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支
[原创]末座少年——李世民的家族背景和少年时代详析(8)
仁寿四年李世民七岁的时候,随着唐国公家里最小的女儿“长沙
公主”的诞生,也算赚得一世英名的杨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尽管后
代因为炀帝的统治失败,对文、炀二帝交接班的过程有一个非常戏剧
化的传奇,但是从唐人认真记载的《隋书》来看,对炀帝诟病极多的
魏徵老夫子也不大相信那个谣言。
谣言说,杨广在他父亲临死的一刻终于本性爆发,想调戏自己漂
亮的庶母宣华夫人。过去在杨广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夫人收受晋王
的贿赂,报着“皇上死了以后有个依靠”的念头也替杨广说话。但是
显然宣华夫人所想象的“依靠”不过是日后能够平静地好好生活下去,
而不是和杨广发展什么新的“爱情”。所以宣华夫人不从杨广,并将
“太子无礼”几个字告到了文帝面前。文帝大怒欲再次改立太子,结
果当然被儿子知晓派兵围了行宫。然后文帝就死了,嗯,当然,是被
儿子给连逼带害弄死的。
这个谣言在唐初已经传得大概绘声绘色,然而还是没有被正史采
纳。
倒退到杨广即位之初的时间,不得不说,如果要拿杨广表叔和李
世民表侄做对比的话,杨表叔在争嫡之战中的胜利,真是比李世民漂
亮不知道多少。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应该是绝对正当光明、合理合法、
名正言顺的大隋第二代天子。
在杨广治世的头四、五年里,这个漂亮的光环还非常闪亮:
仁寿四年,刚刚即位的杨广成功打败对自己不满试图造反的弟弟
汉王杨谅,稳定了政局。杨坚的时代皇子领兵分居大镇,因为杨坚想
靠尊崇宗室建立起一个杨家子弟组成的强大封建网络,来对抗他一直
不放心的旧同僚和其他贵族。尽管封建制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但杨
坚的这个做法未必没有意义,在杨坚的时代,正因为如此,没有一个
外姓大臣有太大的方面战功,也就难以权高震主。当然最后的结果是
领兵的皇子权望过高,杨广因此能够取代兄长夺取储位,杨谅也因此
有造他二哥反的力量和念头。这一剧情在李唐还将重演,我们也是都
知道的。当然,站定了中枢正统位置的杨广,对付杨谅只是小菜一碟。
大业元年,皇位稳固的杨广开始兴建洛阳东都。前面已经说过
“地气东移”的问题,其实早在几百年前东汉就已经定都中原,黄河
中下游的广大地域成为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已有很长的历史。相比起来,
关中狭隘,经济和文化都比不上关东地区,却也是实情。所以尽管杨
隋起于关陇,把政治重心东移也不一定是不合理的事情。不过,这里
面又夹杂着杨家对关陇旧家的提防和心结,从此以后杨广在其统治的
十三年里待在长安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年,却是一个严重的失误。这
在大业之初,倒也显示不出来。
同年,杨广行幸江都,在“东方情结”之外炀皇帝还有很深厚的
“南方情结”。考虑到关东江南是文化贵族的聚居之地,不能不说杨
表叔对于文化事业,其实比他那有三分土财主风度的父亲重视多了。
杨家到杨广也富到三代了啊,贵族,他本也当之无愧吧。
大业二年,东都成,继续在洛阳平原修建大型仓库等外围设施。
中原地区四通八达,成为天下的物资集散地。杨隋自杨坚以来的囤积
兴趣没有多少改变,如今还在继续从民间收罗以充实更大的官仓。一
时来说,国家富足,那倒也没错。
省并郡县,制作文物,修改杨坚制定的过于严峻的法律,这三条
给杨广赢得了比较纯粹的赞扬,他的聪明并没有什么疑问。
如果说这一年有什么不详的事情,那就是杨广的太子杨昭过世了。
杨昭成为人们怀念的一个对象,因为据说这个早逝的年轻人为人很不
错。尤其当时正是由他在长安镇守,他这么一死,尽管杨广又以杨昭
之子留居长安,可那小孩太小,杨家和关陇旧家的隔阂和疏远,怕又
是进了一层。
大业三年,《大业律》成。之后杨广在帝国的北部边疆开始了一
趟历时半年多的大游行,由隋室支持和册封的突厥启民可汗的种种恭
顺接驾的动作成为这一行的亮点,国家强盛四夷宾服的形势是那么喜
人,似乎这个天下再没有什么可以难到当今大隋的天子。
大业四年、五年、六年,继续巡行、建造宫室、耀武绝域。
另外具体时间不大可靠的,还有整理从文帝时代随着天下统一陆
续收取上来的经典书籍,将三万多卷经籍藏于秘阁、东都观文殿两厢。
又收集绘画书法等艺术作品,并在皇家道场内集录佛、道经书。这一
个行动,可以看出杨广对文化事业的关心确实超过他父亲许多,尽管
炀帝的时代也仅仅是收罗收罗,真正的文化工作,可以说他还根本没
开始,但到底在开始做一些了。
如此一直到大业七年炀帝第一次伐辽前夕,杨隋的天下达到了一
个空前的顶点。
从大业元年到大业七年,李世民在这个幸福的辉煌时代度过了八
岁到十四岁的幸福童年。这期间,他的父亲依旧平平地继续作地方长
官,只不过这时“州”被全部改名为“郡”,也是新帝新气象的一个
表现。所以,李渊在这几年里,从岐州任上转出,先后平调成为荥阳、
楼烦两郡的太守。
之前李渊做岐州刺史的时候,看来他把四岁的次子带着身边的,
那么之后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似乎也不大会改变这种做法。似乎有这
样一种看法,那就是早年李世民多随父亲游宦各地,而他的其他兄弟
则多待在老家。会这么想,是因为在大业末年的时候,李家确实显示
出如此的安排。进一步考虑,李建成作为年长弟弟们很多的长子,要
留在家里管理家中事务;李玄霸身体不好估计经不起旅途劳顿;李元
吉若真被母亲嫌弃那么也留在老家避开一点儿比较好,若以窦夫人热
衷关注丈夫的事业会和李渊一同上任考虑——
李渊夫妇身边总得有一个儿子跟着,也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那
么,即不用管事又没有其他“不方便”的次子,看来确实是夫妇带着
上路最好的选择。
《全唐文》里收录了一篇李渊的《草堂寺为子祈疾疏》,文中写
道“郑州刺史李渊,为男世民因患,先於此寺求佛。蒙佛恩力,其患
得损。今为男敬造石碑像一铺,愿此功德资益弟子男及合家大小,福
德具足,永无灾鄣。弟子李渊一心供养”。第一次见到此文时,所感
动的是里面质朴的简单感情。之后更加八卦地追问,到底当时不会超
过九岁的李世民得了什么病呢?是不是非常严重所以要特别祈求还愿
呢?当然人也不免七灾八病,况且说来小孩子免疫力发育不完全几乎
都会生个这病那病的。当时医疗条件又不发达,就比如一个重感冒发
高烧啥的,父母也会心惊肉跳吧。
到了如今来看,猛然想到——“郑州”啊,那不就是荥阳郡了。
在大业三年以前这里还是郑州,大业三年以后才改州为郡。李渊在任
内一座佛寺为次子的一次疾病造像求平安,那么李世民在父亲身边的
可能性应该蛮高。当然,我们无法因此证明其他几个儿子不在郑州荥
阳,这到目前为止只是一个猜想。
荥阳郡在河南,这里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广武山,是昔日楚汉争
霸时汉高刘邦和楚霸项羽对峙的地方。这里还有一座很有名的关叫虎
牢,是历代攻略中原的必争之地。所以,后来李世民在洛阳一战中占
据了武牢关——当时因为“虎”字犯了他曾祖父李虎的讳所以虎牢改
名为武牢——战胜了在广武山内立营的窦夏十万大军,一战睥睨天下
英雄,为李唐的两百年基业砥定大局。
而此时,生病之前,病愈以后,在父亲的辖区里满世界自由自在
乱跑的那个孩子,和他的父母亲,是没有预见到如此未来的能力的。
李世民应该是一个活泼的男孩,根据史书的形容,幼年的他“聪
睿,玄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时人莫能测也”。
聪睿?是的,哪怕是一群为翻案而翻案的翻案风者,只怕也不能
不承认,这人要不聪明,他就不可能那么“狡猾”。按某些人的说法,
李世民原来是这个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暴君大恶徒,竟
然赢得千古美誉,老实说,个人真是只好崇拜他为神一样的千古第一
聪明人——可惜倒也不是如此。李世民的智力永远在一个凡人的水准
之内,在这样的限制之下,他是聪明过人的。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旺
盛的好奇心,惟其如此,才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吸收到许多有用的知
识和经验。
玄鉴深远则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自然是城府很深,稳重喜
怒难辨,感情十分内敛让人摸不透,后面跟着的“时人莫能测也”仿
佛说的也是这种情况。若是如此,那李世民倒仿佛杨坚那样,是一个
“沈沉严重”、难以亲近的人。不过看他一生事迹,却不似于此。
李世民易怒也易喜,他的怒火是那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在魏
徴惹他发怒长孙皇后劝说的那个故事里,长孙皇后一句轻言细语就让
他把怒气丢到脑后去了。固然皇后对他十分了解,说辞十分巧妙,可
是李世民自己也当有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的特点。
从人性常态来说,个性十分深沉的人,往往不免心里容易存事,
如果觉得别人得罪了自己,表面上无所谓的背后,反而是久久不能释
怀的恨意。隋文帝号称“猜忌刻薄”,和他个性的过于深沉只怕有关。
反倒是易怒易喜的人,个性多为坦率,怒气一过也就释怀了,这样才
能更长远地容忍别人。李世民当了皇帝以后,其“纳谏”之风古今闻
名,这固然是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的个性因素还是不能不
考虑的。
其实辅助的证据还很多,比如说李世民喜欢一点小小的恶作剧。
骗房玄龄那好妒忌的夫人喝醋,就是一个很有名的传说。我倒不明白,
为什么现在N 多人硬要栽给魏徵。其实和魏徵有关的恶作剧也有:有
一次李世民硬拉魏徵和他赌棋,魏老夫子努力说自己不会下棋也没用,
被赶鸭子上棋盘君臣两人下将起来。结果两个人下了数十子以后,李
世民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输了”,没头没脑就塞给魏徵一堆财物。本
来呢,这不过是李世民找个借口赏一赏魏徵。皇帝有心情赏赐重臣,
说来也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却被他搞得象“逼赌”,魏夫子怕也有三
分哭笑不得。非要这么来一招,看来分明是皇帝陛下本人的恶趣味,
觉着这么做比干巴巴说一场官话好玩。
又比如说李世民好辩,喜欢与人讨论乃至争论各种观点看法,这
个毛病被大臣刘洎指出,告诉他做皇帝的和臣子辩论,不仅容易使臣
子不安不敢说话,也有损帝王的威严没错,作为一个皇帝,似乎最好
的反对方法是直接让人闭嘴而不是亲自参加辩论,所谓“皇天以无言
为贵”。不过李世民一方面接受了刘洎的建议说自己会在辩论中克制
不去“轻物骄人”——这是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常常会提到的——另一
方面他还是很认真地认为“非言无以述虑”,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可不行。
那么李世民的“玄鉴深远”,到底是指什么呢?从另外一个角度
来想,也可能是“独立特行”乃至“瞎胡闹”。结合后面的句子整个
来看,这一段话是“玄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所以才“时
人莫能测也”。“临机果断”那是说他做事有决心,“不拘小节”就
暧昧了,比如象用“逼赌”的方法来赏赐魏徵,还真是有点儿“不拘
小节”,让别人摸不着头脑被他逗乐。或者这么说,因为此人聪明太
过,满脑子奇思怪想,自然让其他人经常头痛不已,又搞不清他到底
要做什么。
说穿了,这就是一个非常聪明而往往非常调皮的男孩,经常做出
一些出人意料的捣蛋行为,所以也就让人“不能测”了。其实在现实
中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今天的人们也会见到许多这样的小男孩。
总之,易怒易喜、好恶作剧、好辩、想到什么就要痛痛快快说出
来,都不是城府很深个性内向的人的表现。所以不能不说,李世民的
秉性大概和杨坚那一类的,有着极大的差异。他的本性上是一个非常
外向、心里不存事的爽朗人。
在人们常常把李世民和杨广拿来相比认为他们十分相似的时候,
有没有意识到这个本性上的不同呢?
杨广的个性,前面说到,根据《隋书》记载和他父亲非常类同,
也是“沉深严重”。最初笔者见到这个形容倒是一愣,心想这是那个
历史上有名的荒唐人啊,脾气反而非常内向吗?后来慢慢思想,渐渐
觉得可能也有道理。内向的人固然多表现得稳重,但内向太过也会物
极而反,抽起疯来反而吓人。
其实从杨广的早年事迹里,我们就可以看出许多端倪。说杨广与
李世民类似,都因战功和领兵得到崇高的声望和过高的权力,可在这
基础上杨广深自抑制,为了讨好父母不乐丝竹不近女色,从父亲母亲
到大臣宫廷,所有人都在说他的好话。反观李世民和兄长争位的时候
就没有那么会做人了,固然有一票死党,也常常得罪人。至于他喜玩
乐爱美女,从来没有在秦王时代掩饰过,当然这也有个氛围和父母影
响的问题,李渊自己就比杨坚“好色”得多。“深自抑制”对李世民
来说是很难的,他那好强爱辩的习惯不仅仅是对大臣和属下,在武德
年间每每面对“君父”亦从来都是“晓晓置辩”不屈不挠,脾气之倔,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性本刚烈”,不肯屈己从人。
但是,性格外向的人,虽然平日里确实看着爱胡闹情绪多宣泄,
可也会在外放的宣泄以后获得长期的心理稳定。李世民一生大悲大喜
之事良多,总的来说他却始终保持着比许多帝王都更平衡的心态,是
否也由此受益呢?太宗朝纳谏之风历史罕见,论者以为李世民努力压
抑自己的缘故,然而是否可以反过来考虑,其实是因为他个性外向放
得开呢?
当然,李渊夫妇对这个次子,大约较之长子建成大约管束少些,
但恣意和放纵的童年不等于被溺爱和放任自流,那李世民根本无法成
其为李世民,不管你说他是明君也好古今中外最会骗人的暴君也好。
所以,他的父母应该很重视对他的教育。
在当时的社会里,系统的教育还是一种昂贵的消费,当然李氏这
种豪门是绝对付得起这个成本的。唐国公的次子和广大的庶民百姓相
比,受教育的机会要好太多,亦不会有什么疑问。
在李家所灌输给子女的知识里,有很大一个部分,应该是这一军
事贵族家族的军事技能和知识。李世民的兄弟,他的族人也好,整个
关陇集团的子弟也好,甚至包括这个年代的许多贵族子弟,都多多少
少承袭乱世余绪,有尚武之风。还不说北朝经过胡人大举入侵、迁徙
和融合,有着一种更质朴的粗犷风气。李世民所学到的军事技能和知
识里,有一个很有特色的内容就是胡风浓烈的骑射技术。有关秦王武
功的传说里,大量地出现了骑术、俊马、大箭、神射的种种形象。
更高一个层次来说,可以将李世民视作使中国骑兵战术成熟的标
志性人物。所以他在军事史上地位卓然,不仅仅是他打了这样那样的
胜仗。
李世民在其晚年所作的《感旧赋》里回忆自己少年时的生活,他
用了四个句子,其中的两句是“挟弹铜驼之右,连镳金谷之前”。
“挟弹”是带弹弓,弹射一体射箭高明的人弹弓也是很准。“连镳”
则是众马奔驰中马具相连的景象,一群贵族少年纵马而出,真是好不
逍遥自在。至于“铜驼”乃宫门前的装饰物,“金谷”是传说中西晋
巨富石崇的豪宅“金谷园”,从中也一窥这个尚武少年的家世和财富。
《感旧赋》里另外两句所描写的,又是别一番风景,其句为“想
飞盖于河曲,思解佩于芝田”。这两句粗粗一说,讲的是“宴饮”和
“美女”,可是在讲得高雅之间,却映衬出一种文化贵族的品味来。
两句一共有四个典故:
“飞盖”典出曹植《公宴》,诗曰“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
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河曲”有曹丕在洛阳会友“鸣笳河曲”
的故事,当时名士卢思道还有一篇《河曲游》以记当年盛事。
“解佩”的神话摘自西汉刘向的《列仙传》,神话里讲一个叫做
郑交甫的少年遇见两个美丽的神仙女子,大胆和她们对诗后得到她们
解佩以赠,然后在一转身间两个女子飘然而逝,所赠玉佩也物去无痕。
美好当前,转瞬又逝,却无大悲大痛,怅然所失中又似有所得:“芝
田”和“解佩”却有联系,曹植《洛神赋》中以芝田比喻洛水之滨和
神女相遇的所在,并且也在模拟的人神对话里化用解佩一典,以表达
曹植对“蹁若惊鸿,婉若游龙”之美丽的一种不确定、乍喜还疑的心
情。
所以,这两句所描绘的是宴饮美女,而非饕餮下流,是要有品味
的,不能粗俗。
当然,《感旧赋》本身作于贞观十九年,这时候的李世民自然充
满了文化贵族的气质。倒退回去几十年,少年时代的他是否有自己回
忆的那么注重品味呢?李世民也曾回忆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射猎博戏,
对经籍兴致不高。
但是反过来想想,对关陇集团来说,尽管是军事贵族的本色,可
是随着这个集团的发展和演化,在他们统一天下的过程里,也是非常
仰慕文化贵族的高雅的。基本上,关陇集团主动地向文化贵族靠拢是
一个自然的趋势。“文化”并非仅仅是指书籍,包括一整套的生活方
式和品味情趣的培养。李世民在童年少年时期,基本的书籍教养肯定
已经比较扎实,同时文化贵族的生活方式也应该有较深的渗透。即使
这个少年人在当时对正经经籍的兴趣也许不大,但是他对文化生活的
兴趣应该已经很浓烈。否则的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之前完
全是个武夫,到二十多岁以后猛然大转性?那也太神奇了些。
和军事、文化两方面所学的知识相关的,是李世民对围棋和书法
的爱好。
李世民故意下棋输给魏徵,以此作为对魏徵赏赐的借口。然而在
其他的传说里,李世民的棋艺据说也很不错。
最著名的故事是《虬髯客》,虬髯客最后一次试探李世民,就让
自己的一个道人朋友来找他下棋,结果道人见到李世民的绝世风采便
认了输,棋也没下成。其实个人更喜欢另外一个版本,可惜忘记当年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了。在那个版本里,虬髯客还是拼了一把的,
他抢过四颗黑子排在棋盘四周,说着“我以数子守天下”,而李世民
这时候才执起一颗白子在棋盘中央落下,一笑回应“我以一子定中原”。
虬髯客颓然而罢,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完全被这个风神俊朗、言笑不覊
的年轻人压倒。
“小秦王下枯棋几道,遂做了唐家大帝拥神皐”,亡明遗民归庄
一首《万古愁》因此为言,却不免有三分酸葡萄的味道。
实际上李世民的棋力到底如何,从头到尾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资料
加以说明。不过,在李唐这个时代,棋书,被看作“兵”部之书。作
于唐初的《隋书。经籍志》的分类很代表了隋唐之际人们的思想体系
和知识结构,在这里面,“子部。兵”这个分类下,收录着各类棋艺
书籍,这在历代文献目录里都是一个罕见的行为,因为一般来说,下
棋也不过是被视作游戏而已。
此一传统其实正是出自北周武帝,史传宇文邕极爱下象棋,每每
与臣子们讲武,都用棋艺做比。于是在隋唐的语境里,善棋道就是善
兵道,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小秦王确实为他的家族赢得了天下棋局的
大胜,反倒是在真棋盘上的小输小赢,并不放在太宗皇帝的心上了。
李世民在书法上的名气则实在得多,因为他所留下的多幅作品颇
得好评。
李世民所偏爱的是王羲之优美飘逸的行书风格,往往给他的为人
罩上一层柔和的色彩。至于李世民自己的书法作品,则往往被人以
“漂亮”来形容。如果说真的“字如其人”,似乎很难想象这么一个
写字漂亮的人物,会是那样一个武功赫赫的天下名将。不过,实际上
人们作于秦王时代的《使至帖》,也有“风韵遒润”的评语,在漂亮
里面仍旧颇为豪迈。或者说在豪迈中确实也不失丰润之美,这几乎是
对李世民一生作为的最佳感性写照吧。
李世民在文化和艺术的韵致修养,其实还有一个体现就是他对音
乐的喜爱。
高祖、太宗都极爱琵琶,在正史里更有记载李渊亲弹琵琶、李世
民舞蹈助兴的盛事。金石考古里人们又发现了一段李世民弹琵琶的故
事,根据秦府旧僚太宗重臣许洛仁的墓志记载,有一次李世民在与群
臣聚宴时绰一把琵琶自弹自唱,又考问大家曲名和来历,唯独许洛仁
一言即中,原来此曲本出自他的家乡,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具有娱乐性
的场面。
想来更早一些,李世民的琵琶技艺应该是父亲亲手所教吧,又或
李家的父子兄弟闲暇无事,曾经也常常一起弹唱舞蹈为乐。当时最流
行的是一种叫做“五弦”的琵琶,器身不大特别适合携带,甚至可以
在马上横持边走边弹。倒很象时下的小文青们,一把吉他背着走到哪
里弹唱到哪里,逍遥自在。
欢乐易逝时光如水,李世民的青葱岁月在大隋的黄金时代流过,
几乎未曾在历史上留下什么痕迹。大业七年,虚岁十四实岁十三的李
世民,应该快要步入据说对“自我”养成和人格定型都非常重要的青
春叛逆期。与之同时,那时看上去比太阳还耀眼的大隋天子做了一个
一开始大家并不反对的决定:高丽不臣,需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征辽之役,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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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10.2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