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被赵四清无意救下,充满感激地看着他的小女儿,想到只有不懂事的赵四清还把
他当个人,不禁泪流满面。天真的赵四清并不知道自己立下大功,还念念不忘赵解放说要
给她找水果糖去,在我妈的怀里不停地用小手拍我妈的脸,“妈,我姐啥时候回来啊?”
我妈轻轻拍着她说:“四清乖啊,你姐明天就回来了。”
可是我大姐赵解放从此再也没能踏进家门。
随着时任国家主席的刘少奇被打倒并冠以“叛徒、内奸、工贼”的称号,红小将们的
能量被发挥到了极致,热情也被煽动到了顶点。当时北京的红卫兵写了一副对联,叫做: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后面还加了一句“理应如此。”并由一群高干子
弟组成了一个叫“联合行动委员会”的组织,后被称为“联动”,联动《血统论》的抛出
自然引起了很多出身并不是太好的红卫兵的强烈不满,并开始大肆抨击,后来一个叫做遇
罗克的北京青年写了一篇叫做《出身论》的文章,很快成了黑七类出身的红小将们的有力
武器,双方从最初的相互驳斥到相互谩骂,直至最后演变成了震惊全国的大武斗,各派红
卫兵冲进形同虚设的工厂,抢夺铁棍,铁条等东西开始自制各种武器,大刀长矛无一不有
,有些甚至还冲击当地武装部抢夺手枪,步枪等武器,然后冲上街道开始用武器捍卫他们
所谓的理想,堂堂新中国俨然变成了中世纪古罗马的角斗场。
从我大姐赵解放率领红卫兵杀出我们家大院的那天起,我的七妹赵四清就开始每天到
院门口向赵解放消失的方向看,赵四清蹲在门口,一边用小树枝玩蚂蚁一边翘首以待,从
天亮守到天黑,坚信有一天她的大姐赵解放会手拿水果糖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
“看,姐姐有好东西给你。”
赵四清的期盼十分执拗,在她小小的心灵里坚决地相信她的大姐不会骗她,一定会给
她带回来水果糖。只要有人经过,她就跑上前去轻轻地问:“叔叔阿姨,你们看到我大姐
了吗?”
可惜赵四清翘首以待而来的不是赵解放和她的水果糖,而是一个匆匆而来的革委会干
事,干事来通知我妈去革委会,说有事找她。我妈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了平抚复杂的心情,我妈带着我和赵争鸣去了革委会。
进了革委会的大门,一个红小将当头拦住我们,问道:“你们是谁?”
我妈战战兢兢地答道:“是革委会的革命同志通知我们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将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妈,又问:“你是赵解放的家属?”
我妈连连点头。
小将说:“你们跟我来。”我们跟着小将来到院子里,院子里一颗大树上吊着几具面
目模糊的尸体。小将站定,指着其中一具尸体,转过身对我妈厉声道:“反革命分子赵解
放反对伟大的《血统论》,阻挠我们‘东进革命团’对革委会伟大的夺权行动,还带领一
干黑七类狗崽子在革委会负隅顽抗,已经被我们就地处决了!”
犹如晴天霹雳击在我妈的头上,当即把我妈击倒在地,我妈瘫坐在地上,大张着嘴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空洞而茫然。我和赵争鸣更是目瞪口呆,一半伤心一半害怕,不知
道如何是好。
小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冷眼看着我妈说:“现在我们‘东进革命团’本着革命的人
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来看一眼赵解放的尸体,待会到办公室里面去,还有赵解放的遗物
交给你们。”
我妈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我一手扶着赵争鸣,一点一点向树上吊着的尸体走
去,她想再看看她的女儿。
“干什么?不许乱动,这些反革命分子一会就要拉出去烧掉,你们不许碰!”
我妈根本就没听见,仍坚持着往前走,小将大怒,立即叫过来几个帮手,对他们说:
“把这个反革命分子给我架到办公室去,别让她破坏革命成果。”
我妈被几个红小将架着就往里走,我和赵争鸣一边哭一边在后面跟着小跑。
到了办公室,一个干事看到我们进来,随手拿起手绢包起来的一个小包,塞到我妈手
里,说:“这是赵解放昨天被我们活捉后,问她有什么遗言没有,她把这个交给我们,我
们已经检查过了,认为可以交给家属,你们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我们娘三个被革命小将踢出了革委会,一步一蹭地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赵四清仍旧蹲在门口,拿着小树枝笑眯眯的玩蚂蚁。看见我们三个,赵
四清连滚带爬骨碌到我们面前,问我妈:“妈,你回来了?我大姐呢。”
我妈此时终于崩溃,一把抱住赵四清大哭起来,把赵四清吓得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干
啥了。
里面我爹听见哭声,连忙出来看,一看是我妈,连忙把她扶到屋里坐下,我妈看着我
爹说:“成国,解放死了。”说着把攥在手里的小包交给我爹。
我爹当场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哆嗦一边打开小包,小包里包着白纸,再打开
白纸,白纸里包着两块水果糖,白纸上写着:“给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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