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伯
我爸弟兄四个,大伯是个木匠,这个二伯就是第二个,我爸第三,下面还有一个兄弟是个泥瓦匠。说实话,二伯的性格我并不太喜欢,对外有一些软弱,喜欢和稀泥,对内却少了一点儿人情味儿,或者说有点刻薄,有一点自私,是一种带着几分狡黠几分暴戾还有几分世故的农民形象。
在很久以前,我家住的是祖屋,上下两排房子,房子里面还是复式的,上面有阁楼,阁楼都是很粗的沙树做成的,我这个二伯成新家的时候,把前排屋子拆成了院子,后面阁楼也几乎都拆走了,直接把祖屋拆成了危房。在我长到十来岁的时候,我们还住在那个裂成了一道道口子的风墙里面。那个时候资源紧张,他要成家要做新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本来没有多少,也只能紧着他先拿去用了。
二伯家里还开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小时候最馋他家的罐头了,可是每次去买也没给便宜两分,就是这样他也没发财。他对孩子的教育也很粗暴,动不动就惩罚孩子半夜站高脚凳上不让睡觉,最恐怖的一次,大热天的,我们都在地里摘花生,烈日炎炎似火烧,打着伞都汗流浃背,空气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能又是什么事情忤逆他了,他竟然用很长的古麻藤把他家大儿子绑在一颗古树上暴晒,这个行为在农民群体里也是很少见。多年以后,当我读到布鲁诺的故事时候,我又想到了这一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农村的孩子真是可怜啊,摊上这么个爹。可能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多么过分,也许他认为他比他的爹爹还要进步一些,他当年很小的时候是被大人提着腿直接扔到池塘里的,在他扑腾扑腾往岸边爬的时候,大人还拿棍子追着打。。
就是这样的二伯,死的却很早,五十出头就走了,记得就是我上大学的那一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村里还专门送了两场露天电影拿到山上去放映,八月的盛夏,山上凉风习习,山村里点点灯火映着星光,我们磕着瓜子看着电影说着笑话儿,想象一下还是挺浪漫的。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现在已经不记得电影的名字了,印象中这也是我们村最后一次集体看电影了。从那以后,往日热闹的家乡,渐渐人凋日暮,资源也逐渐枯竭,种粮食赚不回成本,猪也卖不出价钱,人都出去打工了。二伯也不例外,在省城一个建筑工地上找了一份小工的工作,我爸妈则在亲戚的工厂,环境虽然不同,差不多都是勉强谋生。
那个时候我初到省城,虽然每个月只有很少的生活费,日子过得还是无忧无虑的。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我像往常一样,也没提前打电话,就回到了我爸妈所在的工厂,准备拿生活费的,进门的时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偌大的厂房却静悄悄的,喊了几声,我小姨才从里面走出来,对我说,“你二伯死了,你爸妈没有跟你说吗?”我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人说没就没了,没人告诉我啊”,小姨说,“可能他们觉得你还小,怕影响你上课,再说那种场合也不适合你去,就你哥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你妈把你的生活费也放我这儿了。”说话间就给了我两百元,我拿着这钱,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我其实已经快二十了,也不小了,在大人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儿。
后来过了十几天,我爸妈回来后,我又专门过去了一趟。那一天的晚上,说二伯还有其他几个人在工地上还挺高兴的,吹了一晚上牛,也喝了一晚上酒,具体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总之,脚也没洗就上床睡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起来了,他还没有任何动静,工友们一看觉得不对劲,那边赶紧抬着人往医院跑,这边又赶紧联系他的孩子还有我爸妈也赶紧过去。医生说是脑溢血,其实人在晚上就已经走了,送到医院去也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当时他家孩子还在县城没赶过来,我哥先到了,其他人都在商量怎么安排后事,还没怎么哭,只有我哥拉着二伯冰冷的手,一边哭一遍反复念叨说,“二伯太造孽了,都没享什么福怎么就去了”,我当时听了还说,我哥平时不是很耿直的吗,怎么哭的像个女人似的。
一个普通农民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没有遗言更别说生前还有什么交待,因为是自己喝酒导致的也没有讨到一分钱,当时有几个乡亲说还是要到工地去闹一下,被我爸妈拦下了,说,“又不是摔的又不是砸的,这事还是别闹的好,工长也是老家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在大城市里这么放着也不是事儿,还是应该先尽快想办法把人弄回去。”
我们那个年代,农民们刚刚进城,人走了还是很讲究叶落归根的,所以不能在外面火化,要弄回去大家看一看,道士还要做法,然后再送去烧的。那个时候也没车,当时找了很多的士人家一听是这事儿纷纷摇头不干,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师傅,也是千说好话万说好话,人家才勉强同意。前面副驾坐的是他儿子,二伯在后排中间位置上靠着,我爸还有另一个长辈坐在后面在两边左右扶着,乘着夜色就启程了,路上还碰到了好几次检查,不过都有惊无险的蒙混过关了。
二伯走了后,两个儿子也辗转七托八绕的,进了体制内,前面也是熬了很久的临时工。好在世纪初始,县城的房价很便宜,三万元就可以买100多平的三室一厅,孩子们也买了房,二伯妈就跟着进了城,老家的房子没人住了,很快就倒了。回头看我这个二伯,确实没享过什么福,后人的好日子没想到更是一眼也没看到,虽然走的不痛苦,五十多岁,却也是壮年早逝,想想还是有点惨的。
乡下虽然没有房子了,孩子们的根却还是在乡下。那之后几乎每年过年,二伯家的孩子都会到我家来过年,喝酒打牌,我家也成了大家的根据地了。去年我家在老家盖新房子封顶,二伯家的大儿子很高兴,开着他的小车,后备箱带了满满一车烟花,还有白酒,回来庆贺典礼,我说,这和亲儿子一样的啊。
过年的时候,我也回去了一趟,正好碰到堂嫂子了,我是十多年没回去了,大家都在感叹这么多年,见一面真是难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说着说着她竟然还哭了,我当时还笑着说嫂子以前还挺泼辣的,以后我一定争取多回来吧。
好像人前的我是多么没心没肺啊,准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鞋子还破了,补鞋摊还挺忙的,需要排队,我就坐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敲了这篇文章的大部分文字,后来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往日的一幕幕,眼泪都止不住的流,脸都花了。
--
修改:klbs FROM 223.104.40.*
FROM 223.104.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