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十四·德宗·二零
德宗以進取規畫謀之陸敬輿,而敬輿無所條奏,唯戒德宗之中制,俾將帥之智勇得伸,以集大功。其言曰:「鋒鏑交於原野,而決策於九重之中;機會變於斯須,而定計於千里之外;上掣其肘,下不死綏。」至哉言乎!要非敬輿之刱說也。古者命將推轂之言曰:「閫以外,將軍制之。」非帝王制勝之定法乎?而後世人主遙制進止之機以取覆敗,則唯其中無持守,而辯言亂政之妄人惑之斯惑也。
惑之者多端,而莫甚於宦寺。宦寺者,膽劣而氣浮,以肥甘紈繡與輕佻之武人臭味相得,故輒敢以知兵自命。其欲進也如游魚,其欲退也如驚鹿,大言炎炎,危言惻惻,足以動人主之聽。人主習聞之,因以自詫曰:「吾亦知兵矣。」此禍本也。既已於韜鈐之猥說略有所聞矣,又以孤立於上,兵授於人,而生其猜防。弗能自決也,進喋喋仡仡之士,屑屑以商之,慎重而樸誠者弗能合也。於是有甫離帖括,乍讀孫、吳者,即以其章句聲韻之小慧,為尊俎折衝之奇謀。見荷戈者而即信為兵也;見一呼一號一跳一擊者,而即詡為勇也;圖畫之山川,管窺之玄象,古人偶一試用之機巧,而寶為神秘。以其雕蟲之才、炙轂之口,言之而成章,推之而成理,乃以誚元戎宿將之怯而寡謀也,競起攘袂而爭之。猜闇之君一入其彀中,遂以非斥名帥,而亟用其說以遙相迫責。軍已覆,國已危,彼瑣瑣云云之子,功罪不及,悠然事外,彼固以人國為嬉者,而柰何授之以嬉也?庸主陋相以寡識而多疑者,古今相襲而不悟,嗚呼!亦可為大哀也已。
一彼一此者,死生之命也;一進一退者,反覆之機也;一屈一伸者,相乘之氣也。運以心,警以目,度以勢,乘以時。矢石雹集、金鼓震耳之下,蹀血以趨而無容出諸口者,此豈揮箑擁罏於高軒邃室者所得與哉?以敬輿之博識鴻才,豈不可出片語以贊李晟、渾瑊之不逮,而杜口忘言,唯教其君以專任。而白面書生,不及敬輿之百一,乃敢以談兵惑主聽,勿誅焉足矣,而可令操三軍之生死、宗社之存亡哉?宦寺居中,辯言日進,亡國之左券,未有幸免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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