,981年高昌可汗也称阿儿斯兰汗,一国之内不可能存在两个名号相同的君主,肯定是各行其事,全都自称是全回鹘汗国的最高统治者。
很可能是因为宗教信仰的不同,使得西域回鹘汗国东西分裂。在此之前,东部应该已经分裂为和州(高昌)和甘州两个部分,此后不久,西部的喀喇汗国也再次分裂了。
这是目前国内占统治地位的一种说法,此外西方还流行着喀喇汗国的王室为葛逻禄人的猜测。其实葛逻禄是喀喇汗国境内人口最多、分布最广的民族,回鹘王的血统中混入葛逻禄人的血,或者某一代葛逻禄人悄无声息地篡夺了王权,种种可能性全都存在。
拉回来说前面提过首先接受伊斯兰教的萨图克,他其实并不是喀喇汗国的最高君主,而是镇守南方喀什噶尔地区的副王,所以名号不是阿儿斯兰汗(狮子王),而是博格拉汗(公驼王)。喀喇汗国此后一直保持着这种传统的双王制度,正王阿儿斯兰汗驻在喀喇斡耳朵,副王博格拉汗则驻在喀什噶尔,这就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阿儿斯兰汗穆萨在确定伊斯兰教为国教以后,开始打着“圣战”的旗号对外扩张,首要目标就是东面同族的高昌回鹘和南方的于阗王国。但是东进并不顺利,西方却突然亮起了曙光,999年,一位名叫纳赛尔的阿儿斯兰汗当政的时代,喀喇汗王朝大军很轻易地就杀入河中地区,攻克中心城市蒲华(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把统治此地一百余年的萨曼王朝给攻灭了。
这是喀喇汗朝的全盛时期,但随即就由盛转衰。纳赛尔本是和今天阿富汗境内的伽色尼王朝合兵灭掉的萨曼王朝,但他随即就和伽色尼王朝的君主马赫穆德产生矛盾,双方在边境线上冲突不断。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后方起火,喀喇汗国一个名叫玉素甫的王室成员夺取了喀什噶尔,自称“卡迪尔汗”,从背后狠狠捅了纳赛尔一刀。玉素甫还随即南下灭亡了于阗王国。
这个于阗王国可算历史悠久,唐朝时候就雄立在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南部了,国王本姓尉迟,后来自称为唐朝的藩属,把姓也改成了姓李——初代李姓国王本名尉迟裟跋婆,改名为李圣天。
李圣天是唐朝迷,无论朝廷制度还是宫殿、服装,全都模仿唐朝,一毫不差。然而这个时候,其实唐朝已经灭亡了,于是他就派遣使者前往中原,和后晋拉上了关系,后晋皇帝册封其国为“大宝于阗国”。后来宋朝建立,李圣天又派人前往通好,表示愿做宋朝的属国。
喀喇汗朝多次发兵侵略于阗,李圣天频繁派使者前往开封,请求宋朝派兵援救。但是宋朝这时候还未能彻底统一中原,况且就算统一了,距离于阗也十万八千里,这样遥远的宗主国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最终于阗还是在1006年被卡迪尔汗玉素甫所攻灭。
阿儿斯兰汗纳赛尔并没有在意东部的分离倾向,不忙着教训玉素甫,反而集中兵力西进去和伽色尼王朝对战。伽色尼历史学家格尔德齐曾经记述了一个非常具有戏剧性的场面,据说当两军正在阿姆河前线对峙的时候,伽色尼军队突然“用和阗的音调唱起突厥歌曲”——和阗就是于阗,位于今天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田市的南方——喀喇汗朝的军队一听,以为玉素甫的军队也赶到了,打算和伽色尼军前后夹攻,立刻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喀喇汗朝就此国势衰微,最终巴拉沙衮在1025年被玉素甫占领,这家伙夺取了阿儿斯兰汗的头衔,成为王朝真正的最高统治者。玉素甫东征西讨,使得这个回鹘王国又回光反照,阿拉伯阿拔斯朝的哈里发还送了一大堆头衔给他,包括“东方之王”、“宗教的辅助者”、“真理的支持者”、“国家的辅助者”,等等,真是威风八面。
玉素甫统治的时期,喀喇汗朝疆域扩展到最大,东面接着高昌回鹘,北到巴尔喀什湖,南接吐蕃,西包河中,虽然喀喇斡耳朵仍是王朝首都,但玉素甫长年留居在喀什噶尔,因此那里就被称作“斡耳朵坎特”,意思是“汗城”。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因为王室成员大多被分封了土地,阿儿斯兰汗本身所能控制的领土反而在日益缩小。别的不论,河中地区的统治者阿里特勤就一直反对他的哥哥玉素甫。
最终,河中地区从喀喇汗王朝分裂了出去。阿里特勤在世的时候就曾经自称为“桃花石汗”,也就是中国之王,他去世以后,权力逐渐落到前阿儿斯兰汗纳赛尔的儿子们手中。1041年,纳赛尔的长子穆罕默德继承了“桃花石汗”的称号,不再承认喀喇斡耳朵阿儿斯兰汗的宗主地位。
从此以后,喀喇汗王朝就分裂为东、西两部。西喀喇汗王朝的首都是在蒲华东南方的萨末鞬也叫河中府(在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萨马尔罕)。
顺便提一句,十一世纪时候的回鹘学者马哈穆德.喀什噶尔曾经写过一本《突厥语大辞典》,他在其中解释说中国也就是“秦”分为三个部分:东部为上秦,称作“桃花石”;中部为中秦,称作“契丹”;西部为下秦,称作“巴尔汗”。对照马哈穆德本人一头雾水的真正的中国历史,咱们可以猜到上秦也即桃花石是指北宋政权,中秦摆明了说是契丹辽朝嘛,那么下秦又在哪里呢?所谓的“巴尔汗”,其实不在别处,就在喀什噶尔周边地区!
也就是说,在回鹘人和突厥人看来,新疆中东部,包括喀什噶尔,其实也是中国的一部分,甚至是三分之一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西喀喇汗国“桃花石汗”的称号并非凭空拿来的,不是因为仰慕千里之外的中国文化而取的名字,它的真实含义乃是觊觎东喀喇汗国的领土,宣示自己才是喀什噶尔的真正主人。
拉回来说,当耶律大石率军西征的时候,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喀喇汗王朝,而是分裂的东喀喇汗和西喀喇汗两个王国。
某些专家认为,耶律大石本人的名字就来自于喀喇汗国。因为喀喇汗国尤其是其东部,曾经多次向契丹辽派遣使臣,不但进贡礼品,还请求公主下嫁,所以大石的名字很可能是为了纪念两国间友谊而取的。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并没有板上定钉的证据。古人的名和字往往都有联系,大石表字“重德”,如果名字是为了纪念契丹辽和大石国(即喀喇汗国)的友谊的话,那么字也应该与此相关。为什么字“重德”呢?只能解释为两国间共同的喜庆大事。
要说契丹辽和喀喇汗两国间共同的喜庆大事,那就只有两国联姻,契丹公主下嫁了。可是根据史料记载,联姻只有一次,是在1021年,也就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太平元年。且说在1019年,那位从喀什噶尔起家的玉素甫就曾派遣使者向契丹辽朝进贡礼品,并且请求下嫁一位公主给他的儿子“册割”(即察格利),耶律隆绪没有答应。两年以后,使者再次来到,重提前议,耶律隆绪一看他们的心这样诚,也就松了口,把王子班郎君胡思里的一个名叫可老的女儿册封为公主,送到西方去了。1021年距离大石出生的1087年相隔整整66年,再怎么给孩子起纪念性的名字,也不会追溯那么古老的往事呀,况且又不是“和亲60周年纪念”。
认为耶律大石的名字直接来源于喀喇汗国的专家同时还提出一个猜想,即大石领兵向西,不是为了征服喀喇汗国,而是前往具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家去请求庇护,他们从而推论说大石很可能就是班郎君胡思里的后裔,远嫁喀喇汗国的可老公主算是他的姑奶奶。然而,如果只是大规模迁徙,寻求亲戚庇佑的话,大石没有道理在离开可敦城的时候要宰杀青牛、白马誓师,也没必要携带太多数量的部队呀。
其实喀喇汗国和契丹辽朝虽然往来频繁,都仅仅是出于政治目的,未必具有真正的友谊。正如和州回鹘国一样,他们一方面和契丹辽打得火热,另方面也朝北宋大抛媚眼。1081年,东部喀喇汗朝桃花石汗苏来曼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宋神宗赵顼,题头是“于阗国偻罗有福力量知文法黑汗王,书与东方日出处大世界田地主汉家阿舅大官家”,也和和州回鹘国一样,称宋朝为娘舅。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说大石西行是为了请求喀喇汗国的庇佑,那显然是说不通的。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到去投靠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大石好歹还占据着可敦坚城,麾下有数万兵马呢,他有必要去找那远在天边,相隔了好几代的喀喇汗国认亲吗?况且,从他在喀喇汗国受到的待遇来看,对方也根本没有开门欢迎的意思。
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在波谲云诡的官场上全都打过滚,一身是血厮杀出来的大石,会是那么天真的人吗?
插话说过,回归正文,且说大石离开高昌回鹘,领兵向西进发,首先进入了喀什噶尔地区,这里是东喀喇汗国的中心地区。当时坐在阿儿斯兰汗宝座上的是阿赫马德.伊本.哈桑,他立刻集合兵马迎敌。
十三世纪的阿拉伯史学家伊本.阿西尔在他著名的《全史》中这样记述这场战役:“在回历552年(即公元1128年),独眼菊儿汗.秦带着大量军队,只有真主才知道有多少,到达喀什噶尔的边界。喀什噶尔的统治者,即伊利汗(东喀喇汗国阿儿斯兰汗的另外一种称号)阿赫马德.伊本.哈桑,武装起来反对他。他集合自己的军队,向他进发。他们相遇就发生了战斗,独眼菊尔汗被击溃,他的许多拥护者被杀死。”
按照这种说法,大石的军队吃了很大的败仗,伤亡惨重,这点是可信的。然而奇怪的是,战役爆发时间是在1128年,那个时候大石还应该呆在可敦城,根本还没有开始西征,更别说进入西域地区了。很可能此次进攻喀什噶尔的并非大石所部,而是别的流亡到西方的契丹部队,或者是伊本.阿西尔记错了时间。
先假设确实是作者记错了时间,这支进入喀什噶尔遇挫的军队确实是大石所部,那么书中称耶律大石为“独眼菊尔汗”,这就很奇怪了。须知当时大石仍然只挂着在离开夹山行营时候自封的“王”号,并未称“汗”,况且并没有别的史料记载说他是“独眼”。
前面说过,当时中亚细亚的人们对东方有多种称呼,或者直称“中国”、“桃花石”,或者称“秦”、“马秦”,因为中原分裂,所以也习惯用“秦”、“上秦”、“马秦”来称呼南方的宋朝,而称北方的契丹辽为“中秦”,也有称“下秦”的。所谓“独眼菊儿汗.秦”,很明确是来自中国的“菊儿汗”,咱们前面说过,“菊儿汗”的意思是众汗之汗、至上之汗,当时耶律大石的军队中,也只有他自己当得起这个称号——虽然可能是把以后的称号提前安到了他的身上。
大石真的是独眼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久经战阵的大石受伤残疾,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他是在什么时候受伤瞎了一只眼睛的呢?对于类似残疾,一般情况下中国史书都会明确记载,但是毫无所见。阿拉伯人没有姓,常用的名字也很少,中亚细亚伊斯兰化以后,回鹘、突厥和其它当地民族纷纷改用了阿拉伯的取名方式,结果重名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加以区分,各种记载里习惯性地给人起外号。如果大石真的瞎了一只眼睛,中亚和波斯的史书上也肯定会有记载,然而目前所能找到的却只有《全史》这一条孤证而已。
《全史》是用古代阿拉伯语写成的,到目前为之并无汉译全本,只有部分章节通过俄语译本被翻译引用,因为多拐了几道弯,所以讹误和分歧都很大。比如上述那段,也有一种解释说领兵的并非“独眼菊儿汗”,而是“大将阿勒.阿瓦尔”,而这个人名的含义就是“独眼龙”。而且,这位独眼大将并非仅仅战败而已,他还做了东喀喇汗国的俘虏。
综合这两种不同的翻译,或许可以得出以下的推论:某一年,未来的“菊儿汗”耶律大石亲自统率大军离开高昌回鹘境内,西进到喀什噶尔地区,东喀喇汗国阿儿斯兰汗阿赫马德.伊本.哈桑集合兵马前来抵敌,双方展开大战。战争的结果是大石败绩,损失惨重,甚至连麾下一位独眼的大将也做了俘虏。
俄国史学家巴尔托德认为此次战役爆发的时间并非1128年,“事实上,它大概还要晚几年,因为苏丹桑贾尔在1133年7月给巴格达政府的信中,将其作为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提到过”。因此,普遍认为战役应该发生在1131年。
且说就在1131年,因为进攻喀什噶尔大败亏输,大石帐下的败兵被迫向东方退去,重新回到高昌回鹘境内。然而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发现无数顶盔贯甲的回鹘兵出现在地平线上……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第四章、叶密立:王朝肇建的根基
: 即从金山趋高昌
: 1130年,耶律大石离开可敦城,整军西征。以可敦城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状况来看,短短五年的时间里,若说他真的积攒起了十万大军,可信度不会很高。无论宋朝官员还是金朝官员,向朝廷汇报的时候都说大石“集兵十万”,这十万其实是个虚数。大石这时候的兵马肯定比他起初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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