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我在周口店
八月的清晨,又是一天的清晨,6点钟,这座繁忙的都市仿佛还未完全醒来,路上的车和人都不太多。
环卫车已开始在沿街洒扫,逐片洗去昨日那蒙尘的记忆。一日的风沙,怎能挡住京城的风华?当风停沙住,艳阳初升,仿佛一切都回归到美好。包括那飙升的气温。
在北京的地下,滚滚的地铁洪流已经开始运转,一位青年正在乘车前行。
他坐在地铁座椅的一端,头侧倚着护栏,闭着眼,随着地铁的颠簸半梦半醒。他叫刘京,六月底刚刚大四毕业,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此刻他正从圆明园站出发,前去遥远的周口店,去做什么劳什子的管培实习生。
这两个月来,刘京都开始重复着这种规律的生活:坐6点的早班地铁,4号线转9号线,9号线转房山线,房山线转燕房线,最后再坐19站公交,这便到了。时间已经磨合的很精确,2小时40分钟左右,保证9点能到。
什么叫管培实习生?就是单位想用人,还不想花钱,不想给编制,本质上来讲就是白瓢。但刘京却在享受着这种被白瓢的生活,他喜欢那种被安排,被重复,简单的方式,就像驴子在拉磨一样,简单可依赖,充实而又美好。在坐车的档期,他可以将单肩包枕在头和护栏之间,小憩一觉。昨天在沙尘中,快递把网上定了一周的新背包送到了,新包有海绵加厚的衬,外面是细帆布的,枕起来好舒服。
早晨坐车的人不多,而又比较固定,渐渐的也就形成了些熟悉的面孔。比如在下一站,就是北京大学西门,会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外国少年,金色的头发、白皙的面容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会在刘京的对面坐下,天天如此。
但有时也有比较奇怪的人,比如前天早上,地铁上就来了一个怪大叔,50来岁,干瘦,大热天的居然穿着中山装。这大叔就坐在刘京的身边,手上却很闲炼,一直在转着笔。转笔还老转不好,一会儿啪嗒掉一次,一会儿啪嗒掉一次,那大叔便一次次低头去地上捡笔。弄得刘京都觉得这大叔是为了借故去看边上女孩的裙下风光了。
刘京对这种没正形的老北京是天然抵触的,他不喜欢这种闲炼,不喜欢别人的话多,不喜欢那种放声的快乐。他要的是安静如水的生活。
而那大叔却一刻也没闲着,那时却掏出一块怀表来,是一块乌紫色的,如古董般的怀表。那大叔右手大指腾地一下按下怀表的崩簧,将那表盖弹开,左手再啪的一声拍上表盖。再按崩簧、弹开表盖,再啪的一声拍上。反复多次,玩的不亦乐乎。
刘京很是不解,他不理解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没有个正行,便嘀咕一句:“华野的后代还没个正行。”
“华野?”那大叔看了刘京一眼。
“华野一将,怀表里嵌着的。”刘京也没看他,随口就这么一说。
那大叔满脸的惊愕,他又拿起刚才乌紫色的怀表。他知道,他这一弹一扣,一秒钟可以摆弄5次,他不相信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有人能看得清里面的字。大叔看着刘京,眼睛流露出了异样的光彩,道:“你能看清里面的字?”
刘京没有理他,他不愿搭理这种不着调的人。
而那大叔已然明白,刘京的不屑就是在默认。
大叔的屁股往前挪了挪,和刘京凑得更近了,小声道:“孩子,来,把手给叔看看!“
吓得刘京一把将那大叔推开,大喊道:“耍流氓呀!”
刘京原来也听说过gay,听说过搭讪,性骚扰,但以自己平平的长相,木纳呆滞的外表,万万也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此刻,他就像炸开毛的小公鸡,舞动着双臂,谨防那大叔靠近他。
对面,那天天同行的金发少年,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到那大叔被刘京推倒在地,竟然微微一笑。
这是两个月来,刘京在地铁4号线上看到金发少年的第一次微笑,在他那惨白、冷傲的面庞上,如同突然绽开了的雪莲花,娇艳的不可方物,刘京感觉仿佛已被融化。
坐在地上的那位大叔,也看了看那金发少年,仿佛认识,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那金发少年不说话,脸上的微笑也转瞬而逝,又恢复了那种冷傲。他起身径直地向刘京走去,轻轻伸出了右手。那是一只白皙的、修长的、细嫩的手,透过晶莹剔透的肌肤,你能看到一根根褐色的血管在皮下汩汩流淌。
刘京便如着了魔一般,也将手伸了出去。
那白皙细嫩的小手轻轻抓住了刘京的右手,冰冰凉凉的,如同雪域的精灵。金发少年轻轻翻转着刘京的手,慢慢扳开他的手指。
刘京没有反抗。
那大叔也凑了过来,细细地看着刘京的手掌,如同在欣赏健美的酮体。刘京被看的好不自在。
许久,那大叔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结果。
那金发少年见状,也就放下了刘京的手,又回到他那熟悉的位置,安静地坐着。
过了一刻,那大叔凑到刘京身边道:“你还是很优秀的,要是愿意可以到我们所里来面试。”
刘京撇着眼看着那不着四六的大叔,如同一个路边的乞丐在扬言要教你华尔街投资技巧一般违和。
那人见他不信,指着自己自我介绍道:“中国人类学研究所,我是所长,叫张浩田。入职我们所,立马有事业编制,解决北京户口,交五险一金,还可能有分房机会。”那条件确实是非常具有诱惑性的。
说罢,那大叔便掏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刘京将信将疑的接了,看了一眼“伊人夜话服务会所”,1XX70637063,印着一个暴露的搔首弄姿的美女。
那大叔脸上登时奔过十万草泥马:“抱歉,拿错了。”
大叔重新换了一张名片,递给刘京。
刘京一看:“在京寂寞少妇,重金求子。”换了一位暴露的美女,换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大叔的脸一下红了,连忙忙抢回,再从裤兜里的一堆各色卡片里找了半天,寻到一张交给刘京。
刘京接过来看了下,的确是中国人类学研究所,印着 张浩田所长,下面是一行固定电话。
刘京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名片塞到了衬衣的口袋。
而那大叔好像要急着下车,叮嘱道:“要是感兴趣就给我打电话,人类所的大门为你敞开!”说罢便急匆匆的下车了。
地铁的地面,散落着几张色情卡片、两张包装纸,也不知道大早上是谁故意洒在这里的。大叔临走,把那些垃圾一并捡起来放到了口袋里。刘京趴在地铁的车窗上,随着车辆缓行,依稀能看见那大叔在把车上带出的垃圾往垃圾箱里扔。
也许是误解他了。
。。。
刘京睁开眼,那一幕应该就是发生在前天早上。现在,整节车厢仍旧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和那个金发少年依然坐在列车的角落。
刘京不经意间摸到了上衣的口袋,那张名片硬硬的还在。
他拿出来,用手机百度了一下“中国人类学研究所”,没有搜到这个单位。
他又搜了搜“张浩田所长”,也没查到想要的结果。
“是骗子吧!”刘京想,要把那名片撕掉,忍了忍,还是又放回到衬衣的口袋。
又过了几站,车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刘京无聊的翻了翻手机,打开抖音:昨天,北京西山龙泉寺燃气管线突然爆裂,2000人紧急疏散,一名公安干警牺牲、一名重伤。
想想自己前几日还去那附近玩过,不由得黯然感伤,这世界世事无常呀,山上的寺庙管线爆裂都能炸死人。
刘京也没再多想,就顺着这地铁前行、导车、再前行、再导车,就如同所有上班赶车的人一样,盲目地活着。但他喜欢。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换了车之后也没了座位,人们相互挤站着,如同纸盒里的炸薯条,致密而无序。刘京透过人丛忽而又看到那张白皙冷艳的脸,那不是金发少年吗?
“往日里他都是坐到军博就下车了,今天怎么一直跟着我?” 刘京有些敏感。
而那金发少年也透过人群看了他一眼。
刘京胆怯的移开目光,他想许是他想多了。
舟车辗转,在倒过了四趟地铁,19站公交后,刘京终于来到了他做管培实习生的地方:“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这两个月来,除了周六日,他天天来这里。低头看手机,8点45,来的刚刚好。
这里坐落在北京西南50公里,就在房山区的周口店镇龙骨山。这龙骨本是一位中药,就是古代那些象啊、马啊、牛啊、鹿啊等的骨骼化石。中医说能镇心安神,平肝潜阳,用来治疗心悸,失眠。
那哪里的动物骨头化石多呢?当然是早期人类聚在一起吃猎物烧烤BBQ的地方了。因此,从上世纪初大量的学者便到这龙骨山的四周做考古发掘,终于在1921年发现了一颗人类牙齿的化石。后来,在1927年,中国学者裴文中在此又发现了一个人的头盖骨化石,至此周口店名声大噪,成为全球古人类研究的圣地,这些古人也被命名为“北京人”。1953年,国家将这里辟为《周口店北京人遗址博物馆》,2011年,又做了扩建。
刘京大学毕业了,又懒又宅的他既不主动,也没啥同学和朋友帮衬,并且,他还有一个让他自己难以启齿的病。最后偶然间他看到这么一个博物馆招聘管培实习生的消息,居然也就报名了,馆里也就把他录用了。自此以后,刘京天天早出晚归,来回跋涉一百多公里去周口店“上班”,而馆里也单独配了一位40来岁的小阿姨,何老师,作为刘京的管培指导。
何老师是老北京,身高一米六,体重也将近160,有些显着发福,但却不怎么臃肿,有点肚子,上围更是波涛汹涌。她笑声爽朗,满口京片儿话,喝啤酒、撸大串、抽细烟,为人又热情又讲义气,但听说一直没有结婚,估计是没人降得住吧。
何老师对刘京很好,就像大姐大在照着小弟。
今天,当刘京来到博物馆办公室的时候,各色老师、职工已经来了一小半。喝茶、看报、大口吃肉包子、闲扯,一片安定祥和,快乐的工作日程已然开启了。
一个也是四十来的妇女,浓妆艳抹的,看到刘京进门,高叫道:“何老师,你的小鲜肉又来找你了。”
“小鲜肉?这能算上小咸鱼就不错了。”何老师一边大笑道,一边拉着刘京说:“走,咱去实验室。”
刚才那浓妆妇女便讽道:“这说着说着,怎么还拉上手了呢?这是老草吃嫩牛呀!”
周围人也是一阵起哄,唯独刘京的脸臊的如同紫茄子。
何老师听了,几步冲上前去,逮着那浓妆妇女的大屁股用手狠劲地拧了两下,把她疼得嗷嗷直叫,再道:“你这是吃醋了?”
办公室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何老师拉着刘京去了实验室。
说是实验室,也就是一个三十来平的办公室,杂乱的放着些模型和器具,还有些卡在架子上的照相机、电脑啥的。工作也比较简单,就是把各种发掘来的牙齿了,骨骼了拍照、录入,做成3D数字的,然后找些匹配算法,在库里对一下,看和什么动物的相似度高,美其名曰叫做古生物智能时空匹配。这是馆里新探索的“人工智能考古”项目,引入管培生就是为了找些便宜、好用的码畜来把活干了。
现在,该建的模型建了,该编的程序编了,后面就都是一些事务性的录入、使用的活了。而刘京却干的仍是异常认真,天天早上赶着50公里来上班,晚上再回去。何老师都觉得这种拿着三千块,还没有编制的管培实习生模式,对于刘京实在是太坑了,便道:“你咋想的?”
“没想什么。”
何老师看了看还在忙着的刘京道:“你们的同学可都该毕业毕业,该找工作找工作了,你怎么还安心在这个没钱、没编制的地方呆着?图什么?”
“我,我。。”刘京道“我觉得这儿也很好。”
“你要觉得好,我找馆长说说,给你转正式入职。可是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刘京犹犹豫豫道:“其实也行。”
“行个头!”何老师道:“都是一些混吃等死的人,你愿意在这样的环境,和他们共事一辈子?”
“那您这么多年,不也挺好吗?”刘京道。
“你觉得我快乐?”
“你觉得不快乐?”
“嗐。。”何老师叹了一声道:“你觉得我快乐就快乐吧。”
天聊死了。
两人便不说话,刘京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计。
待了会儿,外面喊道:“何老师在吗?今天外面参观的人太多了,忙不开了,您快出来帮帮忙!”
“好来!”何老师响亮的答应了一句,拉着刘京道:“走,出去看看!”
刘京忙挣脱道:“我就在这里录数据吧,外面人太多了我不太习惯!“
“不习惯个头!”何老师不由分说拽上刘京道:“跟个大姑娘似的,走,跟我去!”
刘京拗不过,跟着何老师来到前面的展厅。
今天,参观的人真的很多,一群一群的居然把那诺大的展厅挤的水泄不通。这里,有举着小黄旗的旅游团,有老师带着的学生伙,也有家长陪着孩子来的。看何老师这馆里老师模样的过来了,人群立刻就围上去了,何老师也就拿着话筒开始给大家做讲解。刘京在一边看着,不说话,跟柱子似的杵着。他怕人多,好像是有社交恐惧。
又来了一伙子游客,看到刘京也带着馆里的工牌站在那里,便主动围了上去,说单看看不懂,叽叽喳喳地让刘京给介绍介绍。
被众人围住的刘京,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开场的话,他就感觉头上的汗直冒,鼻尖也热热的湿了。眼前围着他的那一个个小朋友就如同小怪物般,在朝着他蹦哒着、撕咬着。
刘京刻意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再接着给大家介绍。但头已经开始眩晕,刘京知道,要坏事了。
他恍惚看到,一个秀气的身影在不远处看着他,是地铁上的那个金发少年。
他看到边上的何老师在向他喊话,在向他走来。但他听不到,控制不住!
刘京就如同溺水的人样,缓缓的向后平躺,缓缓地跌落在地上,那些还残存在胃里的食物,伴着口水和酸汁儿,如同喷泉般从口中汩汩而出。
他,又晕过去了!
半小时后,刘京已经躺在一张床上,后背用枕头墙着。何老师正用热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刘京的脸和脖子。
刘京醒了,他知道自己这个老毛病,他恨这个有缺陷的自己。
泪水,在顺着他的面颊向下流淌。
何老师便用毛巾帮他擦拭泪水,安慰道:”傻孩子,别哭了。忘了你有癫痫了,一不小心又犯了。”
刘京哭的更凶了,哽咽的抽泣。这是他心中深深的自卑,是一辈子的痛。
何老师便过去抚了抚他的头,如同安慰一只受伤的小鹿。
刘京便顺势趴到何老师的怀里,微暖的像是妈妈的怀抱。
何老师安慰道:“癫痫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这么多人都是癫痫,也不妨碍他们成功呀。”
说着,何老师抽出手来百度了一下道:“我给你念一下,看哪些人都得过癫痫。”
那何老师就念道:“凯撒大帝、亚历山大大帝、俄国彼得大帝、法国拿破仑,古希腊苏格拉底,圣女贞德,梵高、牛顿、爱因斯坦、林肯、肖邦。。。”
刘京渐渐平复下来,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多牛人都有癫痫?”,这的确是个谜团。强大如凯撒大帝,也是在元老院演讲时突发癫痫,这才被围上来的人当众刺死的。
“可能是大脑太活跃了,知识爆炸了吧。”何老师解释道。
“嗯,可能吧。”
“我们这些资质差的人想得癫痫还得不了呢,这可是智力凡尔赛!”何老师情商的确是高,丧事喜办,两句话居然把这事说浪漫了。
刘京听了扑哧一声笑了。
这时又是那个浓妆妇女敲了下门,探进来半个脑袋道:“怎么,小狼狗受伤了?”
何老师过去低声道:“可不是吗,你这刚才不也看见了,直接就晕地上了。”
那妇女点了点头道:“对,我看见了。”
“这当子可不能出事,出了事咱们组这月的绩效就全没了!”何老师忧心忡忡道。
“对,你就在照顾他。我去找领导给你请个假。”那妇女说:“这不光是绩效,还影响季度考核呢!”说着便出去了。
刘京冲着何老师竖了个大拇指道:“真牛!”
何老师叹了声气“每个人都有弱点,就这么点破事儿。”
此刻刘京的体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坐在了床边,想了想道:“我还有个疑问。”
“说。”
“刚才看到馆里的展板上写着北京人是我们中国人的起源。可之前我了解的,不是说人类起源于非洲吗?”
那何老师摆了摆手道:“就是关于人类起源的两个学说,你也别当真。一个是西方普遍持有的非洲起源说。就是通过研究男性的Y染色体和女性的线粒体,测算出人类在若干年前有共同的祖先,也就是所说的Y染色体亚当,和线粒体夏娃。”
“Y染色体亚当?”
“就是Y染色体祖宗!”何老师道“人类的Y染色体都是来自于父亲,这就像你们家有套祖传的剑谱一样,你爷爷传给你爸爸,你爸爸传给你,将来你也会再传给你的儿子。可是,这套剑谱在父子传递的时候,每次都会有一句口诀被教错。因此,你所知道的剑谱和你爷爷相比就有两句不一样,你爷爷的另外一个孙子,他的剑谱就可能和你有三四句口诀不一样。
当你遇到你爷爷的另一个孙子,即使不认识,你们相互一聊各自持有的是差不多一套剑谱,那就证明你们两人的关系很近了。你们两人再仔细相互对对剑谱,发现有三四句不一样,一算就明白,是一个爷爷教的。因为要是一个爸爸教的,两人的剑谱也就会差一两句;要是一个太爷爷教的,两人的剑谱就会差上七八句了。”
刘京本就十分聪明,那何老师一讲,就立刻反应明白了,道:“Y染色体就是每个男人持有的那套剑谱,我们把世界上所有男人的Y染色体差异找出来,就能够计算出来如果是一个祖宗,那么这个祖宗的Y染色体经过多少代的变异能产生这么多差异!”
“对的。”何老师道:“大面上就是这个原理。只是计算起来因为采用的数据和模型不同,稍微复杂一点。现在学者们算出来的这个Y染色体祖宗,也就是Y染色体亚当,离我们有的说是6、7万年,有的说是十几万年,甚至三十多万年的,反正都是大概齐的约数吧,也不是特别精确。”
刘京又问道:“那线粒体夏娃是怎么回事?”
何老师道:“其实原理差不多,对于女性而言,她在生孩子的时候会将自身卵细胞里的线粒体DNA传给她闺女,她闺女在生孩的时候又会将这个线粒体DNA传下去。也就是说,线粒体DNA是女性持有的“女版剑谱”,这套女版剑谱也会顺着奶奶、闺女、外孙女这条线传下去。”
刘京也是频频点头:“我懂了,就是我们把世界上所有女性的线粒体DNA都测出来,找到其中相互的突变点,也就能算出我们人类共同的祖奶奶是谁了。”
“对的。”何老师讲:“现在已经算出来,这个线粒体祖奶奶,也就是线粒体夏娃,距离我们有10-20万年。”
何老师接着讲:“这就是西方人类学的一个观点,认为人类是大约在10-20万年前,由生活在非洲的某一男性祖先,就是Y染色体亚当,还有某一女性祖先,就是线粒体夏娃繁衍所来。”
“就是说这个世界就是个养鸡场,养鸡场里所有的这76亿只小鸡都是从最初的一公一母两个鸡蛋,一代一代孵化繁衍而来。”刘京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养鸡场的主人是谁?是谁在从最初的两个鸡蛋,一代一代把这76亿只小鸡养出来的?”刘京突然猛不丁的发问。
何老师也是一阵错愕,反应了一下道:“养鸡场,养鸡场的主人?你想多了,人类是自我繁衍,自我进化到今天的,哪有什么主人不主人的。人类要是有主人,那这个主人也就是大自然,也就是不断的生物进化。”
“奥,对。”刘京点点头道。“您说的那是西方的非洲起源说,那刚才讲的中国学者的观点呢?”
“中国学者的观点是多地起源说,就是中国的人是中国的猴变的,欧洲人是欧洲的猴变的。非洲人是非洲的猴变的,是多地共同起源”何老师道。
“这讲不通呀。”刘京道:“如果这样,中国猴的后代和欧洲猴的后代应该差异非常大,就是中国人和欧洲人可能比人和猴之间的差异还大。
这就像有一波黑熊到了四川,天天只能爬树、吃竹子,以后就进化成了大熊猫。又有一波黑熊跑到北极,天天要滑冰、逮鱼,就进化成了北极熊。最后的结果是大熊猫和北极熊独立进化,差异巨大。但是现在中国人和欧洲人差异可没这么大,还是能够结婚,能够一起生孩子的呀。”
何老师道:“我们给出的解释是,中国猴、欧洲猴、非洲猴等在进化的过程中到处乱窜,相互结婚生孩子,所以就把之间的基因差距弥合了。”
“还是不通呀。”
“有些时候,这是学术的需要,要有文化自信,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起源,有中国人的历史。”
“哦”刘京似懂非懂。
“关键是,非洲起源说是西方学者通过基因测序算出来的,没有化石证据。而中国的多地起源说,有丰富的化石证据,证明我们就是一步步从我们中国这块的猴变来的。”
“是吗?”刘京疑问了下。
“我们这周口店博物馆不就是证据吗?这开放的5个洞穴遗址,从四十万年前一直到三万年前,就把整个人类演化的路径都记录下来了。”
“对呀,如果中国人不是中国猴变的,那么这周口店博物馆就没有意义了,那些写入课本的什么元谋人、蓝田人、半坡人、河姆渡人等等就都没意义了。”
“是的”何老师答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刘京敏锐的洞察到了何老师的犹豫,追问道。
“不好说。”
“何老师,好老师,您就别掉我的胃口了,快告诉我吧。”刘京央求道。
何老师犹豫半天,这才支支吾吾的说:“我们馆里对外开放了5处遗址,对应着北京人、山顶洞人、新洞人等不同的发展阶段。”
“其实还有第6处遗址,一直没有对外开放,因为现在还没法对公众解释清楚。”
“第6处遗址?”刘京问道。
“是的。第6个遗址离现在非常近,也就5、6千年,但是文化非常先进,相当于千年前的唐宋,这个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
何老师说着说着,突然道:“想不想看看?”
“想!”
“那你身体没问题吧,能走动道吗?”
“没事了”刘京说着直接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道:“我这抽风的老毛病,来的快,去得也快,只要恢复下就没事了。”
“好,那你跟我走。”
说着,何老师便在前面带路,刘京跟着,两人顺着小路在这龙骨山上爬了起来,也没走太远,转过一道山梁,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大铁门。何老师有门禁,刷了一下就进去了。
大铁门里面是个山坡,山坡下面打了一门,就像陕北的窑洞。何老师趴在那门上向里望了望,没人,便打开门,带着刘京走了进去。
里面有点潮湿的霉味,很黑。何老师用手机照了照,摸索到了电门,一合闸,灯亮了。
刘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一个个玻璃展柜里,各色的铜器、陶器、铁器摆的满满当当的,而且器形都很大。有一个两米高的铜人,大嘴、大长条眼睛,双手在身前环抱。一个直径将近一米的铁鼎,应该就是古代人做饭用的锅了,里面还能看到几块碳化了的锅巴。十几根巨大的象牙,雕刻着人物与景致,马成了一排。
何老师悠悠道:“这里面发掘的,用碳14测定,距今是6000年左右,误差不会超过300年。可那时候即使是埃及的古王朝,铜都还没有出现,更别说铸铁、炼钢了。这个我们一直解释不了。”
刘京听着何老师的疑惑,突然眼前一闪,不停的说:“像,太像了!”
“你说像三星堆?”何老师问
“对,就是前段时间电视上还播过呢。”
“是的,我们也都这么感觉,这里和三星堆很像,像是同一种文化留存。”何老师道:“我们当时还打电话问了三星堆的人,他那边发现墓葬遗迹也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就是怕引起公众恐慌,就一直压着没有发掘。为什么今年却这么大张旗鼓的公开发掘和宣传。”
“那三星堆那边怎么说?”刘京问。
“三星堆说,是领导同意安排的发掘,他们也没有办法。”
“奥”
何老师接着说:“其实全球这种遗迹也是越来越多,如太平洋上的复活节岛石像,英国的巨石阵,美国百慕大附近的海底金字塔,亚特兰蒂斯也就是大西洲的传说等都是这样。好像在人类史前,也有些其他高度发达的文明,而后又突然消失了。”
刘京道“能不能理解为人类是发展一波,毁灭了,再发展一波,这种不断重复演进的?就如同古希腊神话中所讲的黄金一代,白银一代,青铜一代,黑铁一代一样,我们现在仅仅是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人类文明会被不断的推倒,重建,再推倒,再重建呢?”
“从考古学证据上讲,好像是这样。”何老师道:“但我不能这么说。”
刘京也不说话,两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铜器、遗迹,仿佛注视着那个已经消失了的文明,内心细思极恐。
过了许久,刘京突然盯着一个1米来高的铜跪像道:“他在跪拜什么?”
“他们的救世主。”
“他们的救世主?”
“是的”何老师道:“你看左边那个石板画,发掘的时候那铜像就是朝着那个石板跪拜的。”
刘京顺着何老师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大石板,在石板上依稀能看到一个头上有光圈的人在接受众人的跪拜,他张开双手,他的双手很大,在每个手掌的正中,都刻着一个“二”字。
看到刘京满是疑惑,何老师补充道:”那个石板上画着的,便是他们的救世主。他最显著的特点是,手上有两条深深的掌纹贯穿手掌,形成一个大大的“二”字,我们内部也成为“二神崇拜”。”
“二神?”刘京差点乐出声来,他低头也开始端详着自己的手掌,对何老师大声喊到:“何老师!何老师!看这是不是二神转世了!”
那何老师凑近刘京的手看去,见他的右手努着力向上兜着,果然在手掌里挤出两条横着的掌纹来。何老师“咦”了一声,过去拉刘京的手近看。
那刘京的手一经展平,刚才那挤出来的两条掌纹瞬间消失。
何老师正在迟疑间,刘京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轻打在她手上,笑道:“骗你的。”
气的何老师追着刘京便要打回。刘京便在那6号遗址里兜起圈子来,让何老师看似能追上,又刚好追不上,偷看她那上身波涛汹涌般抖动,累的气喘吁吁的状态。
何老师很生气,停在那里喘着气,道:“别瞎闹了,回去!”
刘京的底性是爱玩爱闹的,但又天生敏感,见如此后也就收了玩意,答应了一声“奥”。
关灯、锁门,何老师便带着往回走,刘京如同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在后面跟着。
八月的北京,晌午刚过,太阳倾斜地插过树冠,在山间打出道道光影,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几只夏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知了知了地,让人心无比烦躁。
龙骨山脊,路侧的野桑树满树翠绿,树下年年掉落的浆果已经染下不可褪去的斑斓,诉说那已逝去的春季和桑椹的故事。在斑斓中,一位风韵的少妇蓦然回眸,等待着身后讪讪而来的刘京。
她是何老师,她的眼中留着些许不舍。
见刘京来了,她道:“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给你讲这么多,还带你来这不对外开放的6号遗迹吗?”
刘京摇摇头。
“我是想让你对龙骨山,对周口店,对我们和我,能保留下一丝神秘的、美好的记忆,不至于马上就忘掉。”何老师道。
刘京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何老师接着道:“你是我接触过的,最聪明,最单纯,也是最敏感的大男孩。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应当被困在这里。”
“这里挺好呀。”
何老师笑了笑没应答,接着道:“在你昏厥的时候,我找了馆长,说要结束你的管培实习生进程。他非常爽快的同意了。现在你自由了,赶快去找寻你自己的世界吧!”
刘京很差异,觉得有种突然被抛弃的感觉。
何老师却很清醒,道:“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利用好你的学历和应届生身份,努力找一定能找到好单位的。不负青春,不惜芳华,做出最好的自己。”
刘京听了,不知怎的,开始流泪。
何老师一边安慰,一边道:“你其实哪里都好,包括癫痫其实也是个小毛病,你真正的问题出在这里。”何老师用手拍了拍刘京的心口道。
“你自卑、你避世,你总想静静地躺平在地上,但在时下的环境,哪里会留给你躺平的机会?我年轻的时候,也贪图这里的安逸和平庸,到头来一无所有,好在我还是北京的孩子,还有家、有房子。你有什么?”
刘京更抽搐得不行。
何老师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将来真的想来馆里上班,我会全力推荐你,但在这之前,你要振作起来,相信你可以的,去面对现实的世界吧。不要再自我麻痹了。”
说罢,何老师竟然独自走了,留下刘京孤零零矗立在山脊上,任八月的姣阳灼烤着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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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7.1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