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茶房风平浪静了几日,慢男渐渐将第一天的离奇遭遇置之脑后,按部就班的做着本职工作。他不是一个胆小鬼。每次进出梦怡苑时,前台的悠悠都会不厌其烦的嘱咐慢男凡事要小心。慢男总是腼腆一笑,他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悠悠的感激。
刚开始时,慢男接的药单都是红薯给的。六子向慢男递了唯一一份白纸药单之后,一直没再露面。红薯从雷德隆斯那里了解到慢男是新来的伙计,是老胡头家的老幺,便不再一惊一乍。早年,老胡头、牌特差、山姆大叔和红薯的老爹是黑屋镇赫赫有名的牌搭子,人们私下里管他们叫“四人帮”。在红薯的记忆里,四人帮牌桌上是对手,牌桌下是朋友,直到最后一次,不知因为什么,四人反目成仇,再也不相往来。红薯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迈出过梦怡苑的门了,当雷德隆斯提起老胡头时,她还纳闷,这老胡头听着耳熟,咋就想不起来是谁呢?但是不管怎样,慢男的父辈也是自己熟悉过的,只是那天明明看到他长着另外一张成熟男人的脸,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小正太的容颜了呢?
在慢男的眼里,红薯是个心和脸长得一样冷的老女人。两个人打的交道也不少了,慢男愣是没见过红薯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她满脸遍布着皱纹,像烤红薯的那层皮,眼珠子泛着让人浑身发冷的蓝光,嘴唇不见血色,白得瘆人,嘴角总是往下拉着,仿佛所有人都欠着她一大笔钱。她每次递药单,只会说三个字:“喏,单子!”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唯一让慢男感觉到温暖的,是她一头洁白如雪的长发,时而随意飘散,时而高高绾起,伴着她袅袅娜娜的行走,流淌出灵动的质感,又像一朵收放自如的百合,令终日点着烛火照明的参汤房,也止不住的春意盎然。慢男猜不出红薯到底有多大岁数了,但他隐隐意识到,这个冷若冰霜的老女人,年轻时一定美艳绝伦。
炖参汤的活儿大都在白天进行,为什么晚上不炖,雷德隆斯没说,慢男也懒得问。他巴不得每天夜里都能躺在自家的小床上,踏踏实实的睡个安稳觉。为什么炖这些参汤,炖的参汤做什么用,慢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性格算是比较内向的,好奇心也不是那么重,只想每天下班时,从雷德隆斯那里拿到了工资,去对面的玉堂春为生病的老胡头抓一点药。说来也怪,被老舅和卡尔文共同判了死刑的老胡头,靠着顽强的生命力,和病魔做着殊死的搏斗,不可思议的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慢男炖参汤的技术渐入佳境,每天都能按时且出色的完成任务,令雷德隆斯和珍姐喜出望外。悠悠的关心,工作上的顺利,老胡头病情的稳定,让慢男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他下班后,就会先转到大奶大家,将买来的麦芽糖分给大妞、二妞和发财,看着三个孩子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再和当时还挺着大肚子的五杏聊上几句,然后才一蹦三跳的回到自己家。
平静的气氛在景天枪杀红豆的那天夜里被再次打破。快下班时,雷德隆斯突然进来,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慢男说:“先别收拾了,晚上有单子要接,今天就别回去罢。”慢男有点不乐意,但雷德隆斯又说:“加班给双倍工钱的。你家里会派人去通知,放心好了。”出去时还关照道,夜里别把烛火吹灭,屋子亮着,就不会感到孤独了。慢男点头应着,这才留了下来。
用过晚饭,慢男关了房门,独自坐在参汤房里打盹,恍惚间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睁眼看时,房门却是大开,阵阵轻风吹来,烛火来回摇曳。慢男只觉眉心剧烈一跳,想站起身到门口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他又感到自己像被塞进一个坑子里,怎么也抬不起屁股。正挣扎间,听得一个女人说话:
“坤妹妹,好久不见,你端着热水去哪里?是去许哥哥的房间吗?我跟你一块去罢。”
慢男听出是红薯的声音。又听另一个女子说道:
“我去他的房间作甚?他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我的心里除了神经朱,不会再有别人!”
“可是他早就死了呀!”
“死了也还在我心里!”
即便这两句说得不耐烦,慢男还是觉得声音恁地熟悉!仔细想了想,他头发根根竖起,浑身不禁一颤。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天接单子时,躲在房梁上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个女鬼!
脚步声越来越近,烛火也跳跃得更加频繁。红薯曼妙的身姿闪了进来,她诧异的看了慢男一眼,拿手上的红纸掩住嘴,吃吃一笑。慢男身子又是一震,红薯嗡嗡的嗓音依旧,长长的白发依旧,但皱巴巴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净滑嫩的青春面孔。强忍着阵阵心悸,慢男由衷的赞叹,果然是非常美丽的姐姐,和绊倒晚报社的伍姬若姐姐不相上下呵!
女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却是娇滴滴的,充满疑惑:“红薯姐,你笑什么?”慢男瞪大双眼打量红薯的周围,还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此时此刻,他的头皮都凉酥了!
红薯说:“坤妹妹,你看你看,这个小屁孩坐在药锅里,瞪着乌黑溜圆的眼睛看我们咧!唉呀,你都出汗了,快擦擦吧,我帮你端着。”说着将红纸揣进怀里,伸出双手,往身边一托,手上硬生生的出现了一只没打过漆的木盆,木盆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红薯一边说太重了一边蹲下,又将木盆放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慢男看过去,吓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那哪里是一盆热水,分明是一盆新鲜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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