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有灯
（一）
傍晚，当我送走今天的第三个来访者后，倚窗而坐。抬头看余晖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消逝，蓝色的太阳让大地愈发消沉落寞，这是漫长冬季来临前，为数不多还能看见太阳的日子。当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黑夜吞没时，我去插上门闩。这时，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人出现在洞穴上方的地面，气若游丝的微光衬托着她纤瘦的身影，她顺着盘旋的阶梯拾级而下，向我这边招手。走近以后，她露出礼貌的微笑，对我等待她的那两分钟表示感谢。
我是一个塔罗占卜师，在火星8808号居住区为移民火星的人提供心理疗愈。早在地球居住时，我当过好几年的占卜师，当时地球的占星系统还使用黄道十二宫，那是地球的太阳历。火星移民潮到来时，我第一批报了名，反正地球上也没有什么我牵挂的人，加上年轻，很顺理成章被入选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移居火星的生活还算顺利，除了漫天卷日的沙尘暴经常让天空变得非常昏暗，但由巨型穹顶提供低温保护、供氧与沙尘隔绝的居住区其实并没有让人感到太多不适，只是冬季长达6个月，一望无际的冰盖常常毫不留情地把透明的穹顶压得密不透风、遮天蔽日。每当这时，需要疗愈的客人就成倍增长。
“请问你能为一个还在地球上的人占卜吗？”，来访的女人声音很轻，讲话时有点害羞。
“可以的，不过今天时间有点晚了，也只能略微谈一下了。”想起这个，我已经很久没为还在地球上的人占卜过了。8808号街区在火星上建成已有10年，居民大多是10年前移居过来的，头几年很多人找我测算他们留在地球上的恋人或朋友的想法，现在几乎没有了。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可能不住这个街区。
“我从另一个居住区过来，坐了3天的移动舱才到这里，还得赶在第一场雪之前回去，”女子说道。
“那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对，你一定不记得我了，我们还在地球上时，我就找过你一次。”
听她一说，我很惊讶，我这么没有名气的小占卜师，竟然还有追随者。我收起了想赶快打烊的心情，给她递了一杯牛奶，请她坐下，很想听一听她述说从前的事，毕竟很久没有人和我回忆起地球生活了。
“那年，我得了抑郁症，只好辞了工作，看病吃药，可病一直没见好转。有朋友建议我去尝试一下塔罗疗愈。” 女人说到这，抬头看了一眼我，“我就通过网络找到了你，你给我的建议让我终身难忘。”
我又一次感到惊讶。塔罗这种古老的占卜方法非常小众，在如火如荼建设火星居住区的那个年代，相信这些古人、星星、神话故事的人很少，占卜师也许能带给人一些心理慰藉，但却鲜有人真正相信塔罗，或严格按照指导灵的建议去做。
“我那时怎么建议你呢？”，我很好奇我当时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相信我。
“你说：山谷有灯！”
我看了一眼屋外的黑夜，我住的22号洞穴位于谷底，昏黄的灯光嵌在无尽黑暗的太空中，不禁让我有一种时光闪回的感觉。
“就算过去十几年了，我还记得那几张牌，第一张是蒙住双眼，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宝剑2”。第二张是把圣杯放在身后，独自踏上旅程的“圣杯8”。最后一张是代表希望在星辰大海中的“星星”牌。女人用细弱的声音说，“当时，你建议我去踏上一段旅程，到一个最深邃的地方，找到生命中的一盏希望之光。”
“那后来你干了什么？我猜你应该是彻底康复了。”
“对，因为我真的去了地球上最深邃的地方。”
我来不及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清秀的女人已经开始缓缓讲述她的那段地球往事。
“那年，我去的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世界上最深的峡谷。峡谷全境有500多公里，一开始，每到一个地方，我会跟着当地的向导和临时组织起的驴友们一起徒步，我逐渐对这种野外徒步了聊熟于心，查好攻略后，偶尔我也会在短途旅程中选择独自冒险。
我喜欢一个人行走在那个‘潘多拉星球’，树林、山峰、湖水常常混沌成一片云雾，好像带着刺的仙境。我在树枝藤条之中穿来绕去，在湿滑的青苔上防止从光溜溜的岩壁掉入湍急的大江。我需要一个旁若无鬼的心境，其实，经常一整天里，我都见不到几个人。我也需要勇气，更需要战胜恐惧。奇怪的是，在艰难险境中，往日吞噬我力量的心魔却仿佛消失了。只有夜晚在帐篷中休息，看银河悬挂于上空，听天河的水在一旁流淌，远处仿佛有野兽低吼，这时，才会有巨大的孤独感袭来，然而，来不及多体会，我就会精疲力竭地进入梦乡。
我有时怀疑那是我的一个梦。
那天，我跨过仙女沟一段鬼见愁的路，沿着大江一路往上，一排连续的断崖河谷绝壁让我望而生畏，有的岩壁倾斜度已接近七八十度，除了明显不能承重的小草，根本没东西可抓，而岩壁上可以下脚的突出，又非常的湿滑。我想这可能是世界上所有河流中最难的一段穿山之旅，果然，我被卡在了那里，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脚也崴了，只好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休整，非常担心受伤的脚不能马上好起来，更担心不久就会下雨变天。
而老天不负期待，真的送来了一场让人更绝望的及时雨，不过，雨里有一个人。
当那个和我差不多一样灰头土脸模样的人在斜风细雨中冒出来时，我像见了鬼一样的打了一个激灵。这杳无人烟的道路上，似乎没有概率遇到和我一样孤独的旅行者了，除了偶见的当地村民。就是在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必须叫住他，我需要帮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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