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不是基督徒，你一定也知道亚当夏娃因为被蛇诱惑偷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实的故事，人类因此背负原罪，被放逐出了没有烦恼的伊甸园，来到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诸苦人间。如果你觉得这只是犹太民族的一孔之见，或者是悉达多太子出家的机缘。那么请你回想自己的童年，从何时开始有了烦恼，从何时开始感到痛苦，更从何时觉得快乐如此不易？每个人都从混沌世界中剥离出自我后才开始有了感受到善恶，喜恶美丑，辨别真假的意识，被逐伊甸园正是先成为每个人人生普遍的写照，才成为了人类物种困境的整体隐喻。






为什么拥有了意识反而成了原罪呢？因为这是每个个体的根本矛盾的所在，只要你拥有了人心，你就必然面对这个矛盾。当婴儿还在襁褓之中时，还不能称其为人，因为他和动物一样，还没有心，没有心的表现是它不会因为任何生理以外的现象感到不满足和痛苦。如同动物，只有忍饥挨饿，肢体受伤或无法交配才会痛苦和哀鸣。而婴儿也一样，他只会因为饿了而嚎啕，而绝不会因为家里没有奶粉的存货而忧虑，他会为了排泄物的奥糟而啼哭绝不会因为试图翻身不成而感到挫折和懊恼。在婴儿的世界里，时间是没有差别的存在，他和动物一样，只为当下而反应，过去和未来对它都没有意义。而我们的自我意识建构的过程中，我们对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逐渐建立，我们也就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我们开始知道了眼前只是苟且，而远方才有诗和田野。我们把时间分成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在做每一个当下都在筹划着未来，当你伸出手，你已经在想要抓到那个你看到的东西，当你还没感到饿，你已经在筹划一会儿该吃什么。当你刚刚上班，你已经在想用第一个月工资完成什么愿望。当你为刚刚攒够了人生第一个100万，你已经在想要买个什么样的房子。意识给了我们想像不在眼前的事物的能力（理念），但同时也使得我们难以安住在当下，饿了吃，冷了穿，累了停，这些对我们远远不够。无论你在此刻设立了当下看来多么宏伟而难以企及的目标，当你在下一刻实现了这个目标后，满足都无法持续太久，在不过如此的失落中你又开始谋划新的未来。人类拥有了自我意识，也就生出了无限心，用叔本华的话说，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忙忙碌碌的寻找什么，要么活在寻而不得的失望中，要么活在得寸进尺的厌倦中。

回到伊甸园，亚当夏娃被上帝驱逐的直接原因是园中还有一棵生命之树，生命之树可以使躯体无限。一旦吃下，身心都无限，那么人就成了神。如果秦始皇真的求得了长生不老药，也许我们今天还是他的奴隶，这是不是挺可怕的。上帝驱逐亚当夏娃是因为不可以让无限心真的突破有限身，自然界不能让生灵代替其立法。因此拥有意识的同时必然伴随痛苦也就成了人类的原罪，这是意志觉醒的代价。

不只是西方，儒释道三家，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佛说：“缘起性空，诸漏皆苦。”；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为什么拥有了无限心就会有无限烦恼呢？因为承载这颗无限心的只是区区肉身啊，我们明明生活在一个不存在绝对标准的圆的真实世界中，食不钟粟，寝不盈尺，却渴望广有山海，知往判来。我们的无限心总是追求理念中的完美，而我们的有限身却无法摆脱现实世界的桎梏。我们的无限心总是追求永恒的美好，而我们的有限身却只能存在于成住坏灭的时间里。我们的心无法在尘世得到安放，我们不能乞求精神在物质中得到满足。

其实又何须哲学家来为我们揭示，希腊神话早就对人类的命运做出了希绪弗斯的隐喻。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推着人生目标的巨石往而复始的徒劳。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到，人生的本质是虚无。这是觉醒的第一步，在迈出这一步前，你只能从一个为什么走向十万个为什么，你无法真正开始思考并寻找到问题的答案。

我们因演化而生，我们负万古而来，对偷食禁果原罪的承认和忏悔就是对虚无的体认。然而人生的虚无却不是我们放弃或放纵的理由，如何从虚无中回到人生，在无意义中找到意义。下一篇《朝闻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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