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太宗·十三
銀之為用,自宋以上,用飾器服,與黃金珠玉等,而未得與錢、布、粟、帛通用於民閒。權萬紀請采銀宣、饒,而太宗斥之,亦猶罷采珠以懲侈耳。後世官賦民用以銀為主,錢、布、粟、帛皆受重輕之命於銀。夫銀,藏畜不蝕,鍊鑠不減,藏之約而齋之也易,人習於便利,知千百年之無以能易之矣。則發山采礦,無大損於民,而厚利存焉,庸詎不可哉?然而大害存焉者,非庸人之所知也。
奚以明其然邪?銀之為物也,固不若銅、鐵為械器之必需,而上類黃金,下同鉛、錫,亡足貴者。尊之以為錢、布、粟、帛之母,而持其輕重之權,蓋出於一時之制,上下競奔走以趨之,殆於愚天下之人而蠱之也。故其物愈多,而天下愈貧也。采之自上,而禁下之采,則上積其盈,以籠致耕夫紅女之絲粟,而財亟聚於上,民日貧餒而不自知。既以殫民之畜積矣。且大利之孔,未可以刑法禁塞之也。嚴禁民采,則刑殺日繁,而終不可戢。若其不禁而任民之自采乎?則貪惰之民,皆舍其穡事,以徼幸於詭獲,而田之汙萊也積;且聚游民於山谷,而唯力是視以取盈,則爭殺興而亂必起。一旦山竭澤枯,游民不能解散,而亂必成;即幸不亂也,耕者桑者戮力所獲,養游民以博無用之物,銀日益而絲粟日銷,國不危,民不死,其奚待焉?自非參百年之終始以究利病者,奚足以察此哉?
嗚呼!自銀之用流行於天下,役粟帛而操錢之重輕也,天下之害不可訖矣。錢較粟帛而齎之輕矣,藏之約矣,銀較錢而更輕更約矣;吏之貪墨者,暮夜之投,歸裝之載,珠寶非易致之物,則銀其最便也。不然,汎舟驅車,銜尾載道,雖不恤廉隅者不敢也。民之為盜也,不能負石粟、持百縑,即以錢而力盡於十緡矣,穴而入、篋而胠者,其利薄,其刑重,非至亡賴者不為,銀則十餘人而可挾萬金以去。近自成化以來,大河南北單騎一矢劫商旅者,俄頃而獲千緡之值。是銀之流行,汙吏箕斂、大盜畫攫之尤利也,為毒於天下,豈不烈哉?無已,杜塞其采鍊之源,而聽其暗耗,廣冶鑄以漸奪其權,而租稅之入,以本色為主,遠不能致而後參之以錢,行之百年,使銀日匱而賤均鉛錫,將耕桑廣殖,墨吏有所止而盜賊可以戢,尚有瘥乎?
天地之產,難得而不易貿遷者,以安民於所止而裕之也;帝王之政,繁重而不取便安者,以息民之偷而節其溢也。旦斸諸山,夕煆諸冶,徑寸而足數十人之衣食,姦者逞,愿者削,召攘奪而棄本務,饑不可食,寒不可衣,而走死天下者,唯銀也。采礦之禁,惡可不嚴哉?權萬紀之削奪,有餘辜矣。
货币 vs 实物:王夫之这篇论述可不可以算是超越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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