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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的春节毕竟最像春节,大城市自不用说,就是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每年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忙忙碌碌,大人小孩要穿戴一新,走亲访友,喜气洋洋地互相拜年。在东京,除夕将至,却丝毫感受不到过年的气氛。路上行人照样步履匆匆,繁华商厦照样灯红酒绿,车站照样人潮汹涌。整个都市像一台无比巨大的机器,每时每刻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不为哪个时刻停留,也不为哪个人驻足,即便在日本的新年,也就是元旦,也一样冰冷地运行,更遑论中国新年,只是个遥远的印象而已。
周围的中国同学陆续回国过年了,我因为新来日本,才呆了4个月,思乡之情还没发酵,对于异国他乡还有些初来乍到的新鲜感,于是决定留在东京过年。2月16号,周五晚上,实验室给新来的法国,德国哥们开了个欢迎party,后来基本上成了日本人的喝酒聊天会。我日语很差,又不喜欢喝酒,于是躲了起来自己埋头算公式。等到10点左右,打道回府,回家继续看大名鼎鼎的《越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美国电视剧开始在网络上,高校学生中流行开来,先是friends,而后是Sex and City,现在最热门的则是《越狱》(Prison break)。我到日本之后,不断有人跟我说起过它,谈起来眉飞色舞,评价很高。我没看过,听别人兴高采烈说得口沫横飞,只有听的份,感觉自己很土,跟不上时代潮流了,这怎么可以?于是两三个礼拜前,开始找来看,马上被它吸引住了,经常熬夜看到2,3点钟,很快把第一季看完了,又追着第二季看,连睡觉都会梦见自己成了男主角scofield,在下水道的管子里爬啊爬,没等爬到精神病院天就亮了,我醒了,我的“越狱”也就夭折了。我常常深以为恨,没做成一回逃亡的英雄。
周五晚上,也就是除夕前一晚,我回到家,打开PPStream继续看《越狱》,看得聚精会神,连一个合租的室友回来都没注意。我二十天前刚从遥远的埼玉县搬到东京都来,搬到这个2DK的和式的房子来,和其他人都不熟。我的房间在外面,一个人住,另一个房间在里面,住着三个中国留学生,我只知道他们都是福清人,读语言学校,一个来了三年了,另两个和我一样是去年十月份过来的,大概情况就这么多。鉴于以后事态发展错综复杂,为了指代方便,来了三年的家伙就叫张三,另外两个叫李四,王五。在11点钟,李四回来了。他进了里面的房间,打开了灯,忽然高声叫了起来:“糟了!你看见张三没有?”
我头也不抬地说:“没有,我回来没进你们房间,也没见到人。”李四脸色马上变了,向我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我放下耳机,到他们房间一看,大吃一惊。原先并排摆着的三席榻榻米的铺盖,现在只剩下两席了。张三的铺盖不翼而飞!再检查一下,发现张三的衣服,箱子,资料,所有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我被眼前的事情搞糊涂了,我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救没了。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下大年夜没法打牌了,三缺一,如何办是好?李四比我明白,他马上说,“他妈的,这小子跑掉了!”我一听就更糊涂了,看他神色十分慌张,就安慰他一下说:“他好好的干吗跑掉?也许是回国了,也许是搬到哪里去了。对,快过年了嘛,准是回国去了。可是,回国干吗把铺盖也带走了?我可从没见人把铺盖带上飞机的”
李四冷笑了一声,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你知道什么!他跑掉了,两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全在他手上。他还欠我们十几万!”
我这才如梦中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追问更多的详情。原来,我搬进来时交的房租和押金四万块,以及李四王五交的两个月房租,以及这两个月的水电煤气费,全都没交,都被张三卷跑了。另外,张三找李四借了6万,找王五借了10万,欠了一身的债,现在跑了,颠了,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无影无踪,只留下四处散落的水电煤气催款单,和两个面面相觑的受害者。
此情此景,让我猛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情节,这不就是越狱的翻版吗?当scofield把刀子架在典狱长的脖子上,可怜的典狱长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阴谋。我总以为这种事只会在电视里才有,没想到,活生生的现实就在我身边上演了,而我不是scofield,我就是那欢欢喜喜精心准备泰姬陵模型的典狱长。
scofield逃亡了,张三跑掉了,剩下的人都傻眼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几乎不认识张三这个人。本来,一个月多前,我压根就不认识他。那时我住在埼玉县的小手指寮,工学部新建的留学生公寓,房子有三层,37平米,我一个人住,用宽敞都不足以形容房子之大,只能用“辽阔”。房子家电一应俱全,生活也方便,奈何房租贵,离学校实在太远,每天坐电车到东大,来回至少得2个半钟头,如果能掐准时间赶上急行电车的话,要是没赶上,只好坐普通车,那一趟差不多得2个钟头,实在是难以忍受。而且房子大了,冬天特别冷,简直像冰窖一样,冻得我像只寒号鸟一样,每天晚上哆哆嗦嗦钻进被窝,反复念叨:“明天就做窝,明天就搬家”。终于给我逮着一个机会,在网上看到有人招合租,离本乡校区很近,条件也很好,房租也不贵,我立刻打电话联系来看房子,就是张三来接我。他四方脸,戴着宽边眼镜,瘦瘦黑黑,普通话有着浓浓的南方口音。他说他是福清人,来日本三年了,我说我是泉州的,虽然方言不通,起码算是老乡,所以住在一起倒也有个照应。和他交谈一番,觉得这人挺老实的,也热心肠,说话爽快,相处应该容易。于是我就月底搬到这里来,到实验室只要骑车15分钟,生活便利,一切都挺满意,以为从此就过上了幸福生活。没想到,这一切仅仅是个幻觉,在这一切的背后,竟有一个筹划很久,周密布置,深思熟虑的大阴谋!
张三跑掉了,可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在哪上学,在哪打工,他在日本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国内有什么家人同学,也从没见过他的身份证件。当时我提出看他的房屋租赁合同,他说不在他手上,只给我看每个月交房租,管理费的收据。我有他的au电话号码,但是现在电话打不通,李四说他一个礼拜前换了softbank的电话,可是没和我们说起,所以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新的电话号码。我想李四王五和他们住了3,4个月,总该知道得比我多点吧,结果他们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据李四说,张三曾告诉他在上野附近的一所电脑专门学校上学,可是早忘了叫什么名字了;也曾告诉他老家在福清的什么地方,可要找到他国内家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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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57.8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