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01
我俩在火车上晃了不知道几天几夜,晃得筋松骨软,一路上有人说起西双版纳四季如
春风景如画,水果多的遍地都是,人都没地方睡觉,只好躺在水果上睡,睡醒了随手一捞
就是水果,就躺在那里吃。听得我和赵跃进哈喇子一阵一阵往外流,收都收不住,心想这
回可他妈的是来对地方了,我心里直替赵争鸣惋惜,要是她也能来就好了,这么多水果俺
们轮圆了吃,再也不用为了碗油茶面挨我妈一顿胖揍了,这日子,岂不是上了天堂,我和
赵跃进一路想一路傻笑,旁边人以为我俩癫痫了呢。要不是这位老兄的话,恐怕我俩早就
跳车逃跑了。
好不容易火车开进了昆明站,我们一众几十个人下了车,农场派了几辆车来接,我们
更加高兴,心想这待遇眼看着就蹭蹭的上去了,从小到大还没坐过汽车呢,乐得屁颠屁颠
的就上去了,赵跃进还在那骂:“妈了个逼的死列车员,肯定狗眼看人低,要不毛主席他
老人家咋不让他上这好地方来呢。”
这汽车一坐又是几天几夜,而且比火车上颠多了,颠的我们车里几个女生吐得哇哇的
,连胆汁都呕出来了,我们也很不好受,要不是惦记着躺在水果上睡觉,估计也已经崩溃
了。
颠啊颠的终于到了地方,我们下车一看全傻眼了,哪有遍地的水果啊?这整个就是深
山老林里头嘛,四周除了参天的大树啥也没有,脚底下也没有水果,只有很高的茅草,面
前几座破茅草房,看来这里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了。我们当时就傻了,有人就到车头找司
机,想让他把我们再拉回去,司机那管你这套,油门一踩,把扒上车头的几个知青全给晃
了下来,开着车就走了。这时从茅草房里出来了几个老知青,满头满脸也分不清是头发还
是胡子,连说欢迎欢迎,欢迎革命新同志。说着把我们分别领进茅草房,我们进去一看,
没有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全打着地铺,领头的一个知青说:“来来,给新同志
们腾个地方。”于是众人一阵忙乱,给我们腾出了一小块地方,我们坐下来把行李拆包,
我一边拆一边想,这就是知青生活?
这里要交代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了,云南西双版纳接收知青最早1956年就开始了,像
现在这样大规模接收则是从1968年开始的。当时北京55个“老三届”知青来这里进行过大
串联,回去后自发组织要来西双版纳插队,把请愿信送到了党中央,据说还是周总理亲自
批准的,1968年底,就有大批知青到西双版纳来插队。主要来自上海、北京、成都、重庆
和昆明等大城市,1970年3月成立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隶属于云南军区,由云南省和云
南省军区领导,原来有4个师,32个团,4个直属单位。到了1974年,就是我们来的这一年
,兵团建制被撤销,知青全部转入各个国营农场,归云南省农垦总局管,我们所在的,就
是国营景洪农场九分厂,而所有的知青,全部分布在西双版纳、德宏、临沧和红河地区的
深山老林的农场里,我记住的有东风农场、勐养农场、橄榄坝农场、勐腊农场、勐醒农场
、勐捧农场、勐满农场等等。后来我知道,我三哥赵卫国就在橄榄坝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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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赵跃进都不知道怎么睡着的,睡在水果上的梦想破灭了不说,眼下连张
床也没有,我们就合衣蜷缩在地上,一阵清醒一阵迷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很早我们就起床了,先在茅草房外面集合起来,当时兵团建制刚刚撤消了
一个多月,知青们还习惯性的使用着兵团的建制,仍以连、排等等单位组织生产,我们连
长是当地的农垦干部,姓王,人还可以,就是爱骂人,动不动就要操知青们的妈,但是也
从来不敢付诸行动。
原来的连长是个现役军人,因为强奸女知青被判了刑,说起这个事,有个背景不得不
提一下,在兵团建制没撤销的时候,兵团连以上的正职干部几乎全是现役军人,73年的时
候,出了几件震惊中央的大案,最著名的就是“河口事件”,一些现役团长,营长,连长
、政委、教导员、指导员们利用手里面的职权任意克扣知青口粮,不少地方刑讯、毒打知
青,甚至强奸,轮奸女知青,当时有个独立营营长贾小山,还有个连长叫张国良,强奸了
不少女知青,操他妈的,据说这俩人还是什么战斗英雄。还有个连长叫什么我忘了,这厮
更加过分,不但强奸女知青,还把农场的年轻小母牛给强奸了,后来审判他的时候,罪名
里有一条“糟蹋社会主义母牲畜”,他妈的真是闻所未闻。后来新华社云南分社一个记者
到兵团考察,并写了一份内参直接送交中央,把周总理都气个半死,在内参上批示:“这
不是GONG CHAN党,这是国民党!”指示对这些现役军人严查,那个贾小山,还有张国良
都被枪毙了,还处分了几百个干部,大家想想看,整个兵团有多少个干部?
话题扯远了,当天我们被领到山上去参加劳动,劳动的主要内容就是割胶,所谓割胶
就是在橡胶树上割开一个小口,让白色的橡胶液流出来,这个说实话还真是个手艺活,割
轻了胶流不出来,割重了连橡胶树都给砍死了。
每个新来的知青都由一个老知青带着,老知青一边割一边讲解,好让我们这些新来的
知青能更快的掌握技巧,带我的是个女知青,叫罗晓娟,是上海人,人长得白白净净,说
话细声细气,好在她跟我说话都是普通话,虽然音调有些怪,但是我基本听得懂。带赵跃
进的是个男知青,也是上海人,却不会讲普通话,跟赵跃进说话赵跃进一句听不懂,听不
懂也不问,就在那自己操作,抡起胶刀就是一刀,差点把橡胶树一劈两段,那个上海知青
一看这可不得了,这个可是破坏社会主义生产资料了,一边连声说:“侬哪能革阁(这个
)娘子(样子)啦。”一边就去找连长,连长过来一看,破口就骂:“憨狗日的赵跃进,
你这是割胶呢还是杀人呢?”赵跃进蹦起来就想把连长也一块割了,看到我连使眼色,又
想到这里不是自己家里了,只好闷声假装没听见。
这一天割胶割了十几个小时,中午和晚上都只有一个黑面饼和一碗“玻璃汤”,所谓
玻璃汤就是盐水汤,上面飘一点葱花,这倒好,我心想,喝不了回头还可以找场部的大夫
当生理盐水给注射进去,一点不浪费。
我和赵跃进5年的知青生涯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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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知青和当地老百姓的关系已经势成水火,就在我们来之前,瑞丽县发生了几千个
知青游行去县城情愿要求返城的事件,返城要求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知青们就赶着水牛唱
着《国际歌》,冲破解放军设于江桥的防线冲上滇缅公路,准备徒步回家。结果此事震惊
了云南省革委会和昆明军区,军区派出部队,革委会发动当地贫下中农和民兵几十万人,
一路围追堵截,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当时出去抓知青给双倍工分,抓住一
个还有若干工分的奖金,百姓们焉得不喜?谁他娘的还下地干活啊,于是白天站岗晚上巡
逻,连五六岁的小屁孩都变成暗哨密切监视公路,只要见着一个像知青模样的立即敲梆子
,瞬间就出来几百人把该人摁倒,甚至还互相抢人,有的村组织“抢人队”专门抢别的村
抓的知青,经常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知青们原本一腔热血准备“扎根边疆,建设边疆”,
结果在这过的猪狗不如,此时有一瞬间由当年的革命小将变成了如今的革命对象,心里的
愤怒可想而知。这件事很快平息下来,知青们全被逮了回去,一个也没跑出去,可是跟当
地人却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在云南的知青以上海人和四川人居多,上海人大概有四万多人,四川人也有个三、四
万,剩下的是云南本地的知青,北京的知青调转的调准、参军的参军,招工的招工,早跑
得差不多了。上海知青和四川知青之间也有很深的仇恨,经常打架,四川知青年纪小,可
人人像诸葛亮带过的兵,打架不要命,经常主动出击,把落单的上海知青打得抱头鼠窜,
上海知青也不示弱,经常组织一些有计划的反击报仇雪恨,我原来以为上海人骂人“来赛
(行)”打架不行,可后来发现上海知青下手也狠着呢。
我和赵跃进既不是上海来的也不是四川来的,也就没人要收拾我俩,我俩乐得清闲,
没事就上街看打架去,当时的情形很混乱,除了一些老实巴交的还上山干活,其他的都是
打打鱼晒晒网,要不就成群结队去偷老乡家的东西,偷不着就抢,双方也打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热闹极了。
赵跃进由于屡次迫害橡胶树,割的胶没半桶,杀害的橡胶树倒有半打,连长对他忍无
可忍,把他发配到农场去养猪,从此赵跃进在猪圈里摸爬滚打,练就一身令猪们闻风丧胆
的绝技。我们连队几乎全是上海人,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懂,加上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就比
较孤立,好在他们看我年纪小,也不来欺负我,我乐得逍遥自在,喝了一阵子玻璃汤,家
里带的油水早消耗殆尽,每天就琢磨怎么弄点东西打打牙祭。
云南的蚊虫小咬多得不计其数,每天晚上咬得人恨不得把皮扒下来睡觉,我对蚊子恨
之入骨,心想你们来吃我,我也吃你们,从此有蚊子落在我身上,我也不打,先等它喝饱
了血飞不动了,一把捏起来就填嘴里,反正它吸的是我的血,我再把它吃了,一点不浪费
。宿舍里的兄弟们见我像蛤蟆一样吃蚊子,惊得一愣一愣的,纷纷说这孩子是青蛙转世,
大家最好离远点。
吃多了蚊子加上营养不良,我的脸色就变得煞白,有一天晚上我正吃的高兴,一个叫
谢建华的哥们起夜上厕所,那天晚上我大概吃得太多,就有一丝血从我嘴角流下来,我自
己都不知道,正吃得过瘾,看见谢建华过来,就冲他笑了笑,这谢兄正憋得火烧火燎的往
外奔,月光下陡然间看见一个人脸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鲜血,正冲他微笑,吓得“哇”
的一声大叫,屎尿齐下,宿舍里登时臭气熏天,其他弟兄被他一叫,全醒了过来,以为野
猪闯进来了,行了以后闻着屋里不是味儿,连忙点起油灯看,一看谢建华四仰八叉躺在地
上,下面一塌糊涂,我们班长就骂:“插那(你)娘老逼啊谢建华,侬哪能嘎腻心(这么
恶心)的啦,屎撒在裤裆里下(里面)。”谢建华指着我说:“有僵尸!”众人一听吓一
跳,连忙举起灯看我,我正莫名其妙,摇头晃脑看看没有僵尸,心想都有病是怎么着?看
见众人看我,又咧嘴笑了一下,这下屋里一下炸了锅,班长把油灯一撇,一头就从窗户扎
了出去,其他人连喊带叫,有的往门外冲,有的从窗户跳,瞬时走了个一干二净,我还在
这纳闷,在后面追着叫:“哪呢僵尸?在哪呢?”
第二天早上班长教育我:“小赵,侬唔好阁能嘎哈您(你不好这么着吓人),把您哈
喜踏了哪能办(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我一脸无辜说:“班长,我啥时候吓人了,我在宿舍吃蚊子也是为大家好啊,你们这
两天睡得多踏实。”
班长想想也对,就跟其他人说小赵这也是为人民服务了,你们晚上上厕所都把眼睛闭
起来,从窗户爬出去吧。
从此我们宿舍的兄弟们半夜都不上厕所了,尿裤子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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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吃活蚊诈尸吓人的事迹很快传开,众人对我更加敬而远之,只有罗晓娟还好,看
见我虽然有些怕怕,但是基本能够保持冷静,不像别的女知青,在后面指指点点,我回头
一瞪眼,她们就尖叫一声跑得老远,好像我是活鬼一样。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他妈的老子
黑七类当惯了,从小到大受的白眼比你们见过的活人都多,还怕你们指指戳戳?等老子再
吃点更怪异的东西,到时候吓死你们。
罗晓娟看见我每天独来独往,也不跟别人说话,年纪又小,干活吃力的不行,拿把胶
刀都累得呼呼喘气,很是同情我,经常帮我干点这干点那,我的脏衣服全是罗晓娟帮我洗
的。
但是罗晓娟自己也只有17岁,以前在家更是做惯了娇小姐,别说洗衣服,恐怕连洗衣
盆都没见过几次,做起这些家务事来更是颠三倒四,有一次帮我缝裤子,缝了半天也缝不
完,自己还纳闷,怎么看着窟窿不大,缝起来如此费事,等到她把缝好的裤子给我,我打
开一看,这位大姐把我裤子两条腿给缝到一起了,她一看大羞,赶紧抢过去,一路小跑回
宿舍重来,我在后面跟他说干脆你也别缝了,把裤腿外侧豁开,我当旗袍穿得了。
还有一次更离谱,罗晓娟帮我洗一条裤子,洗完了给我,我当时也没看,第二天又
起晚了,心急火燎的穿上裤子就去上工,其他人都已经上山了,我急匆匆的往橡胶林赶,
一路上还在想今天天气不错,小风一吹甚是凉爽。
到了山上我向连长报道的时候就觉得有人看着我偷着笑,我也没在意,反正也不愿意
搭理他们,爱笑就笑去,我转身准备去割胶,连长在后面笑着说小赵你今天穿的是新版工
作服?怎么通风的地方跟我们都不一样。
我说连长你说啥?就我们这烂衣服到处都是通风的地方,有啥不一样。连长笑着说没
事没事,你干活去吧。我就拿着胶刀去干活,走到哪哪就笑,笑得我莫名其妙,心说怎么
了这都是?平时当我不存在,今天怎么这么重视我?
我正在干活,罗晓娟走过来,小脸通红,偷偷跟我说:“对不起赵超美。”
我说你有啥对不起我的?要对不起也是对不起谢建华(当时罗晓娟再和谢建华谈朋友
)。
罗晓娟脸更红了,声音小的不行:“我把你的裤子洗破了。”
我连忙回头看我的裤子,一看大惊失色,屁股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大洞,白花花的屁
股露在外面,我一下明白了为啥我走到哪人家都笑,又为啥我觉得今天凉风习习甚是舒服
,原来我光着屁股走了一路(没有内裤,恐怕当时有内裤的知青没几个),我眼见事已至
此,怕罗晓娟更不好意思,连说没事没事,这么着凉快着呢,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我露屁股事件一个礼拜后,罗晓娟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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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雨说来就来,有时候一下就是十几天,下的人恨不得指着天上骂:“草你妈的
停停行不行,要淹死人了。”那天也不知道是省革委会的什么干部团要下来检查知青工作
,整个农场就搞什么“大干三十天,迎接某某检查团”的动员,所有知青连同病号全部上
山抢工,知青们为了“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以便能够争取好的表现早日回城,对
这种动员全都不敢怠慢,全体出动上山割胶,当时罗晓娟高烧39度,走路都晃悠,也坚持
着上了山。
那天我们在大雨中割胶割到晚上11点多,一口饭都没吃过,大家全都又累又饿,筋疲
力尽,我头晕眼花,实在支撑不住,就坐下来想休息一下。刚刚坐下来,就听见山上一阵
巨响,瞬间就有斗大的石块从山上飞了下来。我们连长有经验,立即大叫:“有泥石流,
大家快跑!”众人立即往山下跑,我也跟着往下跑,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看见
一股夹着巨石的泥流从山顶飞速冲下,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连长又大喊一声:“往两边跑,山坡上!”我早已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往侧面的山坡
上冲,结果脚下一滑,就从山上滚了下去,一头撞在一颗橡胶树上,当即晕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慢慢醒过来,坐起来之后觉得头疼欲裂,用手一摸,头上
黏糊糊的,一看,满手都是血。黑暗中隐隐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尽力答应了一声,没
一会,有个人跑过来,我一看是连长,连长冲我大喊:“有人埋住了,快去挖人。”我顾
不得头疼,跟着连长就往山下跑,跑到一个较为平缓的地方,看见一帮人正在泥石流形成
的堆积物上使劲挖,边挖边喊:“罗晓娟,罗晓娟。”我一听罗晓娟埋里面了,当时一阵
急火攻心,又差点晕过去,连忙定定神,扑过去就挖,我的胶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我
就用手挖,我看见我旁边的谢建华疯了一样用两只手使劲的刨,手上早已鲜血淋漓,我也
顾不得他,就用手也使劲的挖,没多久我的手也血淋淋的了。
我们一连的人挖到第二天天亮,却始终没有挖到罗晓娟,连长一看这么下去其他人也
要累死了,就喊我们停下来,说先回去,也没人听他的,大家还在继续挖,又一直挖到中
午,连长看看不行,就命令大家必须回去,再找人来想办法。大家只好起身,谢建华不肯
走,还在继续挖,两个人把他架起来走,我看到他的手指,骨头都露出来了。
罗晓娟就这么没了,连尸体也没找到,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泥石流来的时候她跑没跑,
以她当时的体力,恐怕是没跑两步就被泥石流吞没了。
连里想给罗晓娟报个烈士,报告上去被场里驳了回来,说一没有拯救国家财产,二没
有拯救战友证明,不够格。
谢建华天天到山上到处挖,就用两只手,人变得疯疯癫癫,后来办了病退走了。
17岁的罗晓娟为了“大战三十天,迎接某某检查团”送了命,死不见尸。
96年的时候我到上海出差,到罗晓娟家里看了看,她的爹早已死了,她的妈两只眼睛
瞎了,听说我是罗晓娟的知青战友,就跟我说:“你去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说,我们家晓
娟都下乡二十多年了,能不能让她回来看看我再去,我求求你,你去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说
说情。”
邻居告诉我说,这老太太疯了好多年了,谁来就让谁去跟毛主席求情,她压根就不知
道上山下乡早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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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晓娟死了,除了我的破裤子什么都没留下,我们为了纪念她,曾经弄了个简易的墓
碑,立在她被泥石流冲走的地方,可是山上连降暴雨,又导致山洪暴发,那块碑最后也不
知道冲到哪去了,罗晓娟彻底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大家不是琢磨怎么回城,就是琢磨上哪弄点吃的,很快也就忘了连里曾经有个罗晓娟。
由于连日下雨,山上很不安全,连长也害怕再出什么事,知青的命虽贱,好歹也是条
命,再加上检查团也滚蛋了,就让大家暂时不要上山,我每天百无聊赖,蚊子吃多了也需
要散个步消消食啥的,就想去看看赵跃进的猪养的咋样,顺便也考察一下食堂的经济状况
,了解了解我们吃了上顿是不是还有下顿。
连长有一次跟我说赵跃进猪养得很好,猪们看到他都服服帖帖,让吃就吃,让睡就睡
,因此只只精神饱满,个个膘肥体壮。连长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知人之明,任人
唯才,是个好领导,同时也侧面说明一下赵跃进同志虽然出身黑七类,其实是个好同志,
迫害橡胶树不是有心为之,而是确实不是割胶的料,如今到了养猪场,果然发挥了社会主
义主观能动性,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为边疆的猪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连长这么说我就
不大相信,赵跃进这个人我知道,他看见猪不扑上去咬两口就不错了,怎么会乖乖给猪们
喂食?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从猪身上占点什么便宜呢。
先说说这几头猪吧,这几头猪可是农场的至宝,其社会地位仅次于场长,全农场的知
青心里除了想念着远在北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其次就是想念着它们了,农场一年到头都
是玻璃汤,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次肉,那么肉从何来?自然是全指望这几只香喷喷
肉乎乎的天蓬元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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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猪圈才终于明白了赵跃进跟猪的革命感情,从小到大,赵跃进在家里被我和赵
争鸣骂傻瓜,在外面被红五类骂狗崽子,到了云南被又被连长骂笨蛋,如今见到了这些非
智慧生活,明显有了优越感,再加上这些猪们从来不会看不起赵跃进,也使赵跃进终于有
了认同感。我要说,我五哥赵跃进不论是养猪前还是养猪后,包括后来不养猪了,对谁,
都没有对这几只猪那么好过。他那哪儿是养猪啊,他都快把自己都变成猪了。
那天我到猪圈的时候,赵跃进正跟猪们谈心:“同志们啊,你们应该很清楚当前的革
命任务和自己肩负的神圣使命,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把自己养的膘
肥体壮,到了年头上,让全农场的知识青年同志们看一看,尝一尝,就知道我赵跃进的本
事了。对了,抓紧吃,使劲吃,别给我赵跃进丢人啊,小三花,说你呢,不好好吃东张西
望看啥呢?我告诉你啊,你和小四喜的事儿我还在考虑呢,你们还年轻,现在干那事还有
点早,你就先别胡思乱想了,抓紧吃吧。”
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我认识赵跃进十几年,从来没听到过赵跃进一次说过这么多
的话,领我过来的司务长跟我说:“你五哥太厉害了,自从他来到咱们养猪场,这些猪就
再也没正眼看过我。”
赵跃进看见我来了,赶紧招呼我:“小六你过来,看看我养的猪。”
我捏着鼻子过去,好像没闻到啥臭味儿,仔细一看,赵跃进把猪圈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点都不臭,比我们住的宿舍都干净,那些猪也都很干净,嘿嘿,至少都比我干净。赵跃
进跟我说:“小六,你看看,我把这些猪养的多好,你看看,这精气神儿,咱们连长都没
我的猪精神。”我看看这些猪,一个个摇头晃脑眉花眼笑,果然神采奕奕,而且个个吃得
肥头大耳,说实话,赵跃进养的猪跟我们这些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双目无神面有菜色的
知识青年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山地下,老实不客气的说一句,除了中央文革的姚文远,
我再也没见过肥得这么喜气洋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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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跃进看到我的表情,知道已经达到了他预期的效果,就跟我说:“小六,怎么样?
你五哥有两把刷子吧?我告诉你啊,养猪这个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前面那个知青,你
知道他怎么养的?”
“怎么养的?”我问。
“这狗RI的遇上点啥不顺心的事就拎条皮带冲到猪圈里把猪挨个抽一顿,还他妈的把
自己当革命小将呢。而且还把喂猪的糠啊,泔水啊啥的往外偷,偷出去跟老傣换点烟叶子
啥的,把这些猪饿得成天嗷嗷叫,比咱知青都惨。我一来就跟狗RI的干了一仗,差点把狗
RI的LUAN DAN捏爆,狗RI的还跑到司务长那告状,说我打他,司务长跑来问我,我跟司务
长说这狗RI的偷泔水出去换烟叶,还打猪,我说司务长你看看这些猪饿的,俺们知识青年
不容易,一年到头就等这点肉呢,他把猪弄成这个样子,年底还吃个JI BA MAO?再说场
长知道了怎么办?司务长一看,回去就抽了那狗RI的两个嘴巴,还说要开批斗会批斗他,
这小子吓得跪地上求饶,我看这狗RI的也挺可怜,就求了两句情,司务长就把这狗RI的发
配回他们连队了看林场去了。”
“那这一直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这些猪跟我可亲了,我给他们每个都取了名,好挨个监督教育,我也从
来不打它们,就跟他们说话,你不知道,司务长半年也不来一回,我怕我一个人啥话也不
说,回头再把怎么说话给忘了,就没事跟它们说,我开始也以为它们听不懂,后来我发现
我跟它们好好地说,它们都明白,一个一个可听话了,你看它们现在,个个心情舒畅,我
敢保证,到年底我跟它们说,需要你们做贡献了啊,同志们都等着吃肉呢啊,它们自个就
能走到食堂后院去乖乖挨刀,你信不?”
“你可拉倒吧老五。”我笑着说:“你当你这些猪是革命志士呢?慷慨赴刑场引刀成
一快?你还把猪养成精了呢。”
赵跃进嘿嘿笑着不说话了。
我又跟赵跃进说:“两件事老五,第一,你这离场部近,来去的人也多,你没事到场
部勤打听打听三哥到底在哪,好给咱爸咱妈去个信报个平安,别一天到晚净陪着你的猪宝
贝。我问过咱们连队的人,都不认识三哥。第二,你在这养猪,条件得天独厚,给你六弟
我弄个猪蹄吃呗?”
“那可不行,我这猪都是活的,你剁个猪蹄去了,还不得把我的猪疼死过去,再说了
,司务长知道了也不得了,这都是集体财产呢。三哥的事我倒可以问问,我托司务长帮我
问问,他老往场部跑。”
“那剁个猪尾巴行不,反正你这猪多,个把猪少条尾巴没人注意,真要有人问你就说
猪们内讧来着,打群架把尾巴打没了。”
“不行,我养它们这么长时间了,谁也没犯过错误,我可舍不得。”
“我草,五哥,你还真跟这些猪整出感情来了?那到年底杀它们的时候你是不打算一
块跟着殉情啊?”
“说不行就不行,小六,你想害你五哥是怎么着?我告诉你啊,你少打我的猪的注意
,我自己饿得两眼放绿光都不舍得碰我的猪一个指头,你也休想。”
我想想也是,这些猪是全农场知青的心头肉,我不能占这个便宜,只好咽了咽馋涎,
看着猪圈里干干净净的猪,再看看我和赵跃进,妈的这圈里最脏的竟然是我们俩,猛然我
想起一件事,连忙跟赵跃进说:“老五,你还记得咱们连后山住着个老景颇叫勒刀的吧,
这老小子好像养了几只鸡,这个可是资本主义小尾巴,咱们割一只来开开荤咋样?”
赵跃进一听立马两眼放光,上上下下看看我,好像我就是老勒刀的鸡一样。
我看看赵跃进,笑着说:“你离我远点啊,你要敢咬我我把你的牙掰下来。我回头看
看什么时候有好机会,再过来通知你,咱俩一起行动。”
“好好好。”赵跃进连连点头,“我等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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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勒刀是景颇人,生性豪爽,九分厂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就住在后山,儿子儿媳
都死了,就留下个小孙女叫黛农,也就15,6岁的样子。老勒刀以前以打猎为生,据说枪
法如神,号称景洪第一枪,后来年纪大了,上山打猎也打不动了,就自己养几只鸡,下了
蛋就让小黛农拿到边贸市场上去换点吃的喝的,主要是米酒,景颇族人嗜酒如命,一顿不
吃没关系,一顿不喝那就是要了他的命了。所以这老勒刀经常喝的醉醺醺的,一天到晚稀
里糊涂,估计自己都记不住自己养了几只鸡,但是那个小黛农听说猴精猴精的,而且很厉
害,小小年纪经常拿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多少知青惦记老勒刀家的鸡,只不过一怕老
勒刀的枪,二怕小黛农的刀,至今也无人能得手。
景颇人生性彪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斗资批修全不放眼里,以前也有好事的知青组
织起来要割老勒刀的资本主义尾巴,其实无非也是惦记老勒刀的鸡,一帮人浩浩荡荡杀到
后山老勒刀家,老勒刀当时喝得醉醺醺,拎一把老套筒守在大门口,说谁敢进来就一枪崩
了谁,有个知青不信邪,拎着刀就要往里冲,老勒刀抬手就是一枪,这哥们大惊失色,连
忙上上下下看看自己,没事儿,回头一看,后面一个哥们晕过去了,原来老勒刀喝得太多
老眼昏花,本想给前面这个一枪,结果枪一响把后面那哥们帽子打飞了,这哥们以为自己
死了,当时就翻倒在地,众知青一看老勒刀玩真的,发一声喊四散而去,老勒刀自个还在
那嘟囔说这枪不行了是咋的?怎么差这么远?那个晕了的哥们从此连后山都不去了。
所以要拿下老勒刀的鸡,来硬的肯定不行,就老小子现在这枪法,没准枪指着赵跃进
,一枪倒把我给崩了。我和赵跃进的方案是,等老勒刀喝的彻底不行了,由赵跃进负责把
小黛农引蛇出动,我负责擒杀老勒刀的鸡。
鸡不等人,说干就干,我找了个大家都去边贸市场赶集的日子,决定就这天动手,当
晚我去找赵跃进,把方案大致跟他说了一下,赵跃进有点担心,说让我去引开小黛农,万
一小黛农砍死我咋办?我说你一天到晚吹牛B说自己神功盖世,小黛农一个小姑娘你也收
拾不了?赵跃进最怕别人激,一听就急了,说别说一个小姑娘,我这神功一出,连长都得
束手就擒,这事交给我了。我心想不就“猴子偷桃”嘛,小黛农可是无桃可偷地,我也不
说破,要等赵跃进想明白小黛农无桃可偷这件事,恐怕得等动起手来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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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跃进到了老勒刀家门口,我先埋伏起来,赵跃进就咋咋呼呼的去偷鸡,这赵跃
进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嚎叫着就向老勒刀家的鸡窝冲了过去,那动静,别说老勒刀一家,
恐怕连山前我们连的知青都听得见。我暗暗好笑,心说赵跃进同志啊,你也用不着这么夸
张吧。
计策果然有效,老勒刀家的门“砰”的一声就开了,小黛农手持大刀冲了出来,赵跃
进一见小黛农,翻身就走,小黛农持刀追了出去。我听听小黛农去得远了,屋里面悄无声
息,估计老勒刀是喝趴下了,就悄悄现身,几步就窜到鸡窝门口,伸手就捞,窝里面一阵
乱扑腾,我一把揪住一只鸡的脖子就给拽了出来,抓住鸡头真准备拧,突然脑袋上被捅了
一下,这一下吓得我魂飞魄散,回头一看,一把老套筒正对着我的脑袋,老套筒另一端正
是本应喝的人事不省的老勒刀。
老勒刀笑眯眯地努努嘴示意我站起来,我乖乖站起来两手上举表示投降,老勒刀说:
“进去。”
我走到门口,听见后面有声音,转头一看,赵跃进脖子上架把大刀,哭丧着脸也回来
了,后面跟着小黛农,我心说好嘛,全让人给生擒了。
进了屋,老勒刀让我和赵跃进坐下,问你们干什么来了?
我心想这还用问吗?我手里还有鸡毛呢,我抬起头说:“勒刀老爹,我们没事过来窜
个门看看您老人家。”
老勒刀说放屁,我在鸡窝里睡觉呢,你们跑那看我去。
我嘿嘿一笑,心想你们能把我们怎么着?大不了把我们送回连队去,反正老子黑七类
,也不在乎多加条罪名,遂不理老勒刀,问赵跃进:“老五,你咋也让人生擒了?”
赵跃进哭丧着脸说:“别提了,山里面太黑,我跑了没几步就撞到树上了,他妈的撞
得我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我回头一看,小黛农已经追过来了,我站起来就想给她猴子偷
桃,刚准备动手猜想起来小黛农没桃,就这么一愣,大刀就架我脖子上了,妈的比,我怎
么事前没想到小黛农没桃呢,真他妈的够蠢。”小黛农听得扑哧就笑了出来,我抬头看看
她,心想这小妞长得还挺漂亮,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我又看了一眼赵跃进,心想果不出所料,又被你那破神功害了一把。这时候老勒刀又
说我知道你们干啥来的,你们不就是想偷我的鸡吗?还跟我玩心眼调虎离山,可惜你们低
估了我老景颇的酒量了。
我抬头看了看老勒刀说:“勒刀老爹,你知道了就不必问了,反正鸡也没偷着,你看
着办吧。”
老勒刀说跟我耍无赖是吧?你俩姓啥?
赵跃进说都姓赵,我俩都是赵匡胤的子孙,你小心点。
老勒刀仔细看了看我们,问:“你们有哥哥吗?”
赵跃进说我们还有个三哥叫赵卫国,也在云南,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哪个农场。
老勒刀说赵卫国是你们三哥?
我们说你认识赵卫国?
老勒刀点点头,回头跟小黛农说,你去杀只鸡炖上,今天晚上我来招待两位小老弟。
有跟我们说,我当然认识你们三哥赵卫国,要不是他,老勒刀这条老命早就不知道丢在哪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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