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的土地多是盐碱地,在七十年代末旱改水去碱之前,作物产量极低,连草都不长,烧锅的燃料都很缺乏。而且我们那里地处平原,没有山可以砍柴。作为家里火头军的主力,我对山很向往,觉得山上有柴,有野果子可以采摘,比我们这一望无际贫瘠的大平原好多了。
其实不止一个小朋友有我这样的向往,在聊天的时候,三队的一个小伙伴说,其实他们三队那里本来有一座山要长出来的,结果被他们队的一个妇女夜里上厕所给浇灭了。感情这山跟竹笋一样,可以一夜之间长出来,也可以被法器扼杀在摇篮里。不过当时我真相信了,很惋惜美好的希望破灭,全然不知道生活在山区人民的痛苦。
不过从这个儿童的胡言乱语里,我们倒是可以找到义和团用屎尿灭洋枪的基本哲学原理,还有中国传统文化对女性的侮辱与贬损。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有些女性真是让人无法尊敬。多年前,我们学校保卫处有一位极品大妈,女生男相,头大脖子粗的,黑红皮肤,一身胖肉,染一头彩色的毛。凡是找她办事儿的人,除当官的以外几乎没有不被刁难的。我亲眼看见,在七号楼前,一位女研究生推着自行车从她身边走过,车把蹭了他一下,他抓住人家让人带他上医院检查,说以免以后有啥后遗症,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弄哭了。当时我就想起三队小伙伴的故事,觉得别说是山,太空飞船这大妈都能尿灭。
没有山,地不长庄稼和草,凡是能烧的东西都是宝贝。池塘枯水期,芦根都被挖出来晒干,存起来作为备用的燃料。这些今天说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没经过那个时期的人是无法相信和想象的。
树叶是非常好的燃料补充物之一,比麦秸秆还好烧。燃烧的时候,叶片逐渐扭曲、喷火、变色、变薄;待到你以为已经成灰,那灰烬居然还能燃烧,最后只剩叶脉留下的细灰,灰白如蛛丝,随火势升腾或者崩塌,留下一片虚空。
那时候农村土地集体所有(现在也不是个人的),生产队广栽柳树,虽没人看管,但是人民群众觉悟很高,个个报着“你偷光了我还怎么偷”的警觉,相互监督,没人敢冒险攀树折枝。
不过如果天公作美,秋风扫落叶,地上的落叶是可以扫拢烧锅的,而且先到先得,如果能捡到吹落的枯枝,那更是意外的惊喜。
所以当狂风刮起的时候,人们不是往家里跑,避风,而是往外跑,捡枯枝,风停后各家拖着扫帚出来扫树叶。树叶就那么大的一片地儿,大家都想扫,怎么分配,这里有讲究。
我们当时叫打圈子,就是跑马圈地的意思。用扫帚飞快地扫出一条路径圈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圈内的树叶就归自己,可以慢慢地扫了。即便不是大风过后你争我抢地打圈子,就是清晨早起没人争抢,那时候大家做人做事儿都有余地,也不会整一个一望无际的大圈子,比现在人讲究多了。
圈子其实到处都有。在良乡分校北湖喂鹅,争抢的有天鹅、鹅和鸭子,投食的时候你会发现,同类之间只抢不争,但是异类之间又争又抢。高贵优雅的天鹅,能把跟他抢食的鸭子啄掉毛,虽然野蛮,但比人同类相残好多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后,天分三下,大局已定,圈子形成,特权圈子是天鹅,属于院士阶层;然后是大鹅,长江杰青;最后才是小麻鸭,普通教师。
最开心的是投食的人,拿个馒头就能看他们争抢,根据心情还可以特别照顾某个个体一下,体验一下上帝之手的仁慈。
新出道的科研小公鸡小母鸡,进职场后就得混圈子。抱大腿、拜码头,朋友圈小心翼翼地点赞,猛练情商。运气好的抱到大粗腿,啃得满嘴冒油,津津有味,镜片蹭糊了都顾不上擦。有的小公鸡,抱到一只老公鸡的细干腿,还又嘬又舔,弄得满脸唾沫。下注不看庄、烧香不看佛,这不仅是运气不好,眼神也不好。当然有让人敬佩的小麻鸭,自刨自吃,活得辛苦但干净。这其中百态,当得一部儒林外史。
人常以万物之灵自居,不过这其实经不住琢磨。天鹅霸道,但是吃饱了就走开,也没让自己撑死,鸭子饿死。人却不一样:这年头没见谁饿死,但是确实有撑死的。只是不明白为啥这么想不开,公鸡再大也会死,好不容易多吃多占,攒一身的胖肉,到头来不过是炖了费柴,烧了费油,一切都归于虚空。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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