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析津府:帝国的最后堡垒
初战决胜兰沟甸
1122年五月,宋朝调动河东、河北两路的地方部队,加上部分屯驻在京城的禁军,加上原在防备西夏进攻第一线的西北军,总共十万大军,誓师点将,兵发幽州。
不过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以前,宋朝内部就响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对声浪。朝臣们普遍认为,咱们和契丹人自“澶渊之盟”以来一百多年,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现在不守信用,背盟起兵,于理不合,况且女真兵既号悍勇,又是不开化的蛮子,只怕他们在灭辽之后还会掉过头来打咱们,“唇亡齿寒”,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前几年,高丽国王生病,派人到宋朝来求医,宋徽宗赵佶挑了两名御医前往。等到御医回来,禀报说高丽人领他们看了军队操练,并且提出警告:“听说天子将要和女真人联兵讨伐契丹,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保留下契丹,可以帮助中国抵御来自北方的侵略。女真人如同虎狼,不能和他们交往,必须早做防备。”
一直到临出兵的时候,中书舍人宇文虚中还上书赵佶,详细论证了这仗很难打赢,不如趁早放弃。他说:“用兵之道,要先做周密完全的准备,计算强弱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一问起军事物资是否足够,童贯就拿出宣抚司的资料来,认为还有富裕,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库房里都是空的;一问起士兵是否训练有素,童贯就给大家展示宣抚司的六万精兵,却看不到沿边各州府人员匮乏、武备废弛,并且总共也拿不出几千兵来。这哪里算是万全之策?”
宇文虚中还说,从来防守容易进攻难,守城容易攻城更难,在没有周密的准备之前,出兵就是送死。况且,契丹辽朝一直自命是中国正统,态度傲慢,但自从女真人打得他们抱头鼠蹿以后,他们立刻变得恭顺起来,现在抛弃态度恭顺的契丹人,反去联合态度倨傲、想和咱们平起平坐的女真人,实在不算是明智之举。
赵佶是个没有主意的,看了宇文虚中上奏的一通解说,也觉得挺有道理。但是诏书已经发了,总不好立刻收回,于是他就把上奏交给宰相王黼:“你去研究一下。”要说这王黼也是当时大奸臣之一,和蔡京、童贯本就是一党,为了这次北伐,他想尽办法搜刮民财,为童贯凑齐了物资,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能让自己的努力都化为流水?于是他找个由头把宇文虚中赶去当集英殿修撰,给个闲职,免得他再多废话。
大军开拔之际,童贯、蔡攸信心满满,上殿去向赵佶辞行。据说当时有两名漂亮的宫女站在赵佶身边,蔡攸这公子哥儿奸臣一眼就相中了,腆着脸央告说:“打赢了仗回来,请陛下把她们赏赐给臣吧。”赵佶笑一笑,竟然没有责怪他御前无礼,也没有训斥他放浪无形。
赵佶对童贯说,你此去有上中下三策——“如果燕人(指幽云十六州的官僚和百姓)心向王化,主动投降,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其收复,这是上策;如果耶律淳肯纳贡称臣,做咱们的附庸国,这是中策;如果燕人不肯服从,你硬把他们打下来,这是下策。”
还没接战呢,先想着敌人会投降,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当然,从来不战而胜是最高军事境界,但这并不是说什么都不干,大军一压境自然敌人就降服了,你总得事先进行大量的工作,搜集情报呀,搞策反呀,等等,宋朝毫无预先的谋划,仓促进兵,真的可能取胜吗?
当然,赵佶本人是认为赢定了的,童贯、蔡京父子和王黼也认为赢定了,无论是本国的朝臣、军民,还是高丽人说些什么,他们全都当耳旁风。最终宋朝的此番北伐变成一个大笑话,相信有识之士比如宇文虚中早就已经预见到了。
宋军北伐的消息传到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小朝廷上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本来正集兵往北,准备抵抗金军来势凶猛的进攻呢,没想到后院先就起火了,如果真的女真和宋人南北夹击之势成就,南京就象个鸡蛋一样,一晃就要散黄。这可该怎么办呢?耶律淳急忙召集百官商议,得出的结论是,女真兵还在忙着西进追赶湘阴王耶律延禧,短时间内不会对南京发起总攻,不如趁这个机会先集兵一处,把南面的危机解除了吧。
可是仓促间集合不了多少兵马,耶律淳一方面下诏让奚王萧干和常胜军都详稳郭药师速速回援,一方面任命耶律大石为西南路都统,牛栏监军萧遏鲁为副都统,挑选两千精锐,都是奚族和契丹族的骑兵,火速南下,增援涿州。于是大石辞别皇帝,南下驻扎在涿州新城县(在今天的河北省高碑店市),然后派出哨探,详细侦察宋军的情报。
宋军方面,童贯此次出兵的主要任务,对外的口径是“勒兵巡边”,也就是巡查边境防务,再加上赵佶给他设定的上中下三策,所以先不急着越境,而是驻兵雄州(今天的河北省雄县),张布皇榜,散发降旗,要求幽云之地的官员和军民们都来投顺,还许诺说:“谁能够拿下燕京(即契丹辽的南京析津府)城来投,立刻保举他做节度使。”本来宋人突然撕毁盟约,大举发动北伐,很能打北辽政权一个措手不及的,但童贯这么一搞,贻误了战机,唯一的一点胜利希望就此化作了泡影。
童贯虽然担任河北、河东路宣抚使,是这次进兵的主帅,但终究算是个文官,实际指挥不是他该管的,他也根本管不来。宋朝文官武将区分得很清楚,而且重文轻武,武将基本上做不到国防部长(枢密使)一类的高官,顶多也就是个战区司令。童贯这次果然就把宋朝威名最盛的一位战区司令给调来了,任命他做“都统制”,可以解释为前线总指挥,负责实际的军事事务,而他和蔡攸两个人只管在后方放榜招降。
这位都统制是谁呢?那就是鼎鼎大名的老将种(读音如“丛”)师道,人称“老种经略相公”。“经略”是指经略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相公”是当时对中高级官员的尊称。种师道还有个弟弟名叫种师中,就是《水浒传》里鲁达所说“洒家跟着小种经略相公,(他)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的那个“小种经略相公”,同为一时名将。
名将可是名将,种师道对此番领兵出征北辽,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要知道当时北宋武备废弛,那么大个国家,唯一能打仗的只有西北军五、六万人,也就是此次北伐的宣抚司主力,这支部队常年在今天的陕甘一带和西夏兵打仗,对河北地区的山川地形、风土民情,对北辽的军事实力可全都模糊一片。种师道在率领西北军的时候几乎是战无不胜,可是被调到幽州附近来打仗,他心里可一点都没有底。
不仅仅种师道,他部下的西北军将领中也有很多人对此次战争存在着深深的疑虑。一是咱们干嘛来了?夏人连年侵扰边境,咱们和西夏打仗是理所当然,契丹人多少年不南下了,咱们和他们打的哪门子仗呀?二是咱们怎么打?这里人生地不熟,宣抚司也没有提供足够的情报,两眼一抹黑,又该怎样制定作战计划?三是真的要打吗?童宣抚整天嚷嚷着安抚、招降,似乎大军一道,北辽立刻臣服,那还千里迢迢调咱们过来干嘛?
宋军这是一种什么状态?这是“将骄兵疑”的状态,这样的部队有可能打赢仗吗?
可是不管怎么说,不管种师道等人心里多么迷糊,多么不愿意,既然皇帝下了诏书,宣抚司下了命令,那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五月中旬,童贯下令种师道统率各路兵马越过边境,向燕京方向挺进,种师道提出自己的疑虑,童贯一烦心,干脆剥夺了这位老种经略相公的一半兵权,分兵二路,策应进军——东路由种师道率领,西路则由童贯自己的爱将辛兴宗率领。
当时两国东部边境上横着一条不大的河流,名叫巨马河,也叫白沟,大致等同于今天的海河和清河,因为直接就做了边界线,所以也俗称为“界河”。界河的中游,在今天的河北省容城县境内,靠河在宋朝一方有个小小的交通站,名叫“白沟驿”,种师道的东路军所瞄准的第一站目标就是这个白沟驿。前军统制(先锋大将)杨可世一马当先,直冲白沟驿,然后立刻夺桥渡河,突入契丹辽国境内。
听说宋军开始北进,妄图越过边境的消息,大石急忙率领麾下两千精骑离开新城县,奔向界河。杨可世是宋朝西北军中有名的骁将,武艺超群,兵法谙熟,论起来可谓大石的好对手,但是有两大因素制约着他此战的指挥——一,他只是前军统制,无法兼顾全局;二,他听信了童贯等人的胡话,以为北辽军不会抵抗,正在找机会投降呢。因此杨可世骄傲自满,丝毫也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一门心思只想着快速突击到燕京城下,万一老天开眼、祖宗眷顾,直接就把燕京端了,那节度使的高官是唾手可得呀!
以哀兵战骄兵,以游牧民族骑兵战步骑兵混编的宋军,加上主场作战,地形熟悉,大石这仗打得要多顺手有多顺手。他在一个名叫兰沟甸的地方,突然率军从杨可世侧面出现,利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发起猛烈突击。本来步兵方阵布列好了,长矛在前、弓箭在后,是不怕骑兵冲锋的,可是宋军还在行军态势,猝不及防,既来不及转身,也来不及变阵,一下子就被北辽军给冲散了。杨可世慌忙撤退,士卒死伤无数。
这一仗挫动锐气,宋军士气瞬间低落,就连西北军兵将也都议论纷纷:“杨将军那么厉害,和西夏人打仗是胜多败少,怎么到河北来头一仗就输了?是敌方主将勇略过人,还是契丹兵比西夏铁鹞子军更能打?!”
眼见士气低落,老将种师道不敢贸然前进,到达界河边上就扎下了大寨,和大石的部队隔河相望,等待战机——这是当年的五月二十八日。第二天,奉了宣抚司的命令,种师道派使者过河,一方面探查敌军虚实,一方面递送招降的文告。
种师道现在手头有数万大军,大石不过两千骑兵而已,并且宋朝西路军辛兴宗所部现在也接近界河了,很可能和种师道左右夹攻,把大石给包了饺子。在如此危险的态势下,换个别人或许就跪地请降了,再不济也退守新城县,可是大石不同。一方面,他因为宋人的背盟而气炸了肺,另方面也想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我如果今天退回新城,让宋军占据了白沟,那么南京以南就再无险阻,宋军可以长驱直入——倘若都城被宋人给端了,我保存这两千人,还有自己这条性命,有什么用呀!
真正的勇士,越是面对危险,就越是热血沸腾,大石接过使者递来的招降书,冷静地看完,然后双手一分,撕成两片。他大声对使者说:“不用废话了,我决定战死在这里!”要使者回复种师道,有胆量就渡河来决战,大家明刀明枪地决个输赢胜负吧。
【 在 bluecloud (布鲁·克劳德) 的大作中提到: 】
: 秦晋国王做天子
: 公元1122年三月里的某一天,留守南京析津府的主要官员们,包括张琳、李处温、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人,召集文武百官并达官显贵数万名,一起浩浩荡荡地跑去秦晋国王府上,求见留守元帅、秦晋国王耶律淳。
: 耶律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懵懵懂懂地跑到客厅,接见张琳、李处温等人。李处温平静地对他说:“现在东西阻隔,皇帝生死不明,国不可一日无主,群臣商议,请殿下即皇帝位,以安民心。”话说得很平稳,耶律淳闻言却大惊失色:“你们别胡来!篡位为君,这种事情我是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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