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二三·肃宗·一二
孤臣孼子,歷疢疾而憤興。雖然,亦存乎其人爾。抱倜儻不平之姿者,安樂易以驕,憂危乃以惕,則晉重耳、越句踐是已。其不然者,氣折則神益昏,心危則志益溺,使駕輕車、騁康莊,猶不免於折輈輸載也。
中宗幽辱於房州。因與韋氏暱以自安,而制於韋氏,身為戮,國幾喪,固無足道矣。肅宗之明能任李泌,其斷能倚廣平,雖不廢寵樂,而無淫荒之癖,是殆可與有為者。其在東宮,為李林甫、楊國忠所離閑,不廢而死者,幸耳。靈武草創,履行閑者數年,賊逼於外,援孤於內,亦可謂與憂患相終始、險阻備嘗者也。而既歸西京,討賊之功,方將就緒,苶然委順,制於悍妻,迫於家奴,使擁兵劫父,囚處別宮,唯其所為,莫之能禁,乃至蒙面喪心,慰李輔國曰:「卿等防微杜漸以安社稷。」天倫泯絕若此之酷者,豈其果有梟獍之心乎?畏輔國之擁六軍,禍將及己,而姑以自全耳。黜蕭華,相元載,罷子儀,乃至聞李唐之諫,泫然流涕,而不敢修寢門之節,與冥頑不慧之宋光同其陷溺,豈非憂患深而鋒稜絀,以至於斯哉?
其任輔國也,徇良娣也;其嬖良娣也,亦非徒悅色也,當在靈武時,生子三日而起縫戰士之衣,畏刺客而寢於外,以身當之,患難之下,呴沫相保,惻然之心一動,而沈酣不能自拔,縱遣驕橫,莫能復制,日銷月靡,志不守而神不興,不復有生人之氣,岌岌自保之不遑,於是而泯忘其天性,所必然矣。鄉使以元子之尊,早受冊立,無姦臣之搖動,無巨寇之摧殘,嗣天位,撫金甌,則固可與守文,而豈其喪心失志之爾爾邪?
嗚呼!豈獨天子為然乎?士起孤寒之族,際荒亂之世,與炎寒之流俗相周旋,凍餒飄搖,激而特起,念平生之坎坷,懷恩怨以不忘。主父偃曰:「日暮途遠,倒行而逆施之。」一飯千金,睚眥必報。蘇秦、劉穆之、元載身陷大惡,為千古僇,皆疢疾之深,反激而愈增其狂戾也。故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處約而能不以女子小人醉飽金錢為恩怨者,鮮矣。此亂世所以多敗德也。
cjon 注:第一节第一句,诸在线文本皆为“孤臣子”,今据手头纸本添加“孼”(异体字,同“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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