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光之诛发微
--兼论桃林之战后潼关守军之去向
近读任士英《唐代玄宗肃宗之际的中枢政局》一书,其第五篇论及天宝十五载潼关
之战,颇有启发性。此处暂专论其与李承光之诛及潼关守军战后去向有关之处。潼关守
军的序列,两《唐书·哥舒翰传》云:
旧唐书卷一百四
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以王思礼、钳耳大福
、李承光、苏法鼎、管崇嗣及蕃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蕚、契苾宁等为禆将,河陇朔
方兵及蕃兵与髙仙芝旧卒共二十万,拒贼于潼闗。
新唐书卷一百三十五
拜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以田良邱为军司马,萧昕为判官,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
光、髙元荡、蘓法鼎、管崇嗣为属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蕚、契苾宁以本部隶麾下
,凡河陇朔方奴刺等十二部兵二十万守潼关。
又《安禄山事迹》卷中:
以河西、隴右節度使、西平王哥舒翰為副元帥,領河、隴諸蕃部落奴刺、頡、跌、
朱耶、契苾、渾、蹛林、奚結、沙陁、蓬子、處蜜、吐谷渾、恩結等一十三部落,督蕃
漢兵二十一萬八千人鎮於潼關。
可知哥舒翰以太子先锋兵马元帅衔领潼关守军,行军司马为田良丘,行军判官为萧
昕,马军都将为王思礼,步军都将为李承光,其它蕃汉将领各率所部。另外尚有河东防
御使吕崇贲、华州防御使魏仲犀、冯翊防御使李彭州、上雒防御使杨黯领四郡郡兵(《
册府元龟》卷四百四十三记桃林战条)。
《政局》论述这支守军中存在着亲太子党和亲宰相党两派之间的激烈矛盾,并推测
王思礼为亲太子党,李承光则可能为亲宰相党。作为统帅的哥舒翰"病,不能治事,悉以
军政委田良丘;良丘复不敢专决",结果造成两派"争长,无所统一",最终导致了桃林之
战的灭顶之灾。
据《旧唐书卷一百四十六萧昕传》:
昕尝与布衣张镐友善,馆而礼之,表荐之曰:"如镐者,用之则为王者师,不用则幽
谷一叟尔。"玄宗擢镐拾遗,不数年,出入将相。及安禄山反,昕举赞善大夫来瑱堪任将
帅;思明之乱,瑱功居多。累迁宪部员外郎,为副元帅哥舒翰掌书记。潼关败,间道入
蜀,迁司门郎中。
又据同书《张镐传》:
天宝末,杨国忠以声名自高,搜天下奇杰。闻镐名,召见荐之,自褐衣拜左拾遗。
及禄山阻兵,国忠屡以军国事咨于镐,镐举赞善大夫来瑱可当方面之寄。数月,玄宗幸
蜀,镐自山谷徒步扈从。
可知萧昕应为杨国忠党人无疑。这支守军的领导者中,哥舒翰、田良丘基本持中立
,但随着战事发展,他们与杨国忠关系在不断恶化;萧昕、李承光为亲杨党;王思礼等
为亲太子党。
《政局》通过分析哥舒翰"太子先锋兵马元帅"头衔,推论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哥舒翰
军集结出发以后,太子已经掌握了对这支军队的一定影响,而东宫对军队发生影响是开
元以来从未有过的。根据这一思路再看马嵬之变后太子的行进路线,可以得到新的认识
。
至德元年(即天宝十五载)六月六月十四日马嵬之变爆发,次日肃宗便与玄宗分道
扬镳,"未知所适"。《旧唐书·肃宗纪》:
回至渭北,便桥已断,水暴涨,无舟楫;上号令水滨百姓,归者三千余人。渭水可
涉,又遇潼关散卒,误以为贼,与之战,士众多伤。乃收其余众北上,军既济,其后皆
溺,上喜,以为天之佑。
此甚可怪也。潼关失守后,长安旦夕必陷,肃宗只能选择西去或北上。而据上述记
载,肃宗一行先是回向长安方向,经过两天前刚刚经过的便桥,与潼关散卒相遇,而后
才北上奉天。其之所以要冒着危险企图回长安,我推测是为了收拢潼关撤下来的部队。
正是因为肃宗在半年前这支军队出发时对其中一部已经产生了影响,而其时肃宗所拥有
的只有为数甚少的禁军(《旧唐书·肃宗纪》:"时从上惟广平、建宁二王及四军将士,
才二千人"),所以他才要急于收并这支残兵以保西北。但由于长安城内的秩序比预料的
崩溃得更快(《通鉴》:"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
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又见《旧唐书8226;崔光远传》,其时叛军尚
未有入长安之意),局势十分混乱。所以肃宗一行只遇到了一些"潼关散卒",加上渭水
暴涨,交通不便,于是不得不中途北走。这对肃宗后来"理兵灵武"的决策有重要影响。
正因为没能与潼关残军会合而势单力孤,肃宗到了平凉以后才接受了李涵的奉迎,决定
去朔方。从后来的关中平叛过程来看,肃宗并没有因为朔方军的拥立之功而完全倚靠之
,他对这支边军的信任一直是不完全的。
而肃宗起初所企盼的潼关残军直到三个月后才与新朝廷会合。
《旧唐书·肃宗纪》:
九月……丙子,至顺化郡,韦见素、房管、崔涣等自蜀郡赉上册书及传国宝等至。
己卯,斩潼关败将李承光于纛下。
同书卷一百一十《王思礼传》:
潼关失守,思礼西赴行在,至安化郡。思礼与吕崇贲、李承光并引于纛下,责以不
能坚守,并从军令。或救之可收后效,遂斩承光而释思礼、崇贲。
肃宗之独斩李承光而赦王思礼、吕崇贲,《政局》据此推断李承光为杨国忠党。关
于此事件我于文献中又找到了一条史料:
《文苑英华》卷六百八,于邵《为人请合祔表》:
臣某言。臣固不肖,宠由父任,累荷朝奬,非臣本才。永惟筮仕之初,滥觞有地,
感旧恩爱,窃系于心。故开府仪同三司兼太常卿李承光顷充河西兵马使,天寳年中録臣
帐下,自兹效用,得列戎班,出入五凉,艰勤一纪,风雨寒暑,未尝废离。俄属幽燕作
逆,伊洛陷冦,蒲潼不关,天地交闭。承光临计自失,仓卒西还,亦既通表华阳,奉笺
灵武,枕干待命。俟期而往,曽未信宿。先朝赐书,敦叙兄弟如家人礼。当是时也,臣
亲见之开缄涕流。是日便发,及至行在,特加天下兵马副元帅,改名匡国。扈跸彭原,
别承诰旨,因此伏法,当瘗朔陲,身虽受刑,家免拏戮,遽蒙昭雪,发使宣恩,特令安
存葬日官给。今长男愿见充镇西副将,次子谔又知覃懐兵马,女婿周鼎分阃河西,咸受
緑车之荣,并为白马之将。圣朝宠寄,洎男及女。臣谓匡国虽死犹生,近以孀妻告终,
愿从合祔。谔等衘血无由,上陈将传铭诔,未正官爵。且匡国非禁人收视之责,微臣当
故吏,愿言之。……
这是后来为李承光之妻请求合葬的表章。作者于邵自云"当故吏",被承光"録臣帐下
,自兹效用,得列戎班",长期任其幕府,应该是熟悉当时情况者。从其"通表华阳,奉
笺灵武",可以看出李承光在潼关失守西逃后,采取的是首鼠两端的态度,与玄宗和肃宗
同时保持着联系。值得注意的是,"先朝赐书,敦叙兄弟如家人礼",李承光在此之后才
"是日便发",而所云"及至行在,特加天下兵马副元帅,改名匡国"就非常奇怪了。时皇
储广平王挂天下兵马大元帅,所谓天下兵马副元帅,就是实际上的最高军事指挥,朝廷
绝不可能将其轻易授人,后来在整个平叛战争中,挂此衔者也不过郭子仪、李光弼、仆
固怀恩三人而已,此时怎么可能将其授与前奸相之党的李承光呢?更令人生奇的是,刚
刚加了天下兵马副元帅的李承光随即就"扈跸彭原,别承诰旨,因此伏法"了。而朝廷"遽
蒙昭雪,发使宣恩,特令安存葬日官给",真可谓是一波三折,让外人看不懂了。
我认为,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李承光在潼关败后作为步军都统,掌握了大部
分的潼关残兵,并且对灵武新朝廷采取两面态度,这令肃宗非常担忧,因为一旦其决定
支持奔蜀的玄宗而拥兵自重,或甚至直接投奔叛军,都会给肃宗朝廷造成极为严重的后
果。所以肃宗要对其好言相劝,通过谈判将其骗到行在来,并在完全解除其人兵权之前
不惜以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头衔相慰。李承光一介武夫,没能看透朝廷的伎俩,于是自投
罗网,于是就被杀掉祭旗了。但是毕竟此人长期担任河西兵马使,其在军中的威望应不
在王思礼辈之下,所以为了安慰诸镇特别是河西将士的军心,朝廷又不希望其死得太难
看了,故立即予以昭雪宣恩,官给优葬,后来还重用其子婿。
如果上述推论成立,那就不但可以进一步证明李承光的杨党身份,更重要的是表明
了潼关残军在肃宗新朝中仍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肃宗在依靠朔方军即位之后,仍在百
般争取其它镇军的支持。而朔方军在中兴新朝中最终奠定其垄断地位,不仅是因为其拥
立之功,还别有其它原因。就在斩李承光三日前,"韦见素、房琯、崔涣等自蜀郡赉
上册书及传国宝等至"。房管曾为李承光、王思礼等求情,肃宗赦免了王思礼等,并命房
琯以潼关残军为基干,组建新军收复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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