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尤卡坦半岛观光有感

人类抵达美洲大陆的过程是：2万年前左右，距今最近一次冰河时期，大量冰原覆盖大陆，海平面下降，一批南西伯利亚人通过浮出海面的白令地峡抵达阿拉斯加一小块没有被冰原覆盖的土地，并被困数千年。冰川融化，这些人随猛犸象等巨型动物南下，抵达整个美洲。遍布美洲各地的原住民开始了非常独特的历史进程：印第安人用很长时间把一株一穗每穗2-3厘米长的野生玉米育种出今天的样子，能在安第斯山上留下梯田，在亚马逊林中留下人造黑土，为人类贡献了玉米、土豆、红薯、辣椒、番茄、花生、菠萝、可可、烟草、南瓜、草莓，却在16世纪还在进行人祭；印第安人能在公元前3000年就开始了新石器文明和农耕文明，比两河流域稍晚，却发展了4500年还没能大规模的掌握冶金技术，也就没能进入青铜时代；印第安人能建造巨大的用来祭祀和纪念的神庙和金字塔，能准确的观测和预测天象，颁布历法，到最后却只创造出一种并不实用的文字?——玛雅文字；印第安人看似完成了从城市到城邦国家到王国到帝国的进程，在墨西哥建立了“阿兹特克帝国”，在安第斯建立了“印加帝国”，却最后也没有完全摆脱古希腊式的城邦国家体系，两个帝国的本质还是部族联盟。

玛雅文明是美洲文明中最神秘的一支，覆盖了今天墨西哥南部，包括尤卡坦半岛，危地马拉和伯利兹全境，洪都拉斯和萨尔瓦多西部，地理上被分为南部的玛雅高地和北部的玛雅低地。依据玛雅人自己的年表，其历史可分为：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250年的前古典期，培育玉米，出现城市，开始修建纪念碑，创造了文字；250年到950年的古典期，城市全盛，金字塔建设达到巅峰，蒂卡尔和科潘等强势城邦出现，9世纪，古典崩溃期，城邦国王纷纷倒台，纪念碑建设停止，城市荒废；950年到1539年的后古典期，玛雅文明中心移至北部的尤卡坦和南部的玛雅高地，城邦建设比古典期逊色，玛雅象形文字使用减少，15世纪中期再次出现文明崩溃，地区强权消失。在玛雅文明的巅峰时期，用二十进位制的玛雅数学家在全世界范围内最早的使用了“零”的概念；玛雅的天文学家可以准确的预测日月和金星的运动，预测日蚀，还创造了永不重复的始于公元前3114年8月11日的玛雅长纪历，和太阳历一致含19个月365天的哈布历，起源不明的13个月260天的卓尔金历；来自精英阶层受过专门教育的玛雅抄写员在树皮纸上用毛发做的笔一边制作手抄本一边随心所欲的修改字形；玛雅的祭司可以用头发缝伤口，给人安装假牙；玛雅的战士们穿着盐水浸过的棉甲，带上吹箭筒，投枪器和黑曜石做的刀剑上战场。自1527年起，西班牙开始征服玛雅，最后一个城邦在1697年陷落，期间殖民者焚毁了不少玛雅书籍，只有四本玛雅手抄本幸存，大部分玛雅文化也同时消亡。

9月，飞抵墨西哥梅里达Merida。飞越加勒比海，朵朵浮云，点点沙洲，碧海蓝天，心情愉悦。走下飞机，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梅里达，从纬度上看比我国湛江稍南，墨西哥尤卡坦州州府所在，也是尤卡坦半岛上最大城市。尤卡坦半岛位于墨西哥东南一隅，东北角和古巴隔海相望，东侧是加勒比海，西侧是墨西哥湾；半岛西侧和墨西哥的特万特佩克地峡接壤，后者是北美和中美的地理分界。尤卡坦半岛的地质结构比较特殊，是石灰石平原加喀斯特地貌，半岛北部没有任何的陆表河流，雨水直接渗入岩层，长年的腐蚀形成很多的洞穴和露天溶井(cenote)。这些溶井，过去是玛雅人赖以生存的水源地，是城市的基础，有些成了祭祀的圣井；今天成了旅游景点，供游客游泳或潜水。距离梅里达20公里小村希克苏鲁伯位于一个直径180公里的陨石坑中心，其陨石撞击发生在6500万年前，爆炸力是200万个沙皇氢弹，撞击制造了大海啸，全球火风暴，引发地震火山喷发，大量烟尘和硫化物进入大气，阻碍阳光，全球进入数年的极寒，很可能导致了恐龙灭绝，而这个地下陨石坑的发现，在地理上应该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

在梅里达参观了两个玛雅遗址。第一个是被誉为新世界七大奇迹的奇琴伊察。玛雅语Chichen Itza的意思是“伊察人水井井口的城市”。从古典崩溃期到后古典前期，奇琴伊察是尤卡坦霸主，后被玛雅潘城邦击败而被遗弃，其遗址的建筑风格结合了玛雅和墨西哥中部文明，并不是典型的玛雅建筑了。奇琴伊察园区大部分被茂密的树木覆盖，尤卡坦半岛的主要植被是热带丛林，试图感受热带雨林中失落之城的游客在此要失望了。园区占地5平方公里，参观宏大的玛雅古建筑物时，很难找到阴凉，需要顶着太阳走来走去，爬上爬下，很容易汗流浃背。奇琴伊察著名的建筑是羽蛇神金字塔，矗立在中央广场正中，站在金字塔脚下的任何一侧，向上仰视，都是蓝天白云下，整齐的砖石结构，气势很雄壮，给人压力。金字塔包括塔顶神庙总高30米，基座边长55米，纵向叠有9层方形平台。四侧阶梯为45度倾角，含91台阶，加神庙的一阶，共365阶。春分与秋分的日出日落时，金字塔侧边在北面阶梯侧面投出蛇状影子，影子随着太阳的位置而下行，好像羽蛇神下凡。目前金字塔不再允许游客攀登，塔内的小金字塔和神殿也不开放。金字塔不远处的大球场，96米长30米宽，是中美洲最大的玛雅蹴鞠球场。两侧看台底部有描述蹴鞠比赛的浮雕，包括一球员在赛后被砍头，现在专家还没搞明白是赢球的队长还是输球的队长丢掉了性命。球场侧面装有9米高用来射门的石环，比赛用3-4公斤实心橡胶球，只能用肘部、膝部或髋部顶球，面对以性命相搏的对手，要把球搞入这么高的石环，我是很难相信。在园区可以找到两个溶井，一个被称作“献祭之井”，水面很低，离井口有30米，水很绿，看上去非常脏。玛雅人把黄金、陶器、玉器、贝壳，甚至人投入水中，用来祈雨除旱，他们相信这个圣井联通地下世界。大球场附近还有头骨平台，装饰平台的是无数人头浮雕，由于线条简陋和时间侵蚀，变得特别卡通，受外来的墨西哥高原文化影响的建筑成了漫画版；祭祀美洲豹和鹰的神庙装饰的浮雕是叼着活祭的人心的豹和鹰。武士神庙是奇琴伊察另一个主要建筑，高台上神庙中央摆放着“查克穆尔”，一座平卧的石人，脸部转向侧面，以手肘支撑上身，胸前托个盘子。查克穆尔是玛雅人的雨神，祭司在人祭后会把心脏供奉给他，这座查克穆尔是史上出土的首个如此造型的石像，其后在中美洲发现了很多类似的石像。武士神庙脚下是千柱广场，石柱上刻着英勇武士的形象；广场一侧是大市场残留的立柱，市场的木屋顶已经毁于13世纪。奇琴伊察的另外一个广场四周是蜗牛天文台和“女修道院”：女修道院是殖民者起的名字，其作用是政府机关，建筑正面刻着精美的石雕；蜗牛天文台，高台上的圆顶装有观测天象的窗子，侧面摆着水缸，玛雅学者通过水面倒影观察星象。玛雅城市内的交通和城市之间的贸易都要通过玛雅古道Sacbe，道路是用白色石灰石铺底，并在路面刷上白色灰泥。由于玛雅人只驯服了狗，鸭子和火鸡，也没有车轮和车子的概念，所以玛雅古道上只有步行的过客，从事贸易的商家，都只能用人力扛着货物。

第二个玛雅遗址是世界遗产乌斯马尔。这个遗址的建筑风格比起奇琴伊察更本土化，古建修复也更好。乌斯马尔是在玛雅古典晚期达到城邦鼎盛，在后古典早期被占领并停止了建设，统治城邦的国王是玛雅XIU家族，离开乌斯马尔后在Mani继续统治，15世纪推翻了同一地区玛雅潘，16世纪协助殖民者占领尤卡坦。9至12世纪，乌斯马尔及附近土地上生活着约2万5千人，但这里没有永久水源，乌斯马尔建立了储水系统来保证民生，每家每户收集雨水的地下储水窖一次可以保存35吨水。一入景区就是乌斯马尔的经典建筑——魔术师金字塔，这个金字塔底座是椭圆形，四周曲面很圆滑，高35米，很是陡峭，“这个金字塔让玛雅建筑师想起了用来朝拜众神的山峰”。魔术师金字塔的名字和民间传说相关，一说是创世神伊察姆纳一夜之间修建了金字塔；另一说法是一个侏儒被国王挑战，侏儒的巫师母亲用一夜修了城里最高大的建筑，之后侏儒打死国王取而代之；不过专家发现这个金字塔经过了五次扩建。修女修道院是一个带着巨大中庭的环状宫殿建筑群，建筑正面顶部装饰了浮雕，包括几条栩栩如生的蛇，此建筑的作用是政府机关或者学校，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最整齐的玛雅建筑，展示了玛雅人卓越的石匠技艺。乌斯马尔还有一座在丛林里耸立的建筑——大金字塔，是尤卡坦少数游客可以攀爬的金字塔。35米高的金字塔和陡峭的台阶使得上来下去都是需要勇气的。在大金字塔顶望去，魔术师金字塔很挺拔，修道院变得渺小，四周则是一望无边的绿色林海。总督府是廊式建筑，装饰了很多花纹和雕刻，正门口摆着一个双头美洲豹王座，典型的Puuc地区玛雅艺术特征。乌斯马尔也有一个蹴鞠球场，和雕饰着一圈乌龟的用来祈雨的海龟神庙。

位于梅里达的玛雅世界博物馆是值得花上两个小时的。博物馆建筑是以玛雅人圣洁的木棉树为原型，用钢筋水泥构建了一棵枝繁叶茂，连接着玛雅人间、天堂和地下逝者的巨树。展览包括了玛雅的自然和文化，古玛雅，殖民时期的尤卡坦，和今天的玛雅。古玛雅文明展厅包括来自玛雅古典早期Kohunlich遗址的一人多高，砖红色，代表太阳神的泥塑面具；用玉米和自己的血创造了玛雅人的玉米神雕像，看起来是一个青年，身材很像玉米棒子；玛雅城邦Ek' Balam的国王墓室入口的雕刻，纯白色的浮雕立体的展示玛雅人是如何看待生命的前生今世，灯光打上去很圣洁；还有玛雅手抄本的复制品：用玛雅文创作的德累斯顿手抄本和马德里手抄本，其作用是指导玛雅每天生活的黄历，看起来就是连环画。殖民时期的尤卡坦展厅则用缩微模型解释了梅里达在二十世纪初期成为世界上拥有最多百万富翁城市的原因，当地依靠种植龙舌兰剑麻，采集纤维，制造麻绳，创造了短暂的经济奇迹。

梅里达老城是新大陆规模仅次于墨西哥城和哈瓦那的殖民风格老城。老城的大广场四周是大教堂，政府宫，蒙特霍故居等老建筑，中央是墨西哥国旗和五彩缤纷的城市名称雕塑。蒙特霍故居是西班牙征服者，1542年建立梅里达城的蒙特霍将军宅子，现在是免费博物馆，室内装修豪华，充满贵族气息。梅里达大教堂是新大陆的第二个教堂，仅晚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圣马利亚大教堂。大广场还特别适合坐下来看人，梅里达人和尤卡坦州人都非常友善，一多半人口是玛雅血统，广场上时不时可以看到穿着鲜艳传统手工服饰的玛雅妇女，白色宽松连衣裙，领口和裙摆绣着很多缤纷的花朵。
梅里达的傍晚比白天要舒服很多，从墨西哥湾吹来的凉风把大家都吹出了家门。周末晚上大广场有免费的玛雅文化表演，演员穿着传统服饰画上玛雅纹身，表演了舞蹈、喷火、祭祀和Pok-at-Pok玛雅蹴鞠，演员比赛很认真，观众也非常热情，就是蚊子多。

梅里达街头有很多公园和教堂，街头常见独具特色的“你和我”椅子，设计很有趣，两把椅子一左一右中间共用一个扶手，椅子的开口相对，坐下来的两个人可以面对面愉快的交谈了。

在梅里达老城的Chaya Maya餐厅尝试了玛雅美食：一碗鸡肉、番茄和柠檬汤，加上玉米片，名曰利马汤，是尤卡坦名菜；一杯当地原产的驱虫苋柠檬汁，驱虫苋被称作长在树上的菠菜，很有营养，但生吃有毒，这杯深绿色饮料看起来确实如此；玛雅名菜Poc-Chuc，烤猪肉片，配红洋葱、米饭、黑豆汤、鳄梨和西红柿；总计15刀。尤卡坦饮食风格和墨西哥菜系是有所不同的，我觉得传统玛雅饮食味道相当不错。酒店的早餐有“Pollo con Papas”，鸡肉土豆汤，早上实在没有胃口吃这个。

在梅里达用Uber很方便，解决了语言问题，从机场到酒店25公里加小费后10美元。坐公车相当有挑战，公车线路可以网上查询，司机负责收钱找零，但司机对线路有决定权，在什么位置折返，走哪条街，是很随意的，只保证大致方向，开的非常快，很容易做过站。长途车在市中心一等长途车站CAME或二等长途汽车站TAME发车，前往景点的空调车是按座位买票的；但从景点回来的大巴就很奇葩了，在奇琴伊察和乌斯马尔车站都等了一个多小时，完全无视时刻表，无论是公交工作人员还是小贩都不知道什么时间有车。乌斯马尔车站只有我们几个外国 背包客等车，我是边打蚊子边踩蚂蚁，一边和西班牙游客聊天一边站在路中央负责眺望。奇琴伊察返程大巴走的是村路，一路上带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和下学的孩子把车挤得很满。

梅里达和尤卡坦州的治安比起墨西哥其他的地方是相当可以的，晚上在外面走没有问题。

见到了玛雅遗址古建筑的浩大之美，走过了梅里达殖民风格的色彩之美，给我最大的感受却是普通原住民今天生活之艰辛。尤卡坦手工制作的吊床非常有名，本是用剑麻的天然纤维编成，路过乡下，路边房子大门敞开，屋里空空荡荡的，玛雅人就在房间悬挂几个吊床，虽说是传统，感觉物质生活太简单了。长途大巴到了小镇，会有人端着简陋的果汁挤上车售卖，一杯大概1.5人民币，小贩在车上站了15分钟，也就卖出去2杯，看样子一天辛辛苦苦也就挣百元。路边农田，农民们还在顺着地形，人工种玉米，播种的非常稀疏，五千年来的传统，年年在酸土上烈日下争点收成；有人在路边蹲着做木器，也是全靠人力；面朝黄土背朝天，滴汗入土苦作甜！

玛雅的国王城主们已经从历史上被抹去了数百年甚至千年，那些焚了别人书抢了别人财的将军和神父们也回西班牙了，留给我们的是玛雅的文化，留给玛雅人的是伤心的历史作了土的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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