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压境失幽云
宋朝两次讨伐北辽全都铩羽而归,并且输得相当难看。对于和北宋签有盟约的金朝来说,当时还未必了解战争的详细过程,未必能够清晰地分析出宋人因何而败,但败了就是败了。根据自己多年与契丹军作战的经验,敌人究竟有多大能量,还剩下多少兵马,完颜阿骨打是一清二楚的,在他想来,连这样的敌人都扳不倒,宋人也未免太无用了吧。
或许就是从这两场战争开始,女真人开始轻视宋人,这种轻视很快就渗入贪欲,转化为觊觎中原花花世界的强烈野心,最终引发了金兵南下灭宋之役。
且说1122年十月份,宋军北伐第二次失败,次月也就是十一月,女真使者来到宋朝的东京开封府,再次商讨合攻燕京的问题。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因为一系列军事行动的失败,宋人与女真人谈判的砝码已经越来越轻了,但可笑的是那些昏君佞臣却毫无察觉,等到十二月份,赵良嗣奉命出使金朝,王黼还指示他说:“上回忘记提平州、营州、滦州的事情了,你再给说说。”
王黼提到这三个州的大致位置是在今天的河北省唐山市中南部,位于燕京东面。此三州不属于“幽云十六州”,而是在契丹辽政权正式建立之前的五代初期,由割据势力刘仁恭为向契丹族求取援军而主动献出的。
立场越来越弱,条件倒越提越高,宋人的这种态度使阿骨打大感不满。加上日益轻视宋军的战斗力,阿骨打干脆回答说:“原本说好合攻幽州,结果你们连打两回都拿不下来,看起来是无法遵守盟约了。算了,前事不提,联盟照旧,但灭辽以后只能给你们山前(太行山以东)的燕京和蓟、景、檀、顺、涿、易六个州。”
赵良嗣闻言大吃一惊,反复抗辩,金人却丝毫不加理会。赵良嗣回国汇报,北宋君臣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来,只好腆着脸指示他:“山前六州就山前六州,但能不能再多加上平、营、滦三州呢?”
这边使节往来,谈判不果,那边金人已经整备兵马,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准备大举南下了。女真兵的这一动向,使得北辽君臣胆战心惊,萧普贤女先后五次上表给金朝,请求册立秦王耶律定为契丹辽国的皇帝,但是阿骨打始终不肯答应。十二月初,金人兵分三路,直指燕京。
萧干和耶律大石被迫把南线兵马全部撤回,严密防守南京的门户居庸关。十二月五日,金将银术可抢先杀到居庸关下。嘿,事情就有那么巧,金军前脚才到,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击,突然山崖崩裂,乱石飞滚,北辽的守军被压死很多,就此军心涣散,一哄而逃。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国家的灭亡,必然是内外矛盾激化、吏治腐败、武备松弛的结果,居庸险关,百余年来不加修缮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萧干和大石接手南京防守不足一年,要把一切隐患全都消除,也着实有些困难。
居庸关被金兵不战而夺,析津府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等于被彻底突破了,萧普贤女闻报大惊,带着兵马连夜离开南京,对外声称准备和金军野战,而实际上是找寻逃跑之路。对于北辽这部分残兵奔逃的方向,史书上有两种不同的记载,一说是跑到了古北口(在今天的北京市密云县北境),一说是跑到了松亭关(在今天的河北省宽城满族自治县内),略微停下喘一口气,这才想到开会商量,下一步该往哪里去才好?
包括大石在内,大家都沮丧地认识到,一方面丢了居庸关,一方面兵力不足,再想守备南京那是痴人说梦,为今之计只有暂避敌人的锋芒,找个地方重新整合军队、扩充实力,才能期待复仇的一天。金兵正从北面汹涌而下,南面童贯仍然不肯退兵,还在边境上晃悠,要想跳出这南北夹击的围困,就只有东、西两条路可走了。
这个时候,两套方案开始激烈地对立了起来。一套方案是萧干提出来的,他说奚国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占领,不如先退到那里去,他好招募奚族勇士,重整旗鼓,再和女真兵打几仗看看。另一套方案是大石提出来的,他主张一直往西,去和天祚帝耶律延禧会合。
萧干指着大石的鼻子喝问道:“咱们当初拥戴天锡皇帝继位,贬耶律延禧为湘阴王,现在跑去投他,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大石沉着应对,分析目前的形势,指出了几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北辽朝廷的建立,原本是为了守备南京,抗击金兵,可是因为宋人发动的两次战争,使得主力受到损伤,加上居庸关不攻自破,已经没有单独抗敌的实力了,必须得和耶律延禧合兵一处,才有反攻的希望。其二,天锡帝耶律淳驾崩,遗命传位给秦王耶律定,那么耶律定就是契丹辽国现在的正牌天子,耶律定在夹山,咱们西去不是投靠耶律延禧,而是投靠耶律定,这事儿顺理成章。
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大石敏锐地指出,现在西迁还有一线生机,东行必亡无疑。西京大同府往西,还有大片土地没被女真人拿下,而且那里草原辽阔,背靠西夏,实在打不过了还有逃跑、游击,以及请求夏人增援的机会;而相对的,奚国就在女真人眼皮底下,现在虽然还没有被夺取,但只要稍有不稳的动向,女真人肯定会发动大军前去讨伐的,到那时候退无可退,除非逃到海上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热血在大石胸中燃烧,从出仕为官以来,他一心只想着扫平女真,光复故土,为了这个目的,牺牲一己的私利,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来说,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从白沟甸一直到雄州,大石多次以劣势兵力抗击敌军,他一定曾经想到过可能战死沙场,他不会为此而胆怯、畏缩,他肯定会把马革裹尸作为人生最大的光荣。
但是久在官场中打滚的萧干可没有年轻人这种毫无畏惧的豪气,他的想法较为自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顾虑也比大石更多。你们都是契丹人,还是姓耶律的、姓萧的,可我这个萧姓是假的呀,我是奚人呀,耶律延禧那个昏君可能会饶你们一命,未必就能饶了我。他知道东行危险重重,但只要奋勇厮杀,还有一线希望杀出条活路来,西去则必死无疑,不是大家死,或许只是我萧干一个人死,这可实在太划不来了。
大石和萧干秉持着各自的想法,针锋相对,激烈有如战场交锋,但最终还得皇太后萧普贤女站出来表态。萧普贤女是个没有主意的,就感情上来说,她理所当然会倾向于同族的耶律大石。况且,从耶律淳被迫登基一直到遗命传位给耶律定,种种行为言辞,都可以看出他仍然把耶律延禧当成自己的主君,当成真正的契丹辽皇帝,在亡夫耶律淳的这种影响下,萧普贤女也难免觉得,只有去投靠耶律延禧或者耶律定才是最合乎道理的作为。
最终萧普贤女认同了大石的意见,萧干对此怒不可遏。如果萧普贤女认同了萧干,决意东迁,为了集中力量,避免分散,大石大概也会被迫从行吧,但情况一反过来,萧干可没有那么听话,他立刻就领上本族的战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这样,北辽朝廷正式分裂,一部分士兵跟随萧干东行,另一部分则在萧普贤女和大石的率领下向西疾行,前往夹山。大石不禁仰天长叹,他本希望把残辽兵力凝聚起来,以对抗金兵的侵略,却没有料到反而引发更加可怕的削弱。
这座数百年大厦,看起来真的走到穷途末路,难以复兴了……
原本在历史洪流中因为种种原因交汇到一起的人们,擦肩而过,分向不同方向疾驰而去,且让咱们先把目光聚焦到某几个代表人物身上,用他们的生死存亡来体现中华大地此后数十年的政治格局,以及各势力的命运吧。
首先是萧干,他率兵摆脱了金兵的追击以后,顺利回到奚国,召集本族勇士,开始积聚力量。但是这个时候的萧干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自称神圣皇帝,立国号为大奚,改年号为天复(或说为天兴、天嗣)——这一举动或许得到了部分反感契丹族统治的奚人的响应,但却使得契丹、渤海等族的战士不再愿意为其所用。阿骨打闻讯后,多次写信劝降,却都遭到萧干的拒绝。
1123年五月,萧干集合兵马杀回燕京周边,先后攻破景州和蓟州,大败常胜军将领张令徽、刘舜仁于石门关(在今天的北京市延庆县境内,八达岭一带),一直杀到燕京城下。但是这位大奚皇帝的奋战之途到此就结束了——他随即就被郭药师击败,士卒离散,逃亡过程中,家奴白底哥忽起异心,割下了他的首级,并且送去宋徽宗赵佶殿前。
现在秦皇岛市西北方向25公里外的祖山风景区内,还有座遗址,传说叫做“铁瓦乌龙殿”,据专家考证,那就是萧干最后立国建都之所,古书上称这里叫做“箭笴山”。站在遗址上,不禁令人怀想起往事,对于萧干……不,还是应该称呼他的本名回离保,对于这位大奚皇帝回离保最后的奋斗,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肯定都会不自禁地肃然起敬的吧。
而作为回离保对立面的北宋君臣,他们的下场同样甚至更为凄惨,却丝毫也不能引起后人的同情了。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正是那些昏君奸臣的所作所为,直接颠覆了自己的王朝,把无数百姓投入水深火热之中,仅仅付出他们自己的性命,实在无法补偿宋朝军民流离苦痛的万一。
且说金军三路进兵,轻而易举地攻占了燕京城,没有跟随萧普贤女逃亡的大批北辽文官,比如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人,全都主动出城去觐见阿骨打,投降了金朝——这群可都是当初拥立耶律淳登基的重臣呀。赵良嗣再度前去求见阿骨打,请求交还约定各州,同时继续咬着平、营、滦三州不放,阿骨打光火了,呵斥道:“你要再提平、营、滦三州的事情,我连燕京都不给了!”
可怜的赵良嗣,夹在毫无立场的赵佶和日益骄横的完颜阿骨打中间,几乎把腿都跑断了。好不容易宋人不再提平、营、滦三州的要求了,那边阿骨打突然又提出要把燕京的赋税全都留下。赵良嗣听了瞠目结舌,反问道:“赋税当然是依附在土地上的,您答应要把燕京还给我朝,当然赋税也就是我朝的,哪有扣下赋税的道理?”阿骨打还没回答,他的堂侄粘罕在一旁暴喝道:“燕京是我们夺下来的,当然要归我们,现在光问你要赋税已经算很退让了。如果还不答应,我们就什么都不给,燕云各州都是大金的!你方部队快从涿州、易州土地上滚回去!”
金人越是紧逼,宋人就越是退让——没有办法,打仗老输,他们毫无立场呀。结果最后商定,金朝把燕京和山前六州交给宋朝,宋朝除了把原本应该输送给契丹辽的岁币转送金朝外,还答应每年增加一百万贯作为六州的赎金。于是女真兵把燕京抢掠一空,只剩下一座空城,宋兵吹吹打打,奏着凯歌“收复”了空城。
本来这场闹剧可以就此收场了,然而宋人始终盯着十六州剩下那些地方不放,听说有个叫张瑴的人杀死契丹平州节度使萧谛里,拥兵自保,就去拉拢张瑴,促使他叛金投宋。想当初粘罕想留下燕京,光把涿、易两州还给宋朝,阿骨打对他说:“做人要讲信用,答应了就得给,你若是不满意,等我死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女真人早就有南侵之意,苦于没有藉口,现在可好,宋人自己把藉口送过来了。
于是金朝就遣使责问,甚至派遣大将斡离不直接领兵打下平州,赶走了张瑴。可怜的张瑴,凄凄惶惶投往宋朝,结果赵佶下令砍下他的脑袋来献给金人——赵佶大概是怕激怒金人,可是你一开始不引诱张瑴,或者不接受平州的归降不就好了吗?他这么一来,所有降将无不寒心,郭药师对部下说:“今天金人索要张瑴,朝廷就献出他的首级,等哪天金人索要我的时候,我的脑袋不也要掉吗?”
这个时候的郭药师,因为打败奚王回离保,掳获大批物资,并且收降了奚、渤海、汉军五千多人,势力重新膨胀,被赵佶倚为北部边境上的巍巍长城。但这长城就此起了异心,一等金军南下,他立刻放弃了那个毫无信义而又愚蠢的宋朝,心甘情愿当女真人的向导——这是常胜军最后一次倒戈。郭药师最后的下场是为金朝立下大功,随即却在政治斗争中被粘罕打翻在地,不但兵权全被剥夺,还一度下了大狱。好在性命是保住了,他也从此就离开了历史的舞台。
且说1123年八月,阿骨打驾崩,其弟吴乞买,汉名叫做完颜晟继位,在扫平残辽势力以后,立刻转道南下,派遣粘罕和斡离不等将分两路伐宋。1127年,以郭药师为向导的金兵终于攻克开封府,北宋灭亡,宋徽宗赵佶和他的儿子宋钦宗赵桓都被俘虏,最后去国万里,老死在敌人的土地上。
昏君是完蛋了,那么他手下那些奸臣又怎样了呢?先说童贯,他因为“夺取”燕京之功,一度被封为广阳郡王——宦官而封王,他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后来赵桓继位,下诏数童贯十条大罪,派人砍了他的脑袋。再说蔡京父子,蔡京也是在赵桓继位后被流放的,据说他贫病交困,但因为名声太臭,老百姓谁都不肯周济他,最后活活的饿死了,他的儿子蔡攸则是被明正了典刑。最后说王黼,他后来被贬为崇信军节度副使,开封府尹聂山恨这个奸臣恨得牙痒痒的,就派人假装强盗,在路上把王黼给干掉了。
然而因果循环之事未必真有,坏人不一定都得着恶报,好人也未必都得善终。最可怜的是赵良嗣,他为了夺取幽云十六州忙前忙后,腿都快跑断了,最后却被扣个“挑起边境战争”的罪名给处死了。平心而论,赵良嗣献策和女真结“海上之盟”,或许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或许是为了宋朝的昌盛,为了幽、云等地的百姓可以回归故土,存心如何,无法妄测,但他的策略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宋朝的昏君奸臣,先是战而无功,既而又在张瑴问题上迈错了脚步,同时又不谨修边防,对女真兵南侵毫无防备,这才把大好河山给丢掉了,实在不关赵良嗣的事情。相比来说,赵良嗣的头脑够清醒了,他曾上书赵佶不要接纳张瑴,反倒被昏君夺职贬官。
宋朝方面唯一令后人想起来热血沸腾的,只有一个马扩。因为曾经得到过阿骨打和撒改的称赞,女真将领大多对马扩非常尊敬,在金兵灭宋的过程中,他曾一度被俘,女真人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后来马扩逃过女真人的监视,跑进五马山寨抵抗金兵,但是南宋小朝廷始终不给救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予以承认。最后马扩南下求援,他前脚才走,后脚五马山寨就被金朝的优势兵力攻破,马扩从此就被迫滞留南方,有志不得伸展,最后郁郁而终……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宋辽大战燕京城
: 数月前的界河与雄州之战,大石势如破竹,杀得宋军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杀得“媪相”童贯龟缩在雄州城里不敢出来,只因为害怕大败而归,回去不好向皇帝和同僚们交代,否则他早逃回东京开封府去了。那么,仅仅相隔数月,童贯怎么又有胆子发动进攻呢?其实,这是由三件事情
: 第一件事就是耶律淳的驾崩,北辽朝廷乱成一团,童贯认为有机可乘。第二件事是完颜阿骨打听说宋朝发兵了,恐怕宋军一口气拿下幽云等州,而己方因为没有出力,事后拿不到商量好的岁币,于是匆忙派遣使臣到东京去,说咱们得商量个合攻的日期呀,我军已经差不多调动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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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18.24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