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湖南建设问题的根本问题一一湖南共和国
(一九二○年九月三日)
乡居寂静,一卧兼旬,九月一号到省,翻阅大公报,封面打了红色,中间有许多我们最喜欢的议论,引起我的高兴,很愿意继续将我的一些意思写出。
我是反对“大中华民国”的,我是主张“湖南共和国”的。有什么理由呢?
大概从前有一种谬论,就是“在今后世界能够争存的国家,必定是大国家。”这种议论的流毒,扩充帝国主义,压抑自国的弱小民族,在争海外殖民地,使半开化未开化之民族,变成完全奴隶,窒其生存向上,而惟使恭顺驯屈于己。最著的例,是英美德法俄奥,他们幸都收了其实没有成功的成功。还有一个,就是中国,连“其实没有成功的成功”,都没收得。收得的是满洲人消灭,蒙人,回人,藏人,奄奄欲死,十八省乱七八糟,造成三个政府,三个国会,二十个以上督军王,巡按使王,总司令王,老百姓天天被人杀死奸死,财产荡空,外债如山,号称共和民国,没有几个懂得“什么是共和”的国民。四万万人不少,有三万九千万,不晓得写信看报。全国没有一条自主的铁路。不能办邮政,不能驾“洋船”,不能经理食盐。十八省中象湖南四川广东福建浙江湖北一类的省,通变成被征服省,屡践他人的马蹄,受害无极。这些果都是谁之罪呢?我敢说,是帝国之罪,是大国之罪,是“在世界能够争有的国家必定是大国家”一种谬论的罪。根本的说,是人民的罪。
现在我们知道,世界的大国多半瓦解了,俄国的旗子变成了红色,完全是世界主义的平民天下。德国也染成了半红。波兰独立,捷克独立,匈牙利独立。犹太,阿拉伯,亚美尼亚,都重新建国。爱尔兰狂欲脱离英吉利,朝鲜狂欲脱离日本。在我们东北的西北利亚远东片土,亦越了三个政府。全世界风起云涌,“民族自决”,高唱入云,打破大国迷梦,知道是野心家欺人的鬼话,推翻帝国主义,不许他再亲作祟。全世界盖有好些人民,业已醒觉了。
中国呢?也醒觉了(除开政客官僚,军阀)。九年假共和大战乱的经验,迫人不得不醒觉,知道全国的总建设在一个期内完全无望,最好办法,是索性不谋总建设,索性分裂去谋各省的分建设,实行“各省人民自决主义”’二十二行省,三特区,两藩地,合共二十七个地方,最好分为二十七国。
湖南呢?至于我们湖南,尤其三千万人个个应该醒觉了。湖南人没有别的法子,唯一的法子,是湖南自决自治,是湖南人在湖南地域建设一个“湖南共和国”。我曾着实想过,救湖南救中国,图与全世界解放的民族携手,均非这样不行。湖南人没有把湖南自建为国的决心和勇气,湖南终究是没办法。
说湖南建设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根本问题,我颇有点意思要发表出来,乞吾三千万同胞的聪听,希望共起讨论这一个顶有意思的大问题。今天是个发端,余俟明日以后继该讨论。
根据1920年9月3日湖南《大公报》刊印。署名()。
注释
〔1〕1920年9月3日,湖南《大公报》在第二版开辟“湖南建设问题”专栏。()的这篇文章是这个专栏发表的第一篇。
〔2〕1920年9月1日为湖南《大公报》创刊五周年纪念日,是日该报封面(即头版)用红色套版印刷。湖南《大公报》,参见本书第57页注〔37〕。
〔3〕三个政府,指1912年起北洋军阀统治的北京政府、1916年护国军在广东肇庆成立的军务院、1917年孙中山等在广州建立的护法军政府。
〔4〕三个国会,指黎元洪于1916年8月在北京主持召开的国会,孙中山于1917年8月在广州主持召开的非常国会,段祺瑞于1918年8月在北京主持召开的新国会(即安福国会)。8年11月爆发了推翻威廉二世
〔5〕德国受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影响,于191及其政府的革命,并成立了共和制度和工兵代表苏维埃。
〔6〕波兰独立,指1918年波兰第二共和国成立。
〔7〕截克,今译捷克。此处指1918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成立。
〔8〕匈牙利独立,指1918年匈牙利共和国成立。
〔9〕三个政府,指当时在海参崴、黑河和上乌丁斯克分别建立的海参崴和黑河两临时政府及远东共和国政府。
〔10〕当时的行政区划。二十二行省奉天、吉林、山东、河南、山西、江苏、安徽、江西、福建、浙江、湖北、湖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直隶、黑龙江、甘肃和新疆等省。三特区即热河、察哈尔、绥远三个特别行政区。两藩地是指蒙古、西藏两地方。
024) “湖南自治运动”应该发起了
(一九二○年九月二十六日)
无论什么事,有一种“理论”而没有一种“运动”继起,这种“理论”的目的,是不能实现出来的。湖南自治,固然要从“自治的以必要”,“现在是湖南谋自治的最好机会”,“湖南及湖南人确有自立自治的要素与能力”等理论上,加以鼓吹推究,以引起尚未觉悟的湖南人的兴趣和勇气。但若不纵之以实际的运动,湖南自治,仍旧只在纸上好看,或在口中好听,终究不能实现出来。并且在理论上,好多人从饱受痛苦后的直感中,业已明白了。故现在所缺少的,只在实际的运动,而现在最急须的便也只在这实际的运动。
我觉得实际的运动有两种:一种是入于其中而为具体建设的运动,一种是立于外而为促进的运动。两者均属重要。两者均属重要,而后者在现在及将来尤为必须,差不多可说湖南自治的成不成好不好,都系在这种运动的身上。
我又觉得湖南的运动应该由“民”来发起的。假如这一回湖南自治,真个办成了,而成的原因,不在于“民”,乃在于“民”以外,我敢断言这种自治,是不能长久的。虽则具了外形,其内容是打开看不得的,打开看时,一定是腐败的,虚伪的,空的,或者是干的。
“湖南南自治运动”,在此时一定要发起了。我们不必去做具体的建设运动,却不可不做促进的运动。我们不必因为人数少便不做,人数尽管少,只要有真诚,效力总是有的。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起便可以成功,一起便可以得到多数的同情与帮助,都是从近及远,从少到多,从小至大的。颇有人说湖南民智末开,交通不便,自治难于办好的话,我看大家不要信这种谬脸。
(同上)
025) 湖南受中国之累以历史及现状证明之
(一九二○年九月十二日)
自有中国,就有湖南。湖南在古为蛮地,在周为楚国,在汉为长沙国,唐为节度使地,宋为荆湖南道!至元建为行省,明清仍之,迄今不变。莽莽四千年,人类总是进化的,而湖南进化的地方在那里?春秋时,荆楚屈兴,凡欲和中原大国挈长较短。其时则上无中央政府,诸国并立,各得遂其发展,虽迷于竟争侵略,用事者野心英雄的君臣而无与于小百姓,然声光赫濯,得发展一中分之特性,较之奴隶于专制黑暗的总组织者,胜得多多。不过所谓荆楚,其中心不在湖南而在湖北,潇湘片土,对于江汉,犹是卑职之于上司。所以湖南在当时之中国,仍算不得什么。长沙国,以小弱见全,可怜的国,一非自主自决的国。节度史地,荆湖南道,一言蔽之,被治之奴隶耳。五代曾为马殷割据,陋孺殊不足道。至于行省,乃皇帝行巡宫府,举湖南而为一王之奴隶。之明历德,长夜漫漫,所得的只是至痛极惨。由此以观,四千年历史中,湖南人未尝伸过腰,吐过气,湖南的历史,只是黑暗的历史,湖南的文明,只是灰色的文明。这是四千年来湖南受中国之累,不能遂其自然发展的结果。
中国维新,湖南最早。丁酋戊戌之秋,湖南人生气勃发,新学术之研究,新教育之建设,谭嗣同熊希龄辈领袖其间,全国无出湖南之右。乃未与而熊遂谭杀,亡清政府以其官方施于湖南,新镜顿挫,事业全亡。这又是湖南受中国之累,不能遂其自然发展的结果。
湖南有黄克强,中国乃有实行的革命家,甲辰一役,萍醴丧亡,黄克强出遁,马福盖骈首,清廷以其暴力,戳辱湘人,湖南不走克辛亥而推倒满清,早脱臣妾之羁勒,这又是湖南受中国之累,不能遂其自然发展的结果。
民国成立,分数论不胜集权论,袁盗当国,汤屠到湘,湖南于是第一次被征服。湘人驱汤,而北方段祺瑞又欲达其力征统一之迷梦,传良佑以湘人而凭借北势,被命督湘,湖南于是第二次被征服。湘人起而逐传,兵到岳阳,骤遇大敌,张敬尧连陷长宝,湖南于是第三次被征服。今借湘人自决的力,奋起驱张,恢复全宇,然九年三被征服,屡践北人马蹄,假中央统一之名,行地方睬躏之实,运不更是近事之中,湖南受中国之累,不能逐其自然发展的结果吗?
反之,湖南不受中国之累,得遂其自然发展,岂犹是今日的湖南吗?小组织受束于大组织,事事要问过中央,事享要听命别人,致造成今日之恶结果。假使湖南人早能自决自治,远且不言,丁戊以云新之气,居全国之先,使无所谓中央者为之宰割,不早已造成了一个新湖南吗?次之辛亥革命,湖南首应,湘人治湘,行之二载,使无所谓中央者为之宰割,加以人民能自觉悟,奋其创造建设之力,三被征服之惨祸不作,不又早已造成了一个新湖南吗?我赏思之,重思之;前者所以未能,固由湘人无力,亦象机会未来。现在呢?机会来了,会实实在在来了。全中无政府,全中大乱而特乱,我料定这种现象至少尚要延长七八年,以后中国当大分裂大糜烂,武人更横行,政治更毁败,然在这当中必定要发生一种新现象。什么新现象呢?就是由武人官僚的割据垄断,变为各省人民的各省自治。各省人民,因受武人官僚专制统治垄断之毒,奋起而争自由,从湘人自决,粤人自决,川人自决,以至直人自决,本人自次,这是必至之势。如此者十年乃至二十年后,再有异军苍头特起,乃是彻底的总革命。
湖南人呵,我们的使命实在重大,我们的机会实在佳胜,我们应该努力,先以湖南共和国为目标,实施新理想,创造新生活,在潇湘片士开辟一个新天地,为二十七个小中国的首倡。湖南人呵!我们应该一齐努力!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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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gongtsinese FROM 118.117.67.*
FROM 118.11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