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一个女孩闯入我的生活。
走廊上,女孩看到我,张着双臂向我飞奔过来,抱住,因为奔跑,她有点喘,胸口一起一伏,显得诚挚更加无遮无拦。她眼睛盯住我,说:“姐姐,咱们一起去瑜伽吧!”感情的带宽实在太高,热情的洪流向我奔涌过来,光芒就像阳光照得眼睛睁不开,我不知怎么遮挡,惶惶然地说:“好啊……”
我在一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工作,个人性格简称“社恐”,多年在这个环境里,寂寞、掩藏、纠结,而又痛苦地活着。
早也没太注意到这个女孩,她是下属单位来帮忙的,随着接触深入又慢慢知道,她甚至不属于下属单位本部,是第三方外协,这让女孩身处“下层”外,又增加了一层“边缘化”。她与我年龄相差不小,执着在感官的享受上的她,按说一百个进入不了崇拜深度、思考、理性、水准的我的认可体系。但是后来,跟她产生了很深的羁绊。
女孩是个聪慧异常的孩子,情商方面。做事努力,灵动,且极为得体,在我们这,大多数人都喜欢她。她这样“接近”我,也引发了我格外的喜欢。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功利的成分,如果有太多功利的话,再愚钝的人也会有所感觉吧?我信任了她,因为她把太多的精力,投诸到我的身上。我脑子里出现这种意象:我冷,她看自己身无长物,就把自己点着了,让我取暖。这让我感动。一个不那么强大的孩子,飞蛾扑火一样,我就想抱抱她,也来保护她。
我们为什么会相互吸引?大概是彼此都有一些脆弱的东西。我怕人,又寂寞,总也害怕自己发起的主动被冷落,脆弱的自尊让我先做出拒绝别人的样子。而她像个小太阳,可不管不顾,见到我只管欢心雀跃,情感浓到让我不得不顾虑起周边的看法来。她还自顾自地拉着我把彼此的社交软件关注起来,然后开始操起我的心,关注身体问题不说,更是思考起我社交、工作的境遇来,忧心深思的程度,能比得上我母亲。聊天软件,我刚写出来一句,她一下子接七八句,分享自己的各种小八卦小心情,也为我的成败得失或喜或忧,丝毫不为我的或冷淡或热情所动。我感觉被浸泡在了爱的汁液里。荒芜的戈壁,汁液渗透进了每个缝隙,湿润每个粗糙的表面,让粗粝、彼此摩擦的石头们,成了一片温润。
我开始信赖她。周边的境遇,日常互动的困境——身处层级以及我个人利益的敏感性——大多数总不可为外人道也,但我开始慢慢告诉她。她的确聪慧,自卑于学力低下的她,却总能一针见血,洞察非凡,我听着她落下的话音,进入一种怔愣,在思考又不在思考,混混沌沌的空白里,好像有些什么在开启,有些什么好像要懂了。后来我开始把自己最大的羞耻告诉她——“社恐”:我害怕,我不敢跟人讲话,我害怕去很多公共场合,我日常跟人交流,都在极力隐藏自己的紧张,伪装出正常来。开朗外向的她不太能理解这种类似一个男人对不举的介意程度的巨大羞耻。可是在跟她ChatGPT训练国产大模型式的互动中,我与人互动渐渐变得更自如,甚至有些享受和表演了。
我也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不敏感的,敏感的,可告人的,不可告人的。我去学心理治疗的方式去对待,接纳包容,她骂脏话,我学她的口癖;她抽烟,我表示好奇,也参与;其他事情,也不谴责,还讲出一番道理告诉她这并不是不好,只是她性情恣意而已,以后不再就好。在我的眼里,她身上笼罩了一层光环,什么都是好的,帅气!
我感觉进入一种融合的状态,我浸泡在她的溶液里。我在想,我还需要其他人吗?社会上的其他人,都对我不好,冷硬,只有她全心全意对我好,我有她一个就够了,就好像曾经依赖我的妈妈一样。她求证:你会像其他人一样伤害、背叛我吗?我回答:不会,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不会伤害你,就像不会伤害我自己。吝于付出的我开始对我于她的得失毫无计较,好像体会到了她提到过的“付出也会快乐”的感觉。
在我方升温的同时,也觉察到她的异状,关系的中期,她的一些话语,流露出飘忽来,最初那个热情雀跃的小狗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偶尔坐在我车的后座上,她反常地小心翼翼,避免任何肢体碰触。我内心的焦急,也暗涨。一些是固有的焦急,身为社恐一直有的——怕不受欢迎,对任何对象,很坚固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对她的,她帮我这么多,我难道一直要就着她取暖吗?我没有回报的能力吗?我可以提供也提供过些许硬性的帮助,我不像其他同事那样使唤她剥削她。可是还需要软性的东西,彼此回馈,才能流动。我难道没有帮她解决困扰的能力吗?尽管我主动邀约,但是她好像真的不怎么需要我。她像一面镜子,跟她在一起,焦点、关注,都是我,她尽力去映射我的光,但是她自己是什么?要什么?绕到镜子背后,什么都没有。我对她正面积极地回应,她总是滑到别的话题。我有一种深深的悬崖式的恐惧:我对她来说会不会毫无魅力,是不被需要的,会脱落?
她诉说的过往,对她的接触,让我渐渐发现她是个极敏感受伤的人,全不似表面极致的开朗,也让我后期觉察出一种行为模式来——恐惧分离,和执于分离。
后来,分离发生了。几种因素造成。工作上的关键事项,让我陷入现实和心态上的危机,心态变得急迫;她前期的开朗、谦卑顺从和恣意妄为,让我觉得跟她讲话随意一些没什么;我的另一种习性——认为关系有一点疼痛感才更深刻有趣也显露得更明显;最重要的是她现实的工作忙叠加心理上的回避,造成的疏离感,让我很焦躁!危机带来的关键互动事宜我急切地求她的建议,她总有没法立刻回复的时候,也不想或无法当面谈;我开玩笑地拍她肩让她“别他妈抽烟了”,她身体本能躲避;消息互动,一言不合就戳彼此软肋。她告诉我,这段时间我与她的互动,让她极不舒服。我就去焦躁给她,表达自己其心可鉴,解释不够和气是玩笑和宣泄,顺便自傲说不行咱们互动就歇歇,为了让她产生没她也无所谓的感觉。
然后她真的离开了,不消息,不电话。我陷入巨大的悲痛和绝望。我知道了“回避型依恋”这个词,并且踩了“焦虑型依恋”面对回避型几乎所有的坑。想想自己做出的殷勤,觉得羞耻,那些自以为的真挚作为真是羞于再提。
时至今日,已近两个月。死去的她最近又回了口气,勉强回了我的消息,我们在濒死状态下互动。我控诉就算断交也得给个说法,断联不负责任,哪怕回个标点符号,她表示看到我的消息甚至胸口痛,无法回复,要自己休养恢复,不联系期间感觉很好,非常开心。我不敢再逼她,忍下不再辩驳。她雪中求炭,我按捺着送了,预计后期逢年过节这炭都会求一求的。她说我给她办了事让她感觉更好了。这种话语让我深深地感觉到她的自私,觉得齿冷。
当下仍然是长久的安静,想必她在利用假期逍遥自在,按照回避的习性怕是没什么疼痛感,而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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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HiME FROM 112.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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