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迄今为止最强的人类棋手
作者：刀马
黄龙士、范西屛、施襄夏、道策、秀策、吴清源、李昌镐、柯洁、申真谞等都是人类围棋史上罕见的天才棋手，如果他们能在巅峰时期进行对弈，谁将是最强呢？
中国古棋采用座子和还棋头的规则，和现代围棋差别太大，难以比较。道策、秀策由于年代久远，也难以衡量。但自吴清源以来的棋手我们却可以进行分析比较。虽然我们不可能实现关公战秦琼，让吴清源和柯洁直接对弈，但我们可以比较邻近两代棋手之间的战绩，判断出究竟谁更强。
先说一下结论：吴清源是迄今为止最强的人类棋手，棋力不在今天的柯洁和申真谞之下。
下面来论述这一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我们先从吴清源开始分析。吴清源全盛时期在十次十番棋中将同时代所有其他顶尖高手都降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吴清源能让同时代所有其他顶尖高手半先。我们来比较一下吴清源和他下一代棋手的代表人物坂田荣男。坂田比吴小六岁，1954年34岁的坂田十番棋被40岁的吴6:2降至定先。八局比赛的结果为：吴清源执黑三局全胜，执白不贴目的五局中，吴也是3:2获胜。可以看出，此时正处于巅峰期的吴清源可以让坂田荣男先。此后多年坂田和吴的对局依然是大比分落后，网上能找到的对局显示1958年到1961年，坂田和吴交手五次，吴4:1。吴执白三局负一局中盘胜两局，执黑两局一盘胜2目，一盘胜22.5目。直到吴61年遭遇车祸逐步退出比赛后坂田才迎来巅峰期，并在64年创下30胜2负的恐怖记录。时年40多岁的坂田不可能棋力突然有大的提高，应该是吴清源及同代棋手退出竞技舞台且下一代棋手未成熟的空档期，让坂田创造了这样的奇迹。当然，巅峰期的坂田棋力肯定会略微超过54年时的坂田。我们可以断定巅峰期的吴比巅峰期的坂田强半先到一先。
再来比较一下坂田荣男和六超中的代表赵治勋。1975年54岁的坂田在第22期日本棋院选手权战击败18岁的赵治勋获得冠军，之后坂田对赵治勋12连胜。54岁的坂田肯定过了巅峰期，棋力略有下降。当然赵治勋的巅峰期也要在5年之后才到来，棋力还会有所提高。但巅峰期的赵和18岁的赵相比，在棋上的提高用目数衡量或许非常小，更多的是比赛经验和心理素质的提高。这是因为75年赵是击败了处于巅峰期的石田芳夫、大竹英雄、林海峰等当时最强棋手获得挑战权的，说明他此时棋力已经非常接近石田大竹和林。赵即便八十年代棋艺大成也仅比他们略强一星半点，依然和大竹和林海峰互有胜负。因而巅峰期的赵治勋不可能超过巅峰期的坂田，很有可能稍微弱一点点。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巅峰期的吴清源棋力要远强于巅峰期的赵治勋。
这里有一个问题，会不会出现石头剪刀布的情况，吴强于坂田，坂田略强于赵，而赵强于吴？这三人之间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首先，一个时代的最顶尖棋手在棋巅峰时期不存在所谓苦手或克星，吴坂田赵是如此，后来的李昌镐、李世石、古力、柯洁也是如此。比如一直流传依田纪基是李昌镐的苦手，但查阅1995-2010年间的对局，却是李昌镐9:4大幅领先。周鹤洋虽然战绩3:2领先李昌镐，但对局数量太少不能作为评判依据，恐怕也没人会认为周鹤洋强过李昌镐吧。其次，石头剪刀布的情况往往出现在棋力相当的棋手之间，比如昔日马晓春、武宫正树和曹薰铉。吴远强于坂田，不会出现和坂田差不多甚至不如的赵强过吴的情况。
再来比较一下赵治勋和小他八岁的马晓春。由于马晓春和赵治勋的对局远不如和小林光一多，我们先来比较一下马晓春和小林光一。马晓春被小林一直压制，中日名人对抗赛连续三年0:2，直到92年2:1战胜小林光一才达到和小林比肩的高度，迎来自己的巅峰期，而此时的小林已经开始从巅峰滑落。之后马晓春虽然赢的更多，但小林光一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比如93、94年的名人对抗赛双方各胜一次，2000年代阿含桐山杯对抗赛小林执白中盘胜马晓春，二人总战绩是小林光一13:7领先。因此我们可以判断巅峰期的马晓春不可能超过巅峰期的小林。赵治勋是六超的代表人物，八十年代赵治勋战绩首屈一指，棋界喊出了打倒赵治勋的口号，历史上只有吴清源和李昌镐享有此殊荣。赵治勋的棋力至少不会低于小林，从相互之间的胜负来看，他们是半斤八两。我们可以认为巅峰期的马晓春不强于巅峰期的赵治勋。同样，我们可以判断巅峰期的吴清源要远强于巅峰期的马晓春。
再来比较一下马晓春和小他十一岁的李昌镐。1996年-2001年处于巅峰期的马晓春和李昌镐激斗超过20局。从查到的棋谱来看，李昌镐胜20局负3局。其中李昌镐8局执黑中盘胜，3局执白中盘胜，1局执白胜4.5目，2局执白胜3.5目，1局执白胜1.5目，3局执白胜0.5目，1局执黑胜2.5目，1局执黑胜1.5目。马晓春3局执白中盘胜。如果李昌镐让马晓春半个贴目，二者的胜负将会非常接近，可以看出李昌镐比马晓春强约半先。那么会不会是李昌镐后半盘有所退让许多盘棋才赢得不多，如果不退让马晓春和他的差距会更大呢？我们知道这种事AI经常会干。但人类高手一般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人类高手一般只会在判断局面领先后采用稳妥下法，尽量避免冒险，这很大程度是棋风和局面判断能力的问题，而不会像AI一样为了追求只胜一点点有意不去收两目的官子而去收一目的官子。五十年之后人类总算出现了一位棋力接近吴清源的超级棋手。但巅峰期的李昌镐比巅峰期的吴清源棋力依然稍逊，只是差距大幅拉近了。
再来比较一下李昌镐和小他八岁的李世石。从网上能找到的棋谱来看，大李和小李的战绩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02年前，大李6:3领先，此时小李尚未达到巅峰期。第二个阶段是2002-2005年，小李获得第一个世界冠军迎来巅峰期，大李也处于巅峰期，此阶段大李12:9依然稍胜一筹。第三个阶段是2006-2011年，大李逐渐从巅峰期滑落，而小李依然处于巅峰期，此阶段战绩为11:11，两人不相上下。第四阶段为2011年之后，大李完全从巅峰期落下，两人的战绩小李开始大幅领先。由此可见，巅峰期的大李比巅峰期的小李略胜一筹，当然这个差距很小。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巅峰期的吴清源要比巅峰期的李世石稍强。
再来比较一下李世石和柯洁。柯洁和李世石差了十四岁，按现在的标准应该有两代的差别。先看一下李世石和小六岁半的顶尖棋手陈耀烨的战绩。2009-2012年，处于巅峰期的李世石和陈耀烨有两次交锋，李世石2:0。2012-2017年巅峰逐渐滑落的李世石和处于巅峰期的陈耀烨交锋十次，双方5:5战平，对陈耀烨的总战绩为7:5。由此可见，巅峰期的李世石比巅峰期的陈耀烨稍胜一筹。再来看一下陈耀烨和柯洁的战绩。2015柯洁夺得第一个世界冠军，且在世界围棋等级分排名第一，达到了巅峰期。2015-2017期间，柯洁对陈耀烨的战绩是7:4，柯洁强于同在巅峰期的陈耀烨。巧合的时，在此期间柯洁对李世石的战绩也是7:4，柯洁强过李世石，不过此时李世石已经不在巅峰期了，棋力无疑有所衰退。如果双方都处于巅峰期，很难说柯洁一定强过李世石，很可能是半斤八两。因此，我们依然可以断定，巅峰期的吴清源要比2017年的柯洁略强一点点，或许是1-2目的差距。从李昌镐开始，李世石古力及柯洁他们的确要比六超明显强了不少，非常接近吴清源了。
最后要搞清楚的是人类在AI的帮助下，像柯洁申真谞这样的代表性棋手和2017年比棋力到底提高了多少。如果真如某些乐观的看法认为AI让人类职业棋手的棋力提高了一个贴目，那么无疑现在的柯洁和申真谞棋力要远超吴清源了。事实果真如此吗？
一盘棋分为布局、中盘、收官三个阶段，一般认为AI对人类帮助最大的是布局，大量古老定式被淘汰，而中盘官子则和AI之前相差不大。那么在布局方面到底有多大的提高呢？我们可以用katago对那些被AI淘汰的定式进行分析。
多数场合下katago认为星位点三三比挂角好，但只好不超过0.2目。中国流布局现在被认为不好，但katago认为只略亏0.2目。星位挂角小飞以前多是二路飞角再拆二，现在则是托了连扳，katago认为后者好0.6目。小目一间高挂现在一般都托退，托退比夹攻katago认为好不到0.5目。托退后如果虎，之前是要拆一的，现在认为应该脱先，katago认为脱先比拆一好0.5目。提高最大的可能是妖刀定式，以前认为冲下吃角让对方得外势是两分，katago认为亏了近4目。本文无法对所有被淘汰的定式逐一分析，但绝大多数被淘汰的定式其实只是略亏一点点，像妖刀定式这种亏了好几目的毕竟是极少数。四个角加起来，从目数上来说不大，恐怕只有2目上下，还得看全局配合。此外，今天的AI也不是围棋上帝，还在不断发展，从最近的AI大赛来看，一些之前被淘汰的布局和定式AI又开始下起来了，现在恐怕还无法对所有被淘汰的人类定式下最终结论。
因此，AI对人类职业棋手的棋力提高实际有限，远不到半个贴目，大概相当于黑贴五目半和黑贴七目半的差别。现今的柯洁和申真谞，棋力上和巅峰期的吴清源很可能不相上下。但是，吴清源最强大的还不是他的棋力，而是他无以伦比的专注力，令对手有无法抵抗之感。例如，在与木古实十番棋的一局中，木古实留鼻血被抬到走廊救治，吴清源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棋局中。因此，虽然吴清源和柯洁申真谞棋力在伯仲之间，但强大精神力量能让他在比赛中获胜。此外，吴清源在创造力方面也是远远超过其他棋手，对围棋布局的革命和定式的创新完全可以和AI媲美。如果巅峰时期的吴清源和现在的柯洁举行一场十番棋，若按当年每方10小时的比赛时间，即便柯洁祭出各种新颖的AI定式，相信以吴清源的创造力一定能找到正确的应对方法，最终会获胜，甚至把柯洁降级。当然如果比赛时间改为每方3小时，则柯洁会在头几盘占据一定优势，但吴清源会在后面慢慢赶上来。
不少人认为现在职业棋手借助网络和AI，一年的对局超过千盘，比过去棋手一生的对局都多，因此现今棋手的水平一定超过前人。借助网络和AI职业和业余棋手的平均水平的确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对顶尖棋手而言却不见的。这是因为首先对计算的深度和广度来说，这类快棋训练效果比慢棋差的很远，几十盘快棋都比不上一盘慢棋，即便有成千上万盘的对局，功效实则有限。其次，棋力高低的决定因素是天赋，天赋决定了一个棋手的棋力上限，训练量能让棋手更快地接近这个上限，而不可能超过。人类最顶级棋手的天赋远远超过普通职业棋手，这是训练量无法弥补的。
还有一种看法认为围棋经过近百年发展，现在的棋手掌握了大量的新布局新定式，知识储备远超前人，所谓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因此水平也应该远超前人。这种观点把围棋混同于自然科学，殊不知围棋毕竟和自然科学截然不同，是一种艺术，是两个人的竞技游戏，而不是谁背的布局定式多谁就厉害。除了知识储备，围棋棋力高低还依赖于计算的深度和广度、局势的判断力、局部棋形的敏锐度等因素，后面这些因素才起决定性作用。小林光一就曾经假想过和道策对局，他说如果他和道策下棋，开局时由于围棋布局与定式的优势会占上风，但随着棋局的深入，道策会很快赶上来并最终战胜他。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历代职业棋手对吴清源的评价。
1986年，日本某著名媒体分别向当时的六位超一流棋手提了同一个问题：“谁是围棋史上的最强者？”。赵、林、武宫、加藤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是吴清源。小林和大竹认为是道策、秀策、吴清源。
赵治勋对吴清源的评价是：看吴老师的棋就像看田径比赛或是足球赛。这种充满速度感的大棋士可谓前无古人。虽然吴先生从年轻时代、新布局时代起，就是快速的棋风，而在全盛期则更进一步，达到了玄妙的境界，再加上他那出类拔萃的才能，因此，当时和吴先生对局的人，一定有无法抵抗之感。吴清源的世界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意义深远的。围棋的所有要素都集中在他那里。他的围棋包容一切，这正是其他大师所不具备的。
石佛李昌镐说：即使是在背地里，我也从来没有与吴先生比较过，也从来不敢想我能够与吴先生相比。
即便向来自负认为李昌镐力量不行的李世石提到吴清源也说：虽然现在的围棋技术发展很快，但我在很多方面，尤其是中盘时候的创造性上与吴清源老师差距很大，可以说永远都无法赶上。如果能到吴清源老师的十分之一我就满足了。
围棋皇帝曹薰铉的评价则是：和吴清源比这个话题说都不敢说，也不要提，没有可比性。
古力的评价是：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对吴老进行评价。无论从棋盘上的胜负，还是棋盘之外的修为来说，我们和他老人家的差距都太大了。
毫无疑问，吴清源是人类迄今为止最强的围棋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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