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爷
我妈这边兄妹四个,老大是我的舅伯,下面三个都是姑娘,大姐就是我的姨妈,我妈姑娘里面排行老二,后面就是我的小姨,小姨在我的二伯那个帖子里面已经出镜过了。姨妈的丈夫就是本文要写的姨爷了,好像很多地方包括影视文学里面都叫姨父,我们这边统一给男性长辈都加上爷的尊称了。
中国虽然早就是男系社会,但是论起血亲,还是以女方家的亲戚为主,过年动节走的会很频繁,姨妈家应该是我仅次于外婆家最亲的亲戚了。我的姨妈是一个很老实很本分也很瘦弱的人,所幸她还算福气好,嫁给了我的姨爷。姨爷年轻时候当过兵,长得一表人才,在七十年代,乡下当过兵的还算是个稀奇,回来后马上入了党,加上他这个房头兄弟姐妹比较多,他家在当地人缘也不错,所以当兵一回来很快就选上了村书记。他们这个村比我们村要大很多,我们村只有4-5个自然村落,方圆只有一二里,姨爷的村则覆盖二十多个自然村,方圆三四十里,出入的排场自然也不一样。
实话说那个时候的书记除了有一些声望外,本身利益是很有限的,不像现在国家扶贫项目多,每个月还有三四千元固定工资,所以姨爷家平时和我们一样,也是要种很多田的。不过既然是书记,总是比我们普通老百姓要活动一些,活动倒不是一定有贪污,而是在人力使用方面有一些便利之处。记得姨爷家很早就盖了砖瓦房了,自己烧砖,烧瓦,割树,准备一应材料,他们那边山大地大,帮忙的人也多,所以材料很快也凑齐了,房子也盖的好好看,上面正房,四室一厅,前面是前厅加一个厨房,面积和后面一样,可以摆很多桌子吃饭或者开会,然后还起了一个二楼,二楼倒是不大,只做了一个小厢房,他家大小姐就住二楼的厢房里,有点像古时候的秀楼了。
每年过年,最盼望的就是去姨妈家玩了,不过按照顺序,初一是在村里互相串门拜年,初二则是和姨妈家的表兄表姐一起去外婆家,也就是舅伯家,大家乐呵两天,到了初四,终于要去姨妈家了。姨妈家的四个孩子在前面带路,舅伯家还有五个表哥表姐,加上我和我哥,我们孩子辈的就有11个了,后面还有大人们跟着,一大群浩浩荡荡的的就开过去了,去姨妈家的路上倒是没有大山阻隔,但是也远的很,从外婆家过去感觉有十几里路,印象中先向下弯过一段山洼,再走一段田埂,然后往上爬两三百米,来到一个山岗,沿着山脊走一段,就来到了一个自然村落,会看到有炊烟,有狗啊鸡啊,小孩子放鞭炮啊,田里麦苗青青,油菜花也含苞待放了。最开始不懂事的时候,以为这就是姨爷家了,其实后面还要经过一道小溪沟,小溪水潺潺流动,两边夹着碎石子儿,那个时候就觉得很有诗境了。我们有时沿着溪边走,水大的地方,也要踩着石头走,一路行来,颇有一番山野情趣。多年以后,我们班组织去云蒙山森林公园的时候,里面也碰到了类似的路段,也有缓缓流过的溪水,青草埂铺成的小径,觉得好亲切啊。
在拐过一段山坳后,终于可以远远看到姨爷家那个小白楼的屋檐了,早就走软了的小腿顿时间好像也不累了,我们欢呼着,吼啊,喊啊,你追我赶着,看谁会先到姨爷家,松竹翠柏掩映下的那个小白楼好像有神奇的魔力一样,很快就把我们吸过去了。一到家,虽然是大白天,姨爷还是很热情的把所有的日光灯打开了,还有电视机,三洋,所有的电器几乎一个不落的我们都要一一启动,姨爷也笑呵呵的并不干扰,还说把声音调大一些,再大一些,很快姨爷家附近住着的兄弟妯娌还有孩子们听到响动也都拿着锅碗瓢盆煤炉子过来帮忙了。那个时候我家好像除了电灯泡就没有别的电器了,有电的时候电压也不足,总是黄黄的,和白闪闪的日光灯根本没法比,更别说一年还有很长的时间都没电的日子,只能靠煤油灯照明了。
姨爷家的四个孩子除了学习不好外,其他都很好,也不和我们打架,更不和我们抢东西玩,总是带着我们打牌,一起听三洋里播放的爱拼才会赢,看电视剧,还玩过那种能插上电视机的游戏。姨爷也很喜欢我们兄弟俩,记得那个时候有很多次,姨爷去县里开会,会上有好吃的,他都不吃,悄悄揣兜里,会开完,就给我们村的书记带回来,有时是一个苹果,我和我哥就分着吃,有时是两个芝麻饼,我们就一人一个,这么多表兄弟,好像就给我们带过吃的,有时我甚至感觉连他自己的孩子都不一定有,我那时就问我妈,说姨爷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按说他和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啊,我妈解释说,可能他觉得你们学习好,是指望你们以后出息了报答他吧。
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县一中,在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街上意外碰到了姨爷和姨妈,我很高兴的跑过去打招呼,并跟他们报喜,说我考上重点高中了,让我很意外的是,姨爷竟然问重点高中包分配吗,我说不包啊,但是考大学前途更好一些,没想到姨爷又问,你这个分数也可以上中专啊,中专不是可以直接出来工作的吗,当时的我感觉都被问傻了,那时候才陡然发现姨爷可能已经开始和时代脱节了。
再后来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好像姨爷已经不当书记了,并且已经去他孩子开车的城市养老去了,印象中他并没有来我家贺喜,可能是不便吧,或者是离家的时间长了他也把我们给淡忘了。不幸的是,在我大二的时候,也就是我的二伯去世的第二年,他竟然中风了,看着他也不是很胖的,真是让我们所有亲戚都很意外,好在抢救及时,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半边身子瘫痪了,姨妈只好带着孙子和他一起回了老家,边带孙子边照顾他。那一年过年到他家去,还是当年那座小白楼,但是已经没有往日的那股生气了,他拄着拐杖歪歪扭扭的扶着墙和我们打招呼,看他的样子真是可怜,想当年他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啊,真有一种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感慨。
我们以为姨爷这样肯定是活不长的,不过姨爷很有一股子倔强劲儿,虽然他好像突然回到三岁小孩子的状态,但是很多事情他都在很努力的重新学习,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自己洗漱,每一件正常人看来很小的事情对他都是非常大的挑战,他都在很努力的一一克服着。我想虽然他半边脑子坏了,另一半应该还是他,他的那股好胜心还是在的,他在努力回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以前和他都是什么关系。他甚至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认出了我,并且说“你就是那个考上大学的**吧”,我赶紧点头说,“是的是的,姨爷,我就是那个**”,他还问,“明年毕业吗?”我说是后年。后来过了一年,他又问我,“你是明年毕业吗?”我说“是的,明年毕业,等我毕业了孝敬你”,他笑眯眯。又过了一年,他问我,“你毕业了吧”,我说“是毕业了,不过我读研究生了”,他若有所思的说,“又读研究生了啊”,从他的面容上感觉不到悲喜,我想他可能也没明白我说的是啥意思吧。
我来北京后,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不过只要回去,我都会去姨爷家,那个时候县城房价很便宜,姨爷家的孩子都在县城买房了,姨爷和姨妈就都搬到城里了,偶尔还能看到姨爷在打麻将,我笑说,姨爷打麻将还能赢钱,真是不容易啊。
姨爷是去年去世的,本来他还可以活个十年八年的,但是他耐不住寂寞,他的腿部肌肉也在萎缩,只好坐在轮椅上,在街上遛弯的时候,被车撞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好难过,真是好人多磨难,恶人万万年啊,不幸的事情都降临到他头上了,而且脑袋也受了伤,人是更糊涂了,从出车祸后,没维持到一年,就因为一次感冒去世了。从脑溢血算起的话,他差不多又活了二十年左右,这么说他的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
希望他在天堂一切都好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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