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的大学不太成功,净玩耍、风月、愁感了。考研也没考上,也不想出国,工作也根本没找。老林同志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个曾经牛掰哄哄的傻儿子竟然灰溜溜的回去了,老林发现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没有那种锐气,给我谋了个铁饭碗。
我和Rafa ,都不是典型某大学生,我们好像没有啥远大的理想。在除了个人的小情感之外,我们都过得太顺遂,不知生存或谋生是何物。
如果没有那年波及全球危机,我大约会守着老林的余荫,过点自足自娱的小生活,也或者像我周边那些被老林鄙视的不成器土老帽二代,井底之蛙,浑身字母,聚众轰鸣,白日放歌晚纵酒。
先是订单断崖,资金链断裂,接着银行上门,再接着就是滨海内陆工厂哗啦啦停摆,最后银行查封拍卖。
那个春节,我们全家四口龟缩在厂房,两张高低钢丝床,我和老林睡上铺,我妈和我姐睡下铺。我们一无所有,除了彼此,但我觉得还很温馨。除了老林一直在那懊恼、愧疚,觉得对不住我们三。我和我姐是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无知,也没有对比,所以无所畏惧。我不知道我妈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看起来非常平静,我开玩笑问她,这些年有没有偷偷给我们藏点啥,她说,没有,家里的所有都在你爸那。
我总觉得我母亲像是不食人间烟火般,十足的勤劳,但又十足的不思进取、与谁都无争。十足的聪明(单纯智商,我和我姐都不如她,可能是因为老林的智商拉低了我们姐弟的水平),但又似十足的糊涂。女人该有的算计,她完全不会,也根本不屑。十足的老实,好像谁都可以欺负她(小时候,老板娘经常和工人一起,有时看着还像是被工人指挥干活,我经常气得肝疼,后来我总担心她被家里的保姆欺负),但又十足的坚韧,对旁人毫不在意。很多年后,小韩说了个词,云淡风轻。我恍然大悟,她就是个简单至极的女人,她没有刻意去做任何事情,去争取任何事情,去改变任何事情,她就是一直在做她想做的、能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很可能她也从未去细究期间的原由,只是本性使然。
短暂的团聚后,我们全家再次分开,我北上,我姐往东,我妈回老家,上车前,
老林问了一句,“是不是想好了”,
我说,“想清楚了”。
老林说,“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我说,“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了”
老林说,“我对你有信心,你也不要有压力,也要对我有信心”。
这次波折,我第一次开始觉得,钱很重要,也需要为家里做点事情,其实也没啥雄心壮志,老林的事业,我帮不上任何忙,只是想着真正自立,让家人放心就可。其实刚开始返京并没有决定考研,找了数月工作,很难找到合适的。后来凭着在学校传言的某某专业能又快又多的挣钱,正好当时也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凭着这个朴素的想法,想着考个研,改变下当前的命运。后来比较来比较去,发现学校那个专业以我的水平怕是考不上,相对还是隔壁会好考点,有点希望。
这段时光也不说了,其实非常难得,很多年后,每每工作比较艰难的时候,我都会回去看看。以前谁能想到,离二校门不远处,照澜院那一片王国维、陈寅恪、朱自清等名人故居旁,零零散散散落一片片低矮的平房,其实比羊圈猪圈好不了多少。那个冬天很冷,或者说北京冬天一直很冷,只是那个1米5高的小平房让我第一次觉得北京的冬天怎么这么冷,暖气管好像从来就没有冒过热气。天不亮就赶到三教,倒不是勤奋起得早,而是确实太冷了,教室里至少可以取暖。
人在这种状态下的时候,其实,所谓的相思、情欲,都是次而又次的。故人入我梦,他出现在我梦里越来越少,那个冬天我的梦里几乎都是考试和温暖的被窝。但,这个园子里留下了太多印迹,触景或不能自禁的时候,我就去西操跑步,一圈又一圈,人在身体极度疲劳的状态下,什么也不会想。再后来,我严格限制我的轨迹,“小平房—三教—万人坑—西操—小平房”。
其实,当时,我是希望Rafa能回来找我的,至少他还可以抱抱我,给我取取暖。但我也很害怕他见到我,那半年我近乎人间蒸发般断绝了一切同学的联系,我不在乎别人知道我的近况,但我害怕别人告诉他,我清楚,他如果知道,一定会回来找我。但我很害怕他看到。这个裹着破羽绒,头发掉了大半,两眼呆滞的人。
对于大学未深入学过数学,计量这些课程来说,确实非常难,想当初还经常嘲笑Rafa像个小学生一样做着微积分。从学习而论,这也超过我平生的难度了,所幸,最后,当时还叫做隔壁的地方收留我了。
离开的时候,我从东门开始,把我和Rafa经历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走出西门的时候,我想,这个地方,我终究还是离开了。
--
FROM 120.244.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