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孔夫子的分类标准,春秋中后期是标准的“大夫执国命”甚至“陪臣执国命”的时代,不过似乎也有例外。《左传·昭公二十一年》记载楚国太宰犯的话:“诸侯唯宋事其君。”看来宋国的大权基本上还掌握在国君的手里。宋国也有世家大族,也有执政命卿,不过似乎他们对国君都还比较客气,并且把巩固公室作为自己的一项重要使命。因此宋国的执政们常常被当世称为君子,宋国势力最大的几个家族中最重要的两个——华氏、向氏的代表人物华元和向戌正是这样的两个君子。别的事迹不用多说,仅从两次弭兵之盟分别是华元和向戌促成来看,就知道二人不仅在宋国国内,就是在国际上也是响当当的政治家、外交家。
不过这里要说的不是华元和向戌的功绩,而是他们的另一面,与君子相对的另一面。两人那些当年就为人所批评的行为——比如华元厚葬宋文公,向戌因弭兵讨封等——就不讨论了,一则当时人评价人物的标准与我们大相径庭,按他们的说法去发挥难免落下迂腐的名声,二则我这个人也不喜欢炒冷饭。所以我重点讲散落在史籍中的两人那些零星的,有损君子之名的行为。
今天先说说华元。华元,华督曾孙,乱臣贼子之后,一贯严格要求自己,反省祖上的罪过,至迟于鲁文公十六年(公元前六一一年)为宋右师,执宋国之政。
华元的第一件丢丑的事发生在鲁宣公二年(公元前六零七年)。大棘之战,华元率领宋军迎战郑军,被打得大败,副手司寇乐吕战死,华元自己也被俘虏了,按照当时的标准败得是相当惨。而战败的关键原因竟是因为华元战前犒赏士卒的时候没有给自己的御戎羊斟送上一份,羊斟暗自怀怨,开战以后直接架车冲进郑军,导致华元被俘,宋军大溃。一般来说评论者都把罪责算到小心眼的羊斟头上。虽然我认为华元劳军遗漏了地位重要的御戎,显然不是疏忽,也应该承担一定责任,但是还是同意羊斟要负主要责任。所以这里要说的还不是战败本身,而是华元逃归宋国之后发生的与此相关联的一件事。宋国筑城,华元作为工程负责人到工地上的巡视。那些筑城的人看见他来了就唱道:“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意思是嘲讽华元吃了败仗,给宋国丢脸。有意思的是先秦古籍极少有关于当时人物的相貌描写,而华元就是那些少数留下了自己形象的幸运儿,不过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按说华元当时碰到这种事应该装聋作哑,回家去好好反省。但是他却觉得战败不是他的错,应该和这些人理论理论。要理论也行,把羊斟的事情说清楚,做一番批评和自我批评就好了,但是华元回应嘲讽者的话竟是:“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意思是宋国制作武器的原料多得是,丢盔弃甲又如何?典型的文过饰非,这不是找骂吗?于是那些嘲讽者反问道:“纵有其皮,丹漆若何?”意谓即使兽皮很多,缺少丹漆又怎么办?华元自讨没趣,只好对随从人员说:“去之!夫其口众我寡。”灰溜溜地走了。他最后的反应虽然颇有民主作风,但是好象还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华元执政的晚期,宋国发生了一次内乱。华元在处理此事件的过程中有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似乎是在为国除害的过程中夹杂了一些家族倾扎的私心。事情是这样的,鲁成公十五年(公元前五七六年),宋共公卒,司马荡泽想要削弱公室,于是杀了公子肥。华元本着巩固公室的君子精神进行了严厉的自我批评,认为自己没有办法讨平乱臣,罪大恶极,于是逃奔晋国而去。要说明当时宋国国内的形势,必须要说明各大族的势力情况:六卿当中,华氏是宋戴公之后,华元为右师,华喜为司徒,占两席;出自宋庄公的司城公孙师有一席;六卿中剩下的左师、司马和司寇三席分别是鱼石、荡泽和向为人占有,再加上少司寇鳞朱,太宰向带和少宰鱼府,出自宋桓公的鱼氏、荡氏、向氏和鳞氏的势力明显超过了华氏一族。华元要讨伐荡泽,可能引起同为宋桓公之后的鱼、荡、向、鳞各族的反击,弄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所以华元认为自己无力讨乱,严重失职,只好逃亡。不过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华元的这个行为要挟的意味比较明显。鱼石考虑到华元功劳很大,也得国内民心,怕华元借助晋国的力量再打回宋国,到时候宋桓公的后人在宋国就彻底完了,于是打算把华元劝回来。同族的其他人对此表示疑虑,鱼府直接提出了怕华元回来之后对他们不利的想法。鱼石坚持认为华元回来了也不敢讨伐荡氏,就算真的对鱼、荡、向、鳞不利,向戌和华元关系不错,肯定不会被牵连。事实证明他的预见对了一半。于是鱼石亲自在黄河边上拦住了华元。华元立刻表示要讨伐荡氏,鱼石也同意了,华元这才回到宋国。事情到这里似乎一切正常,荡泽的野心引起的风波应该要平息了,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才开始。荡泽被杀之后,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和鱼府跑到睢水边上住下了。华元也照抄鱼石的剧本,先派人请他们回来,被拒绝之后又亲自去请,又遭拒绝,于是独自返回。这时,鱼府说如果现在不跟华元回去,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发现华元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转动,语速也很快,于是认为华元有别的想法了。他还说如果华元架车飞奔地话,肯定就不会接纳我们了。五人登到高处一看,果然华元的马车跑得飞快,五人连忙也架车跟随华元。没想到华元派人挖开睢水的堤坝,放水阻止五人,并且组织人登上城墙防守。五人知道失去了返回祖国的机会,只好逃到楚国去了。这件事情颇费思量,双方的行为都莫名其妙,我只能对他们的动机做一个推测。首先,华元确实是想利用讨伐荡泽的机会排挤鱼、荡、向、鳞这些宋桓公的后人,以便扩大华氏在宋国的势力,所以他最后没有真心挽留鱼石等人。而鱼石等人开始认定华元摄于他们的势力,不敢讨伐荡泽。后来看华元确实得到国人的支持,怕华元进一步对鱼、向、鳞族下手,于是也学华元奔晋的手法,跑到睢水,想要挟华元与自己定下盟约,保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华元虽然两次挽留五人,但是没有诚意,也不愿意与他们定盟约,所以五人都不肯回国。华元亲自出马请五人回国不成后,遂下定决心驱逐五人,所以有了掘睢水阻挡五人和派人守城的行为。五人要挟不成,想再回国已经晚了,迫不得已只好逃奔楚国。此事的起因虽然是为了稳定公室,消灭叛臣,最后竟演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内斗,华元的做法也确实让人觉得配不上君子二字。
鱼石在事前的一个预言还是正确的,就是华元并没有彻底让宋桓公的后代在宋国失势,他让向戌取代了鱼石当左师。而向戌就是我们下一篇的主角,他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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