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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hr (黄药师), 信区: History
标 题: 我 的 经 历-黄成吉(纪念逝去的爷爷)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hu Oct 8 15:22:12 2009), 站内
我 的 经 历
黄成吉
我是民国二年生的,经历了中华民国、满洲国、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三个朝代,我以一个普通人经历了这些沧海桑田,回想起来令人自慰又嘘唏……
——题记
一九九二年(农历壬申年)初秋于宁安渤海
我 的 经 历
黄成吉
我是清朝政府被推翻的第二年出生的,今年八十岁了,经过了中华民国、满洲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朝代。对于国家这些年的大事,现在书上写了许多,尽管有些事的背景和整个情况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可是我,以一个东北普通百姓亲身经历了时代的变迁,经历了一场场战火,经历了一次次社会变革,有着深切的体验。当然,这些体验也只是局限于表现在自己家庭和生活的具体经历中。为了让子孙们了解老辈的情况,写自传如下:
我出生在1912年,癸丑年,八月下旬。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是第一次拉麦子时出生,谱书上记载的日期是不准确的。
我的父辈是兄弟三人、姐妹两个。他们这辈凡“永”字,哥仨个的字分别是“禧”、“坤”、“奎”。我父亲是老二,老三就是东京城黄永祥的父亲。我大爷夫妻俩三十多岁都去世了,留下个女孩,大了嫁给了老都家,也就是我二姨家。二姨的老姑娘又给我二哥做媳妇。我二哥到大爷家顶支。父辈分家时,每人分三晌来地,由于我二哥顶我大爷的支,分家就按三股,分什么都有我二哥一半,正房也归我二哥,分的地也是好地。
我大姑嫁给了大荒地老张家,她儿子叫张凤岐。二姑嫁给老肖家,原先在三家子南山北坡山根住,来日本后,搬到上马河。他儿子叫肖常玉。
我母亲孟氏,她家兄弟四人,姐妹六人。她排行老八。老四叫孟广祥、号云武,他儿子叫孟昭庶,原住二通上屯,现在果树场。
我们哥四个。我们这辈凡“成”字,哥四个的名字分别是“巨”、“维”、“吉”、“儒”。我是老三。
我还有个姐姐,叫黄春玉。他有三个儿子,叫王庆祝、王庆禄、王庆国,住在牡丹江。
我大哥没念过书,尽给人吃劳金。大嫂娘家在三家子南山前坡,姓刘,她父亲叫刘天宝。大哥结婚时没有钱,向人借了八石麦子作价,到秋天麦子涨价还了六石。大嫂过门后一直不生育,后来就娶了这个嫂子。这个嫂子原来嫁给江北老韩家,丈夫去世后又嫁给一个叫林起贵的,住在黄成谦的房子。林起贵一九三四年去世了,家里没有什么人。后来颜桂春当中给说合要她嫁给我大哥,她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请了娘家的叔伯哥哥两人劝说,更是不同意了,后来走了。以后颜桂春给劝同意了。嫁时带来个女孩,大小子叫他姑家抱去了。
我二哥念了几天书,先是给人家卖短工,后来学徒当木匠,给一家就干了六年。二哥的木匠手艺好。一九三二年,二哥去世了,一九三三年,二哥的儿子叫黄林春的也死了,死时刚十三岁。二嫂从此后抽大烟、还有病,不守本分,在一九三四年也去世了。
我四弟没念过书。我十七岁那年在南山根老肖家念书,他也去了,但他念书总是不用心。后来教书先生到江北没回来,念书的事也就拉倒了。他十八岁娶媳妇,是八达屯老张家的姑娘,比他大三岁。第二年生了个小男孩,四、五岁就去世了,后来才生了艳芝。分家以后又娶的这房媳妇。
我一至八岁在家玩,九岁至十一岁在家放猪。从小家里很穷,到冬天没有烧材,把水桶放到睡觉炕沿边,第二天早上都上冻了,得打个水眼。一年吃不上几顿细粮,只能过年吃上几顿饺子和豆包、馒头,到正月初一吃一顿面,到正月十五吃两顿面,到八月十五吃两顿面。这就是一年吃细粮的天数。我从小根本就没吃过什么糖啊,水果啊这些东西。夏天改善生活,吃点小米面做的叫“查子”,割点野韭菜打卤子;冬天吃点冻蘑菇,就不错了。我到十三岁、十四岁时大人才给买了一顶帽子,到十八、十九岁,大人才给我买一双杌拉穿。我记得那时家里养了狗,狗崽下得多了养活不起,成簸箕往外扔。
我上学是在十一岁(一九二一年),十月份开学了,地点在上马河后地,念私塾。十二岁在大三家子念私塾,不到三个月,教书先生回家干活不教了。十三岁春天又到上马河后地学习,念到农历六月,上马河盖学校,不许有私塾,又回家干活。十四岁那年春天,离家半里地有个姓李的,在他家跟戴先生念到秋天。十五岁没念书。十六岁冬天在大三家子又跟戴先生念到过年。十七岁冬天到我四姑家念书,在她家念了两个来月,后来先生到江北不回来了,我没办法就回家了。就这样我零零散散读了一些书,念了“百家姓”、“三字经”、“千家文”、“千家诗”、“大学”、“中庸”、“上论语”、“下论语”等。
十八岁我就开始干活了。连续两年都是春夏种地,冬天赶车。十八岁订婚,十九岁农历二十几结婚,娶得拐弯子老颜家的颜桂春,当时她二十岁。结婚后生三个女孩。头一个叫小胖,因病三岁夭折;第二个叫凤菊,还有一个老三。
那时胡子(既土匪)见老黄家人就抓,种了地也不能回家铲地,几个月都不能脱衣服。有一次我跟爸爸妈妈到马河后地(五间房)姐姐家躲胡子,一天晚上,刚开北窗户解小手,正碰上胡子用枪挑窗户。我跑到房东姐姐房内,从东面跑出,跃过杖子,爬到园子里的大树上。天亮了又到了高粱地里。爸爸妈妈以为我被胡子带走了,后来碰上爷爷才知道胡子已走。
有一次,我被胡子绑起来往井泉店(现在黄家坟地下公路旁叫井泉店)走,桂春就步行跟在我后面。到了井泉店正巧住在一家姓颜的家里。桂春就与房东攀上了亲戚,认我是她的娘家弟弟。土匪才把我放了。当晚,我俩就跑到三家子后地的家,第二天就跑到了渤海(当时叫东京城)。
二十岁是一九三一年,是日本鬼子进中国的第二年。我家从三家子后地搬到渤海。全家十口人就住在黄成谦的房子(现家住房的西边120米处)。我街里给别人卖短工。到第二年春天,我给一家叫常老吾的吃劳金,干了两个多月。
二十一岁春夏有时回三家子后地种地,有时卖短工。日本人“募兵”,我检查合格了未去。到了秋天,本镇成立自卫团,团总部要兵训练,我下了三个多月的操(当时装备的是洋枪洋炮),后来归队到南大庙驻防。到农历十一月份,又调到第三保,保长是我舅舅孟广祥、字云武,我在舅舅手下当差,就象个警卫员、传令兵一类差事。第三保当时管的地盘挺大,南管到鹿道,北管到三陵牡丹江以南。这兵我一直当到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二十二岁夏天我盖三间房子,就是紧挨着咱家西头黄林贵卖的这座房子。在六月下旬,我父亲去世了。七八月份,我跟二哥学木匠,开木铺做车活。当时胡子很厉害。农历四月十五,有号称三十七个山头的胡子来攻渤海城。胡子进了城,自卫团只知道防守自己的院内。我往三家子后地跑。当时共跑了五个人,不敢走大路,只顺着庄稼地跑。月亮出来也不敢跑,云遮月才敢跑。鸡叫时到了后地,在坟上趴着。我二哥穿一件破衣服,装着犁地,在过“筛子”时才侥幸混过。我顺着小河沟猫着腰,想到屯子里一个最穷的二大爷家,到屯里一看,除了“秧子房”就是胡子。我就顺着杖子跑,后面土匪看见了就开枪,打了多少枪我也没有管。后又到了三家子后地,又到拐弯子、渡河到西石岗子,又折回拐弯子,正套牲口种地,又来了胡子,我就往渤海跑,碰到了自卫团才安定。桂春当时有好东西一口袋(枕头几十、绸缎、花丝革等),捎到拐弯子,被土匪抢走。桂春就气得生了病,后来转为痨病(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我二哥去世了。
黄斌、黄明超 2009-10-2 11:32:13
二十三岁春天跟杨金魁学徒在外面盖房子,于九月份又回家做车棚卖带种点地,也有车马。
二十四岁那年,二嫂又死了。哥哥看这个样子,就没心思当掌柜了,我就接手当家。那时地都慌了,我就上拐弯子找老颜家的人来种地,借给他们粮和车马。
二十五岁至二十七岁,都是种地连带干点零活,到冬天赶车拉活。
二十八岁那年,我妻颜桂春去世了。她在几年前就好悬,一次身体不行了,弄了一些麝香,又喂了西瓜,才缓过来,又活了几年。去世后把她抬到坟地上火葬的,在她去世的第五天,排行老三的姑娘也饿死了,五天就死了娘俩。当时我就带着叫凤菊的女孩到三家子种地,种了不少地,用了两个劳金,后来凤菊也死了,死时十三岁,埋在五凤楼附近。当年七月份,日本人为了限制抗日联军和胡子的活动,实行了集团部。不要三家子,一座房子也不要,不搬家就烧。
二十八岁那年九月份,我又娶三家子李月莲为妻。
二十九岁那年的春天我们兄弟三人开始分家,每家分粗细粮六千多斤,马骡驴有六头大家分,我分了两匹马。后来这两匹马送拐弯子使唤。
三十岁至三十四岁在三家子种几晌地。三十二岁那年三家子又兴盖房子,又盖上了三间房子,搬到三家子去住。三十岁摊劳工,我就雇了一个人去。一九四五年五月份摊劳工,我赶车在榆树沟拉小杆,后来我有病,雇了一个姓孟的把我换回来。
三十四岁那年(一九四五年)七月份,老毛子(就是苏联人)来了,劳工就回来了。日本鬼子退却,把一匹辕马套走了,后来老毛子来,把牛也赶走了,我又找牛又找马,跑了好几个月,什么也没找回来。
三十五岁那年二月份,我又从三家子搬到渤海镇,种地和盖房子,就是现在住的房子。有个日本人在我家帮干活,六月份就回国了。
三十六岁(一九七四年)春夏种地,九月份开始土改。在十月份被算,清身出户,我和月莲带着孩子只拿一床被搬到后屋住。到一九四八年,六月份才搬回来。二十九岁那年分家,我分了两匹马,后来又买了两匹,还下了小马,共计五匹马。土改前卖了一匹,日本鬼子退却套走一匹,农民会拿去两匹,留下一匹。再就是拐弯子农民会拿去一匹,死一匹。牛是桂春娘家一九三八年给的,又下小牛,也共计五头。土改前卖一头,老毛子赶去一头,农民会拿去三头,后来又给回一头。我原来还有真金钳子一副,手镏子两个。钳子在二十岁结婚时给她了,死之前不见了。镏子在一九三二年借给我二叔丈人名叫颜世纯的,后来给农民会了。当时我定的成分是中农,后来又分得几亩地。
三十七岁我又开始当木匠。那时这街属镜泊县管。车站有个畜牧厂,是养猪、养蜂、养鸡的,我在那做木活一年来。
三十八岁(一九四九年),我在本镇街里、车站林业局干木工活。
三十九岁(一九五零年),上半年在林业局北湖头盖房子,下半年在家开“德成木铺”,做大车。
一九五零年至五四年,我一直开木铺,并在十一个木铺中当组长。当时管做家具的叫“软桌”,管做大车的叫“硬桌”。“硬桌”的活是很累的,虽然雇了徒工,可自己也一天干到晚,有时月莲也帮助拉锯、上车瓦,劳动强度很大,她没少跟我挨累。
一九五四年搞合作化,工商联找我入合作社,我没进。
一九五五年我四十四岁。三月份,我停了木匠铺,进了幸福社,就是现在的团结三队。我带进一头大牛,作价壹佰元,后来出社把钱给我了。在队里我主要与梁兴文到处给社包木工活做,每天挣分。我早晚,中午都不休息,一天挣两天的钱,有时一连就一个多月。
一九五六年我四十五岁,四月一日我入了第一铁木社,当木工。上班第一天,就让我做碗架柜考级。我开木铺时做的是“硬桌”大车,没做过碗架柜,怎么办?我就照葫芦画瓢,偷看仓库里碗架柜的样子学着做。别人几个工完成,我也几个工做下来,结果评了八级工。当年六月份上水利站干活,十月份回来被评为劳模。
一九五七年铁木社分家,我分到木器社,还当木工。七月份省里开能工巧匠会议,渤海就选了两人,其中就有我一个。会议地点在哈尔滨,开了十天会,还到处参观。
一九五八年并到农具厂,我当了车间主任。省里又要开会,渤海就去一人,我去的。
一九六零年刮共产风,什么东西都卖。猪也卖,铁也卖,人们都吃大食堂。李月莲在食堂做饭。粮食不够吃,她就上地里扫稗子粒,用磨碾碎烙饼吃。我把地里的窝瓜秧用碾子压碎,就和着吃。就是搞到点豆饼、橡子面,都是很好的东西。十二月份,宁安县面粉厂着火,我从农具厂到那干活,工程完后被评为劳动模范。
一九六一年我五十岁。还是照样吃食堂。那时家里孩子多,一张张小嘴都要吃,我们想了许多办法别让孩子饿着。月莲在食堂做饭回来,还要走八里路到阿堡大江抓蝲蛄,有时煮着吃,有时做蝲蛄豆腐吃,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日子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一九六二年农具厂下马,我要上宁安,但镇里说我是“能人”,不让走,安排我到“白花畜牧场”当场长。
一九六三年五月份,我到酱菜厂当工人。当年七月份我又到镇修建社当主任。当主任时,开始啥也没有,我就借五十元钱买了张桌子,安排了会计。
一九六五年搞社教,我“下楼”最早。
一九六六年到木器社。
一九六七年木器社变农具厂。
一九六八年农具厂归机电厂,我当车间主任。月莲到集体组织的单位打草绳子,纺麻绳,脱泥坯,干了好几个月。
一九七四年,三百多名工人的机电厂评标兵,共评八名,有我一个。
一九七六年,我六十三岁了,上半年上班,下半年就退休了。我就在家里盖房子。盖那座房子,我没用外人,木工、瓦工都是自己干。
一九七八年,我又翻盖了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房子,什么都是我自己干的,不用别人帮忙。
这亲后几年,月莲总是上东京城林业局捡树皮,一个来回趟就是十六里,她有时一天干两三个来回,回来是重载,就自己拉车。这在现在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从一九五五年到一九七九年,为了维持生活,为了孩子,月莲是小麦下来捡小麦,大田下来捡大田。一直到死前住院的前一天,还出去到南边捡庄稼。
从退休一直到去年,我都做些木匠活,有时做车棚,有时做门窗,干点就挣点钱。这两年做的少些了,但还是在房前屋后的园子里干点这干点那个的,这也是锻炼身体。
以上就是我的经历。这多年来,虽然我做的都是平平凡凡的事情,但是回想起来,我认为,虽然由于当时闭塞、落后的社会环境,但凡是需要做的,我都努力了,至今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总结这多年来人生走过的道路,我有如下几条想法:
(一)人生道路是不平坦的,要以积极的精神去迎接之。人活一辈子是不容易的,有时顺利些,也必然要遇到坎坷,酸甜苦辣甘都会一样一样地让你尝一尝。因此,人在顺利时,要谦虚谨慎,不断地发扬成绩,不要忘乎所以,要争取再上一个台阶,要使自己顺利的长久些,取得的成果更大些;人遇到困难,也是自然的事情,不要灰心丧气,要积极努力改变不利的情况,要认识到,只要努力,好的情况也早晚要来的。
(二)人要有点生活的本领。人从小就要努力学习长大生活的本领,有了本领暂时用不到不要紧,就怕用时,你拿不出本领,错过好机遇。生活的本领是方方面面的,人总是要有一两样出众的本领,这样才能在人堆里站得住。要干什么就想个样,干什么象什么。如我在年轻时,就是割麦子的活,我也割在别人的前面,那时割地我常打头。后来参加工作,在哪干都让人说不出来啥。现在都重视小孩的学习,这是以后学本领的的基础,所以我给孙子写的勉励中就写:“从小念书不用心,不知书内有黄金;早知书内黄金柜,何必从小不用心”。
(三)人要有点正事。为人,千万不要干损害别人的事。干坏事,不仅是害了别人,也早晚妨碍自己。要有个比较好的德行,要有个比较好的职业,要有比较好的行为影响下一代。人老实可能有时自己要吃点亏,但老实人不吃大亏。
(四)我这些年虽然有时遇到难处,但总能逢凶化吉。难的事、险的事,我也碰过几次,但最后总能化开;有的事我也不是自觉去做的,但最后才看出好处。如我六五年到铁木社当木工,后来吃商品粮,附近好多人都在农业社,又有劳保,那朝哪代有这事?让我赶上了,以后这样的劳保没有了。这些事还有一些,想起来我也知足了。
回想起自己人生走过的道路,真是令人感慨,写一首诗借以寄托:
历经三朝八十余,
回首自慰又嘘唏;
但得为人清正在,
逢难总能化为吉。
一九九二年(农历壬申年)初春至初秋于渤海镇自撰
二儿黄斌同年中秋于长春市抄录
(纪念逝去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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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22.9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