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我的种痘》一文中,回忆小时候的上海,给孩子们种痘的方法有三样。一样是得了天花后请个医生,拜拜菩萨,死掉的虽然多,但活的也有。另外两样,则是中国古法的人痘术和从西洋传过来的“牛痘”了。
这样的分类有简化之嫌,因为在相当长时间内,中国人即便在用后两种方式种痘的时候,也是结合着第一种求神拜佛的方式一起展开的。
上海《申报》1874年12月29日刊发署名文章《论牛痘》,其中提到:中国人种痘时的表现和患天花一致,一边设坛祀神一边延医服药,慎饮食同时谨起居,戒风寒、恶污,不能看黄色图画,晚上更不能有性生活,如此达半月之久,才算一个疗程结束。
这个说法和《红楼梦》的描述一致。当王熙凤的女儿大姐儿得了天花后,医生开出的方子是:“预备桑虫猪尾要紧”,“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这显示出18世纪中国上流社会对天花的应对之策:拜神(供奉痘疹娘娘)、避免五行冲犯(忌煎炒等物)、无性生活(隔房)、冲喜(大红尺头裁衣)以及中药治疗(完全无效的桑虫猪尾)。
从清末媒体的报道也可以看出,“延医设坛种痘”几乎成为一个固定词组,它意味着一个传统医师要同时兼具两种职能:一面设坛拜神,一面种痘。
比较具有典型意义的是清末第一份也是最有影响力的报纸《申报》,既有呼吁种痘的报道,又有各种伪科学“种痘神方”的推广。以1900年5月30日为例,该报刊有《小孩月内种痘神方》一文,称用金银花一钱、红花一钱、桃仁一钱、荆芥穗一钱、生地黄二钱、当归二钱、生甘草五分、赤芍药二钱,以河水两茶盃煎至一酒盃。再取种痘的小孩脐带约二三寸,放瓦上焙干(忌用煤火),研末调入药内。令小孩分数次服完,即可保不得天花。此药方必须在产后18日内服用,过了18日即无效果。
很显然,这个药方和“种痘”全无关系。人痘亦或牛痘,都是通过感染危害较小的的病毒,产生抗体,从而获得针对天花的免疫力。金银花等等并不具有这些功能。药方中对水(需要河水)、火(忌用煤火)和焙干工具(必须是瓦)的要求,以及产后18日的时间限定,都带有深深的祝由色彩。
该文还要求每年必须观察天象,如果除夕和正月初一晚上天气晴朗,则无论传统的人痘还是西来的牛痘,都无妨害;如果天气不好,则这一年不要种痘。不过,如果是服用上文所述的金银花药方,则无论什么天气均可。
《申报》可以说聚集了当时最具中西融通意识的知识分子,在1900年尚且能刊发如此不着边际的文章,民间社会对种痘的普遍认知更等而下之了。
不过,虽然巫医并未因种痘术而绝迹,但确乎也受到了影响。尤其是传自西方的牛痘术,并没有中医所要求各种祝由仪式,包括男左女右、忌口等被中国人视为普世真理的内容,都被解构殆尽,更不要说设坛扶乩和跳大神这种治病方式了。
所以清末广泛流传一种说法,认为牛痘术不如人痘术,其理由为:种牛痘的小孩天花毒物不能尽泄。中国传统的人痘术,痘痂经由鼻孔流贯全身,会让毒物泄尽;而牛痘仅种于臂膀上,尚不能排泄四肢的毒性,更不要说五脏六腑之毒了。
1875年1月2日《申报》的一篇文章,认为类似的谣言是“巫医”在背后散播,这导致了很多中国人对牛痘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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