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
昨天中午刚看到爸爸发来的消息时,我只是木然的想:这天来了。接下来仍然神色如常
的跟父母沟通给他们买票回老家奔丧的事宜。爸爸本来订的是周末回老家的票,这下得
改签了,可是他不会在app上操作,还问我怎么弄。我先给妈妈买好了第二天一大早的回
程票,紧接着用视频电话远程遥控着爸爸操作改签。而我,他们说,你太远了,后天就
该发丧了,你赶不上了。
是啊,身是他乡客,难以越关山。
回想多年前的毕业前夕,姥姥走了;如今,还有一个月我就能回去了,奶奶也走了。
最后一面,是今年过年。彼时的奶奶,已经谁都不认识了。我当时拉着奶奶的手,奶奶
直直的看着我,不作声。那天我离开时,走前我还去奶奶屋里看了一眼,她就那样躺在
床上,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默的跟奶奶告别:奶奶,再见。
对比疫情期间去看奶奶的那次,临走前奶奶拉着我的手,眼里尚有不舍。虽然那会儿奶
奶已经有点糊涂了,因为那天她拉着我的手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哭笑不得的大声
回答,奶奶!我结了!她已经不记得多年前参加我的婚礼了。我怀揣着担心,又大声问
她:奶奶!我是谁呀?!奶奶有点迷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回答:你是xx。奶奶说的是
我的小名,从小到大一直喊着叠字的小名,在我上幼儿园时奶奶在我的小褥子上绣的小
名。当时我听到奶奶唤我,想到奶奶的记忆正在快速的衰退,突然很伤感。我克制住自
己的难过,带着笑容大声回应她:对!我是xx。
大声,是因为自打90年代末爷爷去世,奶奶大受打击,听力迅速大幅下降,没有助听器
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我还记得,即便那会儿奶奶只能借助助听器,她在70+的高龄,仍然跟我说:教我学拼
音,我要学打字。只是从0基础教基本听不清声音的奶奶拼音,有些音节太难分辨了。最
终奶奶不得不放弃,改投五笔门下。于是她天天刻苦的练习字根,除了吃饭和日常锻炼
,还有雷打不动的看新闻,其余所有时间都泡在电脑前,戴着老花镜,把一本历史故事
书的内容逐字逐字的录入word。记录拆字规则的横格小本本,认认真真,满满当当、密
密麻麻的记了一本又一本,我印象中至少有四本。每次见到我时,一边高兴的告诉我说
“会拆字了”,一边又苦恼的跟我说“记不住”。记不住归记不住,终于有一天,她花
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给当年的战友用word敲出来一封信。还学会了调字号,学会了打
印,把她的信最终寄给了远在喀什的战友。
那会儿的奶奶,生活规律,精力十足。她可以跟着姑姑新马泰、港澳台的天南地北的跑
,可以在香港迪士尼玩过山车。一趟玩毕,姑姑问她“还玩吗?”奶奶可以兴奋的回答
“玩!”她可以跟我一起构成旅行团中最大年龄和最小年龄的游客,一起去九寨去峨眉
山,跟我一起喂猴子;她可以一个人去云南玩,回来时还给我带跟我属性相合的转运珠
;她可以一个人飞赴喀什去见她的战友……
我记得那个硕士毕业后仍然鼓励我读博士的奶奶,记得每次看到我带对象回家都笑眯眯
的奶奶,记得来参加我婚礼的80+的奶奶,记得每次见到我都紧紧抱我的奶奶,记得黑白
相册里抱着四岁的我跟我一起开怀大笑的奶奶,记得给我做烙饼卷土豆丝的奶奶,记得
跟爷爷一起给我过生日的奶奶……今天早晨,我看到了爸爸朋友圈里记录的奶奶:又一
个最可爱的人走了。78年前参加解放军,从黑龙江打到广东,又完成了三年抗美援朝,
打出了万岁军称号。我永远怀念您。随后是一张奶奶挂满勋章的照片。照片里的奶奶,
虽已年约90,但看着真精神啊。本来昨天听到消息尚未有情绪波动的我,看到照片的那
一刻,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我一直以为我做好了迎接这天到来的准备,但今天,我还是非常难过。
20多年前,我尚能以长孙身份送爷爷一程;如今,我只能遥祝:奶奶,一路走好!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到中年,将会体会更多的送别。为人一世,皆是机缘
;红尘万丈,终归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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