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写旅游策划讲义的时候,把旅游策划归纳了四句话——勾起久远的回忆、留下永久的记忆、制造邂逅的机会、提供放纵的空间,说这是旅游策划中吸引游客极重要的策略。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总是爱想起以前的事,这是自然规律、底层需求,要抗衡这种需求,需要具有极大的修为,对于这般人畜无害的需求,并没有抗衡的必要,多想想就想想吧。
我们老家,山上种着油茶树,种子拿来榨油,榨出来的山茶籽油,是一种非常优质的食用油。每个人家在山上,都分到一片油茶林,几亩地那么大。油茶有两个品种,一种个头小一点,我们叫“茶子”,寒露成熟采摘;一种个头大一些,我们叫“木子”,霜降成熟采摘。因为晚稻也是霜降左右成熟收割,学校有一周的农忙假,孩子们在家休假参与农活。
为了增加收入或者说增加油 品的来源,我们那有个说法叫“寻木子”,原理很简单,就像“拾稻穗”那样,别人家采摘完剩下的不好摘,因为地形恶劣漏采弃采、或者无主树上的果子,摘了就是自己的了。农村里有着朴素的规则,每一片山,都统一在某一天采摘,会提前一周左右确定采摘日期。过了这一天,这片山林就对“寻木子”的人开放了。山区的人家,因为人少山多,每家分到的油茶林就多一些,他们采摘的难度大,精细度也差一些,这样,给“寻木子”的人留下了空间。
深秋时节,是各种野果成熟的季节,山里到处挂满各色不同的果子,甜的酸的涩的,黄的红的紫的,能吃的不能吃的……对孩子们是个不小的诱惑。所以“寻木子”是孩子们喜欢参与的一项活动。我们总是天蒙蒙亮就出发,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才摸到山的入口。这样的“生山”,地形复杂,林壑幽深,人迹罕至,才可能有更多弃采的果子,所以常是“寻木子”的首选目的地。到了山口,还要走上约摸一个小时,才算真的到了工作的场地。孩子们负责到处找果子,找到了就告诉大人。这个安排挺合理的,小孩子进了山,就跟个野猴子似的,根本就呆不住,他们心心念念的是找野果子,“斥候”的身份最适合不过了,真要他们摘果子,可能前几分钟还行,哧溜一下爬上树,热乎劲一过,很快,“累”的辛苦就淹没了“野”的自在,变成一件极无趣的任务了。可不是么,看过动物世界的朋友就知道,“捕 获”可是比“发现”难几个数量级的事了。
中午,一般就吃在山里,装在铝饭盒带来的饭菜,讲究的人,会生一把火,把饭菜热了,更讲究的人会带几个红薯煨着吃,但更多的人是冷饭冷菜将就着吃了。后来我出野外,队友们常感叹我在大雨中生火的绝活,殊不知这在儿时伙伴里,是最基本的技能之一了。山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山深林茂,有时候几个小时见不到天空,更别说太阳了。尤其是当大人沉浸在意外收获的喜悦中,小孩们则到处找他们垂涎的果子,这个时节,荚蒾、柿子、木通、菝契、乌饭子(就是蓝莓)、猕猴桃、茅栗……放肆又卑 微地成熟着,他们的香气在清冷的山里招摇,就如站J女那样,讨好般地正等着这些孩子们,生怕错过这传播种子,走出大山的难得机会。倒是这些香气,恰恰是孩子们不辞辛苦从“乡下”钻进这“更乡下”的大山真实目的,也总不让这些孩子们败兴而归。
就像前面fushia说的出隧道后重见日光,好不容易走出密林,发现太阳已经沉下去半个身子,绵延的林冠上铺上了一床绛色的锦缎,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妈妈说,该回家了。妈妈挑着满满的两蛇皮袋,我和姐姐则各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木子,当然更多是我们的私货,这就是一天的收获,显然妈妈是很满意的,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
往回家走的路显然没有来时的轻巧。来的时候,我们的眼睛总是往前看的,回家时的眼睛却是向后看的。突然,我一下停下了脚步:路边十来米处的树上,挂着满满的一藤猕猴桃,在晚霞的映衬下,像一个个硕大的宝石,果子边缘光线衍射形成的贝利珠,刺目、挠心、勾人!我毫无抵抗力地扔下篮子,像被磁铁吸住一样朝那奔去,全然不顾一路灌木的钩刺和野藤的牵扯,扯下几个果子,在身上胡乱搓吧搓吧去了表皮的毛,就往嘴里塞:哇~香甜!我就像冰河世纪里枕着漫天橡果的那只松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总是短暂的。“摘点就行了,再晚回家就得摸黑了。”一旁传来妈妈的催促。再摘10个……再摘10个……再摘10个……也不知道自己想再来几个10个,直到备着的布袋子实在装不下了,高处的那个大的实在够不着了……嘴里叼着一个、手里攥着两个,裤兜里鼓鼓地塞着两兜……才依依不舍,像送别一位久久缠绵的恋人,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路上,这才是自己未来的轨道。
这件事过去多年,还经常在梦里,回到那山里,那路边,那树前,面对那一树猕猴桃,那是悬挂的一个个梦想呵,它们,我到底实现了多少呢,又将实现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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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ahhoo FROM 183.20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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