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世》第四
题意：此文介绍孔子教导颜回、叶公子高应答卫君、齐君，蘧伯玉指导颜阖傅卫灵公大子的“应帝王”之术，及以“无用为用”处世法。虽承《养生主》游刃“不折”之道，却与《齐物论》“与接为构，日与心斗”“圣人不从事于务”之教相悖，与《逍遥游》出世思想也不合，恐非庄子亲著。标题与内容也不符，应与《应帝王》对换，方与两文内容相符。共分两段
一
应对帝王要形就心和，勿传溢言，切忌尸谏，明哲保身
顏回見仲尼，請行。
［仲尼］曰：「奚之？」
［顏回］曰：「將之衛。」
［仲尼］曰：「奚為焉？」
［顏回］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草芥。“泽若蕉”疑“若泽蕉”抄误，谓若泽中之蕉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顏回妄想劝暴君行仁政而“医”卫国）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立）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动。《庄子·庚桑楚》：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為人菑夫！且[衛君]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你）求有以異（特异）？若唯（唯你）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鬬其捷，而目將熒（惑）之，而色將平（平静不敢有气）之，口將營（救。言色平语软图自救也）之，容將形（现服软之色）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增加。增彼之威），順始無窮（守故不变），若殆［矣］，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三］國為虛厲，［三君］身為刑戮，［是］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化］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
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
曰：「惡！惡可！夫［衛君］以陽為充孔揚（谓刚阳气之已满，将更张扬），采色（神采气色）不定，常人之所不［敢］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言卫君将抑人而自放纵），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其］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
［顏回曰：］「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古）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天子与我皆天之所子，“童子”无罪）。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獨］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颜回以为引古人说事，古已有之，非我敢独创而无罪）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大多政（策略。《孙子》“其次伐兵，下政攻城”），法而不諜（当或便辟），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仅无罪）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师陈见）者也。」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心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暭天不宜（不合天宜。须有毅力方能办）。」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
［仲尼］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
回曰：「敢問心齋。」
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专心用功，用调息、意守等方法，调整呼吸，使大脑皮层得以发挥其对机体内部的主导调节作用）」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
夫子曰：「盡矣。（心斋之妙尽于此矣。气功也）」
二
此段乱简，与上下文无关
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触，感动）其名，入則鳴，不入則止。無門（春文斋※：不固守己見，所谓门户之见）無毒（怨恨。《列子·汤问》：「仙圣毒之，诉之于帝。」），一宅（一旦居之）而寓於不得已則幾（尽。庶几乎可）矣。絕跡易，無行地難（不行容易，行而无迹难）。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无为者无过，无知者无罪）。
三
此段接第一段，言“心斋”之妙，插上文“虚者，心斋也”之后
瞻彼闋（旧云空，非。当阙误。阙，《说文》门观也。阙是摆设，平时无人，故下文云“虚室”）者，虛室生白（空）吉祥止止（后“止”或“耳”之字误。谓止于此）。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若坐而心驰则不能止）。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断绝外知外觉），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化万物为空），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终身而行），而況散焉者乎！」
四
另两个孔子教导学生御帝王故事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不道以成欢者寡）。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喜忧失调），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粗食不求精），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欲]飲冰，我其內熱與（※句谓我乃食不欲精、文火而炊之人，然我内热甚重）！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两难）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不受外界影响），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敌对双方）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陽（喜）常卒乎陰（怒），泰（太，极点、高潮）至則多奇巧（句谓以奇巧取胜而终于阴）；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取奇乐而终乱）。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麻烦在后）。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行必有失），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愤怒设端无由。如无名火），巧言偏辭（由巧言偏辞引起愤慨）。獸死不擇音（指由过度的巧言偏辞引起愤慨使之成愤兽），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害。指反击之情），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失控状）。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后果不可预料）！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则］益（溢）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恶果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托词不得已而为之）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不图报，唯求完成使命），此其難者。」
顏闔將傅衛靈公大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柰之何？」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仍］有患，［不如］就不欲入，和不欲出（显示）。［若］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将］為崩為蹶（与狼共舞必崩蹶）；［若］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将］為妖為孽（真话妄生妖孽）。［不如］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完全顺从一致无可挑剔）。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因］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积才誇功）而［自］美者以犯之（人。犯他人），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顺媚己者，杀逆己者，与人同）。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僕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无备而惊）」
五
求无知之智，无用之用。同《逍遥游》庄子教导之旨
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
［匠石］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类比）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言非我“散木”，女实散人也！）匠石覺而診其夢。
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
［匠石］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吾夢]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俗]義喻之不亦遠乎！」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咶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為］狙猴之杙者斬之；三圍四圍，求［為］高名之麗者斬之（为高明之家求丽者而斩）；七圍八圍，［求為］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棺材。或云：「棺之全，一邊而不兩合者，謂之樿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巫祝解除也）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解之以适河神），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脇。挫鍼（磨针）治繲（故衣）足以餬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而遊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取轻福，避重祸）已乎已乎，臨人以德（勿以德凌人之上）！殆乎殆乎，畫地而趨（勿以原则、真理自限）！迷陽（一种棘刺名）迷陽，無傷吾行！吾行郤曲（一种刺木名。“吾行郤曲”或作“郤曲郤曲”），無傷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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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7.143.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