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了,也不知道是谁改编的。
克莱登大学人事处的小会议室里,整整齐齐坐着前来应聘试讲的博士们。博士们面前放
着行李包,厚厚的简历把包撑得满满的。会议室里凳子挨着凳子,一排一排地,填没了
这排和那排之间的空隙。会议室外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通道,人事处就在通道的那
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铮亮的玻璃窗射下来,光柱子落在会议室里博士们踌躇满志的脸
上。
博士们背着包前几天就坐飞机赶火车过来,到了人事处,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人
事处报道,占卜他们的命运。“讲师待遇,两人一间宿舍,一万安家费”。人事处的科
员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们。
“什么!”博士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去年,你们不是给六万的安家费,还给周转房么?”
“十五万也给过,不要说六万。”
“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博士像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来应聘时挤火车像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前几
年卧薪尝胆,连女朋友也没处,苦做实验,导师也不来作梗,好不容易毕了业,谁都以
为该谋个好工作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工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待遇!
“还是暂时不工作的好,我们回去读博士后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
“嗤,”科员冷笑着,“你们不来,我们就招不到人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海归,博士
后,头几批还没就业呢,国外又有几批回来了。”
海归,博士后,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博士毕业再不就业,却只能作
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就业呢?前几年硕士毕业不好就业,就读博士,
这几年钱也花了,为了发文章,版面费,生活费,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去高职院校就业吧,”在高职院校,或许有比较高的待遇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
想。
但是,科员又来了一个“嗤”,抚了抚黑框眼镜说道:“不要说高职院校,就是到
哪里去也一样。现在扩招高峰已过,这两年的待遇都是这样,爱来不来。”
“到高职院校去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我们博士毕业去高职,平台差,
学术就废了,过几年生源不好,不是还得再找工作吗?就接受他们给的待遇,先就业再
择业”
“领导,能不能再多一点安家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再多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这要领导开会讨论的。我们克莱登大学是‘2b
b“工程高校,你们要知道,多给一点,就是说白养着你们混饭吃,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
“这个待遇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待遇是六万安家费,前年是十五万
,你亲自说的,我们想,今年总六万左右吧。哪里知道只有一万!”
“领导,就是去年的老待遇,六万安家费吧。”
“领导,读书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处长听得厌烦,把嘴里的香烟屁股扔到烟灰缸,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待
遇低,不要来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有得是博
士来这里,不聘你们的。你们看,我桌子上的简历堆成山了。”
在待遇高低的辩论之中,在去二本三本高职国企的争持之下,结果会议室里的博士
们一个个都签了约;脸上的气色慢慢复了原,几年的辛苦换到手的是待遇或高或低的一
个工作机会。”
“领导,安家费一次性给,是么?”几年辛苦换不到较高的待遇,先拿着安家费改善一
下生活也不错。
“你们这些书呆子!”夹着一枝水笔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
来,“说好一万安家费肯定会给的,谁好少作你们一个铜板?但是开学后领导们要研究
,也许分八年给”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克莱登大学,另一批人又从机场火车站跨上来。同样地,在人
事处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博士即将毕业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
的协议书送进人事处的手里,换到了无法忍受的待遇。
签了约,暂时压了心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
即将在同一个学校工作,于是话就多起来了,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
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一万安家费,真是碰见了鬼!”
“前几年大扩招,硕士就业难,就赶紧读博士。想着博士好就业,没想到还是这样,不
如硕士直接就业呢!”
“博士太他妈惨了,硕士毕业那年去高校安家费还给三万呢。”
“为什么要读书呢,你这死鬼!要是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做生意,现在说不定早发了,我
同学做民工现在管吃住一天还200大洋呢”
“书真个读不得了!”
“靠!毁约去企业吧。我看企业待遇蛮高的。”
“去企业,不用做科研,不用发文章,工资还高,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就是,去北上广的企业也不坏。我们学校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什么公司里做高
管,听说年薪有20万。20万,照高校给的待遇,就是高校4-5倍的待遇啊!”
“你不要光看待遇!上海工资高,房价你承受得起吗?,小王在那里虽然年薪20万,连
媳妇都找不到,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闹心,个个难看不过,好
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读书读到博士,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出路?”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克莱登大学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你要是能熬
到教授或处长就好了。
我们吃辛吃苦,赔重利钱借债,读了博士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就把我们的油水
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待遇,那就好了。凭良心说,10万安家费,副教授待遇,周转房,
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呆子,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学校有大把的海归来应聘,要是这样
的待遇门槛早就踢破了”
“那么,我们的博士学位也是拿本钱来读的,总得体现我们的价值吧?
“我刚才在会议室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我们暂时呆在这里;赶紧评职称,再
要求追加待遇,否则就跳槽!”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人事处斜溜。
“等你评上副教授?猴年马月了,我们师兄博士毕业五年了,还没评上呢!”理直气壮
的声口。
“去年评职称,克莱登大学副高早就超编了”
“即使评上也不会聘你”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话说完了,牢骚也发了,大家各自散去回自己的
学校。
第二天又有一批博士来到这里应聘。克莱登大学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
正在各处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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