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蛊惑。想起这四个字,纯属意外,无厘头的情绪,在初秋的闷热午后突然袭来。我想起最动荡不安的那四年,与他们一起,各有各的喜忧,各有各的难题,甚至连自己都认不清,莫名其妙地经历悲欢。
每一个时段,每一桩公案,都是要把重心落在最后的结果上:过程再美妙,途中再风光,倘若最后不幸灰头土脸地成了胜利者的垫脚石,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对国际米兰而言,从公元1998到公元2002的这四年,完全是一个虎头蛇尾的四年。对我自己而言,这四年,也仿佛是一场身不由己的梦,我的家,我的工作,我的奔波,我的居无定所,我的开怀与放声,深深地,淡淡地,一直没有醒来。
【刻骨】
“诗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
——《战国策·秦策五》
2002年5月5日,罗马奥林匹克球场,维耶里和迪比亚吉奥的进球没有换来赛季最后一轮的客场胜利,这是决定性的比赛:赢,则加冕为王;输,就万劫不复。可是,蓝鹰拉齐奥有捷克人波博斯基,有阿根廷人西蒙尼,有意大利人小因扎吉——可是,我呆若木鸡地坐在电视前,望着终场比分,我们2,他们4——他们进的球,比我们多。
这是个奇怪的对手。蓝鹰的球迷希望本队落败,因为他们不想成全同城死敌理论意义上的夺冠希望;蓝鹰的球员却渴望积分,因为他们不想排名落后,从而不得不很没面子地去打托托杯。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西蒙尼就是这样的人。他曾是蓝黑人,可他现在不是,他进了球,他拒绝庆祝——他知道这一切对于国际米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生存?还是死亡?萨内蒂推搡着被替换下场的西蒙尼,是无助渴求而空洞的眼神,而西蒙尼,向着看台上的观众鼓掌,两个阿根廷人,两颗心的落差,一个在泥泞里沉沦,一个在岸边体会苦涩。
罗纳尔多被撤下来了,他哭得像个5岁的孩子,失去了友伴信任的孩子,他的理想国,破碎得无以复加。那是一种嚎啕,完全无助的嚎啕,一根稻草也没有,一点依靠都没有,没有什么可以掩饰,这或许是一种痛苦的解脱:再没有比一无所有地离开更让人伤心的了。那一刻,我呆呆地望着镜头里的他,明白了什么,这真的是一种折磨:再不能忍受的折磨。偏偏是你遇到,偏偏是我承受,偏偏是国际米兰受辱——那一刻,失控的罗纳尔多,让我心痛至极;那一刻,即便他赌气说他要去红黑的那一半,我也能谅解。
终究他还是走了。为俱乐部赚到了一笔丰厚的转会费,他离开了国际米兰。再苦涩又能如何?至少,那时候,我们还有BOBO。
看台上,那个掩面痛泣的蓝黑球迷啊,那一刻,我与你同在,同哭。
【竹篮打水】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南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2002年3月的联盟杯半决赛,也许是米兰城两支球队建队史上最融洽的时刻。红黑在上半区,蓝黑在下半区,盲目乐观的球迷们,第一次在社区里,愉快地臆测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让我们,米兰的球迷们,到鹿特丹决赛赛场,一起欢庆仅属于这个城市的最后胜利,哪一半获胜,都是共同的荣耀。
当被淘汰的消息传来,我以为我听错了:两支米兰,被荷兰人和德国人同时掐灭了希望。据说浪费机会的球队会遭到惩罚,真想不到,拥有外星人的国际米兰,也攻不破荷兰的低地堡垒。
那一年,我谋划着要调动到另一个城市去。本来我就是一个从事漂泊的人,迁徙这种事对我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那么长途与短程,漫游与掠影,停驻与转移,于我看来,应该归结为无所谓的范畴。我只是没有料到,在我开始迁徙之前,我必须两次承受来自国际米兰的噩耗,于是,我变得沉默寡言,像一只悻悻的旅鼠,没头没脑地踏上征途。
有些情境,需要用时光的回放来审视,当时身在其中,或许可以用一杯酒来麻醉,用繁琐的俗事来打发,很多压抑的情愫其实就深埋在心底了,很容易成为情绪失控的意外导引。时隔六年,回过头来,我竟然觉得那一次我的迁徙之前,造化给我的征兆,竟是如此不祥,充满了坎坷的意味。正如这联盟杯的半决赛,盲目而欣喜的米兰人,憧憬着势在必得的战果;偏偏柴薪遭遇了寒潮,篝火遇见了冷雨,兜头淋下,烟消云散。
那么,瞠目吧,米兰人。谁让理想化的我们,老是做一个不完整的梦,要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呢。
是大欢喜,是空欢喜。
【人来,人往】
Don't say you're happy
Out there without me
I know you can't be
'Cause it's no good
——Depeche Mode:It's no good
我不想再絮絮叨叨地重复那些名字,因为,它们的主人满怀希望地来,却纷纷垂头丧气地走。我不得不正视这样令我不安的事实,与宇宙现象无关,可我的国际米兰病了,遭遇了劫数,成了匪夷所思的球星黑洞。与宇宙现象无关,与竞技状态有关,更与心理崩溃息息相关。我不敢想象,当执拗的库珀紧握着手站在场边目睹自己的士兵溃退,他空荡的眼神里,还有没有隐藏救命的秘诀。
秘诀?有用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看似简单的联赛测试,被思绪混乱的国米人解答得文不对题,一切都被复杂化了,更陷入了所谓的阴谋论泥潭,总想着出现个救世主,从堕落的沼泽里打捞软弱无力的自己——可是,没有人想到,这个弥赛亚,其实就是他自己。
我们没有目标——虽然我们的实力有目共睹,可冠军永远可望不可即。我们没有核心——里皮赶走了贝尔戈米,赶走了巴乔,最后流放了整支国际米兰,让它远离欧洲舞台。我们甚至丧失了信任——对一切人,对一切事。
这样不好。
用金钱堆砌的雇佣军,硬件再华丽,装备再先进,能力再超群,终缺乏锲而不舍的灵魂。而这灵魂,来自这支军队的历史渊源,来自承前启后的主心骨,来自对每一个成员的信任,也来自不慌不忙的淡定性格。国际米兰是忧郁着的,优柔寡断是它的关键词,神经质是它的慢性病,烦躁易怒是它的症状;国际米兰是歇斯底里着的,要么龟缩在后场绝对的防反,要么潮水般涌向前场绝对的进攻,要么一无所得,要么应有尽有;国际米兰是意甲辞典里的定冠词the,它是特定的,独一无二,众所周知,可不幸也是虚词一个——不为自己定冠,却替他人做嫁。
这样不好。
【铭心】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
——《心经》
世间事都是因果相依的,没有了透彻的刻骨,何来难以湮灭的铭心。我常常想,那么多咬着牙忍着痛爱着蓝黑的执着球迷,究竟是怀着一种与自己作对的矫情,还是前缘既定、难以更替——真的不离不弃,务必有始有终。
你定下那因,须尽尝这果。那四年的头一年,其实就埋下了迷茫的种子:且不说斑马军团生生抢走的联赛桂冠,也不提主席先生缺乏耐性的团队基调,纵然在巴黎捧回了联盟杯,也不过昙花一现。注定要沉沦,注定要离散,注定要一无所获。
只要你换血,再换血,老是换血,国际米兰就没救了。
多么讽刺。法兰西革 命家雅克·丹东一定为此迷惑不解,大胆的进攻,大胆的战术,大胆的投入,却换不来桂冠,甚至哪怕一点点尊敬。负压着蓝黑军团的,不但有球迷们的千钧期待,还有同样沉重的嘲笑与讥讽。这重压或许太甚,以至于心态失衡,无数个签约和解雇,角色们根本来不及扎根,来不及表演,就被剥夺了登台的权利。而台上,是未曾演练谙熟的阵容,七拼八凑的台词,矫揉造作的剧情,这样荒谬的表演,人何以堪。
罢了,再多嘲讽,再多诟病,我还是别无选择。
谁让我爱你。
【尾声】
那四年的最后一年,2002年12月,我竟然与米兰城擦肩而过。冬天的意大利,潮湿温暖,我浮光掠影地走过行程中必经的城市,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比萨、博洛尼亚。可偏偏没有米兰。靠在大巴车的玻璃窗后,我呆呆地想,这一趟擦肩而过,梦里梦外,再次醒来,不知会是何时。
但愿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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