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幽灵是一种什么感觉？”
尼克这样问我已经不止一次了。
“就是在漫漫长夜里默默注视着睡着的你的感觉。”我总是这样回答。
“说正经的！”他瞪了我一眼。
“事实就是如此啊！”
幽灵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就算眼前有万千景象，也只有默默的观看，就好像生者观看屏幕中的世界一般。而尼克是我与世界唯一的桥梁，是在我成为幽灵的那些日子中唯一可以对话的人。我全部的视觉、听觉、嗅觉，全部的感觉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用几十个小时的时间默默的注视着他的侧脸，他睡着的样子，吃惊的样子，愉快的样子，忧伤的样子……
成为幽灵就是从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抽离出来，漂浮在他的身边，让他成为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死了，当时你却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呢？”尼克也会这么问。
没有死过一次的人，当然会对死亡这件事情充满好奇心，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惊慌失措，大概只是因为等我察觉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尼克小小的老旧公寓房间里默默的注视着睡过去的他了，于是我只有待在那里，看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世界从没有那么安静过，记忆中生前的烦恼也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我只是觉得温暖又安心。如果能一直拥有这份感觉，那么永远做幽灵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救活呢？明明也没有认识很久……死都死了，就让我那么死去不就行了吗？”我也会向尼克发问。
“因为有记忆改写能力的人不多，你活过来就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我就能从那个实验室里出来，做一些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尼克回答。
“就这样吗？”我不甘心的问。
“就这样。”他冷冷的回了一句。
但是，也有一两次，他支支吾吾的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强烈的愿望希望你能活过来。”
我当然还记得他有好多次伸手过来，在手臂穿过我身体的瞬间脸上就会露出悲伤的神色。
“也许只是因为觉得你还那么年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让人于心不忍。”他接着哈哈笑起来，“你看，我这个人是多么有同情心啊！”
仅仅只是同情心那么简单吗？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我好多次吗？
夜里醒来总是会去他房间门口看一眼，不放心他是不是盖好了被子，也想继续看一看他睡着的样子，就像还是幽灵的时候一样，因为每当这时，那种温暖又安心的感觉就会漫漫的将我包裹起来，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是怜爱吗？只想守护在这个人身旁，让他不会受到伤害，做不到的话，就会在自责的同时想要加倍努力。
他和我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童年。因父母忙于自己的事情而备受忽略，总是寄居在祖辈家中，在孤独的时候受到了年长女性的照顾。天天给了我许多关心和爱护，叶绎心也在尼克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所以在这一点上，我非常能理解他对叶绎心的爱恋。如果不是我作为弟弟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天天的关心，如果天天只是邻居家的姐姐，那么我会把初恋对象当做是她也说不定。天天虽然看起来像个孩子，但却很有姐姐的样子——虽然生活上的照顾指望不上，但却是心理上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尼克当初会喜欢天天的原因？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免又忐忑起来——我也能成为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类似姐姐那样的存在吗？——怎么想也是不能的吧……
“叶绎心是个怎样的人？”我还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私下里问过张键这个问题。
“问这干嘛？”他的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
“就是……随便问问……”
“不知道！”果然被吼了回来。
“……”
“……是个好人。”张键最后瞟了我一眼，补了一句，“没事别瞎问。”
好吧，是个好人。真是个简单明了的回答，但也没什么用。当然，我还没有不知趣到去问尼克叶绎心的事情。有时他会在睡梦中哭出来，等我把他摇醒，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他都说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当我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被他伸手拉住了衣角。
就是在这样琐碎的平淡的细节里，不知不觉的让人心跳加速。
“齐木，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陈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你在发什么呆呢，下班了呀，今天周末！”
“啊？”我被她吓了一跳。
“晚上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去不去看电影？”她又说了一遍。
“你……请我去看电影？”我挠挠头，“倒也没什么事……”
真是有些突如其来。说起来，陈融很喜欢看电影，有时候就会拉着阿西里、尼克或欧阳小微一起去看。
“他有事，去不了。”尼克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尼克下午和张键去上级部门开会，我还以为他直接回家了，没想到又折返回办公室来。
“哎？前辈回来了呀，这么快就开完会了？”陈融看着他问道，“你也有事，他也有事，莫非你们是要去约会吗？”
“嗯。”尼克出乎意料的应了一声，冲着我喊道，“你快点儿啊！”
什么？什么意思？真的要去约会吗？事先没有告诉我呀……难道是……惊喜？不不不不，尼克不是那种人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丢进包里，顺手拉着我就出了办公室。
“你把门锁好，回见！”他冲陈融喊了一句。
“哎？我们要去哪里？”
“跟我走就好了。”他头也没有回。
想起了当我还是幽灵的时候，无论他到哪里，我都只有紧紧跟随。
最后我们坐在了电影院里。
原来也是想看电影啊……是什么特别的电影吗？坐在渐渐暗下来的电影院里，我转头看尼克的侧脸，他正用心的盯着屏幕。
“好好看电影，不要看我。”尼克说着，眼睛没有看向我，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这样两个人一起看电影还是第一次。
那是重映的老电影，讲的是一位少年失去恋人后重新振奋起来的故事。他与恋人本是青梅竹马，却因为一场误会，恋人自尽身亡。背负着沉重往事的少年拿着恋人生前用过的吉他，开始学着弹琴、唱歌，后来加入了乐队，有了新的朋友，新的恋人。
我被电影的情节吸引，就没有再看尼克；散场的时候，他也一直抓着我的手没放。
在影院里没人经过的楼梯间转角，尼克的头倚靠在我肩膀上。
“是绎心特别喜欢的一个电影，有重映的时候，我就会来看；但和别人一起看，还是第一次。”他轻声说。
“去大吃一顿怎么样，毕竟到了周末嘛！”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嗯……”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想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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