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再论府兵制向彍骑的转变
——读通鉴论·卷二二·玄宗·一一
罷兵必有所歸,兵罷而無所歸,則為盜、為亂。張說平麟州叛胡,奏罷邊兵二十萬人,而天下帖然,蓋其所罷者府兵也,府兵故農人也,歸而田其田、廬其廬,父子夫婦相保於穹窒栗薪之閒,故帖然也。於是而知府兵之徒以毒天下而無救於國之危亂,審矣。
說之言曰:「臣久在疆場,具知其情,將帥茍以自衛及役使營私而已。」夫民之任為兵者,必佻宕不戢、輕於死而憚於勞之徒,然後貪釃酒椎牛之利、而可任之以效死。夫府兵之初,利租庸之免,而自樂為兵,或亦其材勇之可堪也。迨其後著籍而不可委卸,則視為不獲已之役,而柔弱愿樸者,皆垂涕就道以赴行伍。若此者,其鈍懦之材,既任為役,而不任為兵,畏死而不憚勞,則樂為役以避鋒鏑,役之而無不受命,驕貪之將領,何所恤而不役以營私邪?團隊之長役之矣,偏裨役之矣,大將役之矣,行邊之大臣役之矣;乃至紈褲之子弟、元戎之僕妾役之矣;幕府之墨客,過從之游士,彈箏擊築、六博投瓊、調鷹飼犬之徒,皆得而役之。為兵者,亦欣然願為奴隸以偷一日之生。嗚呼!府兵者,惡得有兵哉?舉百萬井疆耕耨之丁壯為奴隸而已矣。縱遣歸田,如奴隸之得為良人,而何弗帖然邪?
無彊悍不受役之氣,有偷安不恤役之情,因其有可役之資,而幸收其效役之利,行則役於邊臣,居則役於長吏,一時不審,役以終身,先世不謀,役及後裔,天下之苦兵也,不待矢石相加、骴骼不返、而後怨毒填胸矣。是張說所奏罷之二十萬人,無一人可供戰守之用,徒苦此二十萬之農民於奉拚除、執虎子、築毬場、供負荷之下。故軍一罷,而玄宗知其勞民而弱國也,而募兵分隸之議行,漸改為長從漸改為獷騎。窮之必變,尚可須臾待哉?而論者猶責玄宗、張說之改制異於古法,從事于君子之道以垂法定制而保國安民者,不宜如此之鹵莽也。
所患者,法弊已極,習相沿而難革,雖與更張,害猶相襲。故自說罷邊兵而邊空,長從彍騎制未定而不收其用,邊將承之,畜私人,養番兵,自立軍府,以釀天寶之亂。蓋自府兵調戍之日,早已睥睨天下之無兵,而一旦撤歸,芻糧贏餘,唯其所為,而朝廷固莫之能詰也。數十年府兵之流禍,而改制之初受之,乃舉而歸過於召募,胡不度人情、循事理,而充耳塞目以任浮游之說輕談天下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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