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下文字转载自 WorkLife 讨论区 】
发信人: Windpig (追风的猪), 信区: WorkLife
标 题: 90后农村学生经历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un Jan 30 17:51:35 2022), 站内
看到版上大佬写的各种成长经历很受触动，也写写自己成长的一些经历，与大家分享。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属于革命老区。祖上世代农民，爸妈都是60后，小学肄业。从小在爸妈忆苦思甜的教育中长大，听他们说各种小时候吃不饱饭、干很多农活的故事。从我出生，虽说比爸妈小时候条件好一点（米饭管饱），但从现在的生活水平来看，也属于没进入小康的贫困水平。爸妈结婚的时候还没跟爷爷奶奶分家，住在爷爷放谷仓的房间里，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是二胎，出生后交不起计划生育罚款，之后每年交一部分，直到我开始记事，大概是5岁左右，还有乡政府的人来家里收罚款。
我出生之后不久，爸妈借了点钱，跟三叔一起合建了一座瓦房，每家分两个房间。房子建好之后，跟爷爷奶奶分了家，我爸分了两亩半水田。但九十年代的农村，种地根本没多少收入，要交农业税，给爷爷奶奶口粮，到了年底还要去借钱过年。爸爸开始去广东打工，做装东西的篾筐。那时候纸箱包装还没普及开来，爸爸便每年收完晚稻后出去打工，之后妈妈也一起去，我跟哥哥便每年十月之后成为留守儿童，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直到第二年差不多种早稻，爸妈从广东回来莳田，一直到我上高中，广东那边纸箱包装流行开来，爸妈才彻底不再去广东打工，回来种田了。
家里两亩半水田不够种，村上一家人去镇上做老师，我家便租他家的地种，每年给他家几百斤谷子，家里终于有了八亩水田。之后村上陆续有人出去打工，地越种越多，到我上高中时，家里已经种了三十多亩水稻。南方丘陵地带种水稻非常费人力，播种，插秧，打农药，收割纯手工操作。从小学开始我跟哥哥就下地帮忙干活，年纪小时做一些不费力的：拔秧，莳田，割禾，翻晒谷子。年纪稍大开始帮爸妈挑稻谷。我个子矮力气大，挑担是一把好手，用尿素袋子装两袋稻谷一百五十斤，我从初中开始就能挑两里地不换肩。最忙的时候是夏季的双抢，割早稻和种晚稻要赶在立秋前完成。一般从公历7月开始，全家要起早贪黑地忙一个月。早上四五点起来，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天黑为止。这段时间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忙完后整个人都晒黑一大圈。
种晚稻很累。南方上半年雨水多，早稻种完后，基本就是打农药，除草，撒肥就可以了。而下半年不仅少雨，天气也热，需要不停地给晚稻浇水。稍早的时候，农村只有水车，只有临近河塘的田才能种水稻。后来家里买了柴油机，可以用来抽水，基本所有田都可以种晚稻了。我经常跟着爸爸挑柴油机和水管到水塘、河边抽水浇地。村上也经常因为争抢水发生矛盾。
除此以外，冬天还要种油菜，旱地种芝麻，花生。忙活一年，能有2万多的收入。非农忙时节爸妈就去广东打工。后来广东打工去不了了，就开始在当地找事情做，妈妈去一个葡萄园做小工，爸爸跟着伐木队上山砍树。一直到我读研究生时，爸妈身体实在做不了农活，终于不种地。妈妈找了个当地酒店后厨的工作，爸爸去打零工，一直到现在。
吃饭一直是个问题。听妈说，从断奶后，我一直喝米粥。小时候家里一个月才能吃一次肉，那时肉价大概是五块钱一斤。平时就是各种自种的蔬菜，辣椒、萝卜、白菜。印象最深的是空心菜，大半年一直吃这个。其次就是各种酸菜、萝卜干。每家都会散养几只鸡，不过留着下蛋，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吃到鸡。一年中很少吃水果，当然也没有地方买水果。村上有不少水塘，这是公共财产，开春的时候会放一批鱼苗，下半年抽完水浇地，全村一起捉鱼分到各家。除了吃新鲜的，剩余的就腌制起来，留着过年吃。
除了这些，平时还可以去抓些青蛙，泥鳅，黄鳝吃，胆大的甚至可以搞到几条蛇。在农药化肥泛滥之前，这些东西还是很多的。尤其青蛙非常好吃，比现在城里吃的牛蛙鲜美多了。偶尔也可以去山上摘点野果，类似华农兄弟视频里的。
农村的生活非常单调，但是回忆起来，童年过得还是很开心的。由于我们那里普遍两胎，跟我同龄的孩子非常多。印象最深的是读三年级时，班上60多个同学，我们村就有17个。农村孩子有各种活动，打纸包，跳格子，丢沙包，跳绳，一起去水库抓鱼，洗澡，去隔壁村偷花生红薯然后到山上烤着吃（当然这很不好），晚上去躲猫猫。每次活动都十几二十多个人，现在的农村再也看不到这种场景了。
因为哥哥6岁上学，成绩不好还留了一级，爸妈认为是年纪小的原因，我一直到7岁才上一年级（没有幼儿园）。学校是村委会办的一个小学，整个学校只有六间瓦房，每个年级一间。下大雨的时候教室里就下小雨，窗户没有玻璃，到了冬天就要学生从家里拿尿素袋子来糊住。课桌和凳子都要学生自备，放寒暑假就把桌子凳子搬回家。最过分的是，放假后教室就成了老师家的牛棚，老师把自家的牛关在里面，等到开学教室里全是牛屎牛尿，需要打扫完才能上课。学校的老师来自各个村上的农民，工资很低（不过现在他们的退休金涨上来了，一个月有四五千）。老师农忙时就给学生放假，去他家帮忙干活。我帮老师拔过花生，割过油菜和水稻。老师们在学校搭伙做饭，没有柴火就会放一天假，让学生去山上搞柴火送到学校来。这种情况下教学水平可想而知，我一年级到三年级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他自己也只读到三年级，四年级的课程就教不了了。老师还兼职修瓦房，有一年我家房子漏水还请老师来家里修过。其他老师也差不多。老师们经常因为要打牌不来上课，体罚、打骂学生更是家常便饭。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四年级的时候，老师因为打牌输了钱，跑到教室里来要所有学生都给他跪下，然后拿一根松木朝每个人头上敲一棍子。而且整个小学上课都是用方言，直到初中也有老师用方言授课。
这个小学在我初中毕业后就撤校了，村委会的学生统一到镇上上学。几件瓦房便宜卖给了周围的农民，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肉狗养殖场。
我平时都是6点起床，先去放牛，差不多7点半牵牛回家，吃完早饭再去学校上课。下午4点多放学后继续回家干农活。整个小学阶段没做过任何课外辅导（不可能有），也没做过课本外的任何一本教辅资料。直到六年级毕业后，语文老师一个卖教辅资料的亲戚强卖给每个学生一本辅导书。因为已经小学毕业，这本辅导书我最终也没用上。
再说下这个语文老师。六年级有一次写作文，当时航天比较火，于是我写了一篇长大想当宇航员的作文。结果发作业本的时候，他来了一句，就凭你也想当宇航员？还是六年级，当时镇卫生所组织体检，语文老师把这个操作为卖血的活动，每个学生抽一大袋血。结果一个学生因为抽血过多当场晕过去，把抽血的人吓了一跳。后来小学撤校后，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他成了县公安局的公务员，从农村搬到了县里。
读完小学后我去了镇上的初中，情况稍好了点。我们镇有3万多人，每届600多学生，号称全县最大的农村中学。镇上离家大概8公里远，我开始住校。但学校没有食堂，我每周日从家里带一罐酸菜或是腌萝卜，这便是一周的菜了。读初中时正是我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饿的两眼昏花，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导致我没长高。学校的住宿条件也差，没有自来水，在学校洗不了澡，只能周末回家洗，到了夏天身上总是一股汗臭味。
可能是晚一年读书真的有用，我的成绩很不错。除了一年级成绩不突出（一年级巨多留级生），整个小学我都是学校第一。当然也跟学校的教育质量有关，班上大部分同学压根就没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到了初中后，除了初一短暂的适应期，之后的三年也都是年级第一，中考还成了全县第一。相比于干农活，我当时是真的喜欢读书，四处找书看。我哥比我大两个年级，他的教科书我每年都看，相当于提前学了两年。三叔是村上的赤脚医生，收藏了90年代全套的《读者文摘》（当时还没改名），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上初中后，学校没有图书馆，但是有个报刊栏，用玻璃挡着，会定时换报纸，我每天都去看。那几年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中国青年报》、《China daily》每期的报纸我基本都看过了。
中考因为成绩好，我没去县中，直接去了市里最好的一个高中。高中读的宏志班，是国家专门给中西部学生设立的，不需要学杂费，还有一些补贴。期间还受到厦门一个好心人资助，每年给5000块钱生活费。但我至今不知道资助人是谁，只知道她在厦门海关工作，住在曾厝垵，还写过两封感谢信给她。高中的教学水平比起小学和初中简直就是天堂，虽然我们市比较穷，但教育水平还不错，这个高中也出过好几个省状元。高中我不再是第一了，不过也几乎没出过前五，不过高考考砸了，直接掉到全校三十多，全省两百多名。考完后还郁闷了一段时间，因为成绩跟我差不多的都上了贵清和北大。不过爸妈已经非常高兴了，我也是村里唯一一个上了985的。之后报了华五中的一所，在村上办完酒席后就去入学了。
大学我就开始混了。到了大学之后，没有了考试和分数这种硬指标，我开始不知所措。加上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在学校非常孤独。有个室友非常瞧不起我的农村出生，刚进大学的时候总是被他各种鄙视，给了我巨大的心理压力。整整一年经常做噩梦。不过毕业跟这个室友冰释前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怨恨。整个大学最喜欢的是去图书馆看书，各种杂书看了非常多。也喜欢在系里的机房看电影。大学期间看了1000多部电影和各种电视剧。我的经历也算是农村学生的一个悲剧，其实好好抓住大学的几年宝贵时间，后续的人生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过幸运的是大学还是认识了不少朋友，学校的条件也不错，助学金、奖学金、勤工俭学和助学贷款保障了我的学杂费，非常感谢学校和国家的帮助。
本科毕业之后我又开始迷了，随大流留本系读了研究生。读研三年比本科更废，找了个混子导师，基本什么都没学到，稀里糊涂地又混了三年，期间还被导师各种PUA，最后还被延毕了三个月，过得非常难受。不过好歹最后还是毕业了。
毕业之后来了上海。因为学的是计算机，找了家大厂开始做后端码农。由于本科研究生期间基本啥也没学会，相当于从零开始了。好在后端的工作并不算难，慢慢地也算走上了正轨。期间还跳了一次槽。到现在已经进入了毕业的第四个年头了，2021年开始准备在上海买房，爸妈给了十万块钱做启动资金。但兜兜转转看了一年，由于积分不够到现在还没上车成功。
相比版上大佬，我只是平凡普通的一员，目前也还在奋斗的过程中继续努力，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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