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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原创]清明故乡行
发信站: 水木社区 (Sat Apr 5 15:46:21 2025), 站内 [累计积分奖励: 100/0]
清明故乡行
(一)
清明是一个祭奠和追忆先人的日子,也是一个不孝子孙忏悔灵魂的时刻。
趁着清明的假期,回了趟老家。这是父母立碑后的第一个清明,所以无论如何也是要回去的。
老家在华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相比出过大将和常委的邻县,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知名人物。好像也没有什么闻名的景点、古迹或特产。县里也没有大一点的厂矿企业,GDP和财政收入严重依赖第一产业,是国家级的贫困县。
我的父母就是在这个贫穷的地方把我们养大的。当我们在物质丰富的现代都市,养一个小孩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不知道我们的父母,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和乡村,是如何养大我们一大群的。如果考虑到那时家里阶级成分的不好,这种困难,实则又是难上加难。
(二)
父母的坟头,在村西的一片菜地和农田环绕的公共墓地里。每年清明,坟地四周都是返青的麦苗和金黄的油菜。而近几年又多了一些用于精准扶贫的虾塘。只是四周没有多少人气。前些年从村头往这里修了条水泥路,这样即使在细雨纷纷的时节,也不用再踏着泥泞去上坟。
墓地西边,紧挨着的是一条无名小河。这是小时候村里小孩抓鱼摸虾的地方。只是现在,由于各种“肥美”用水的注入,河道因疯长的杂草而减小了截面。一如我们的因大肉吃得太多而堵塞的血管。从坟地沿河而下,不到两里,是一个小水库。小时的夏日里,它是一个天然的澡塘,每到傍晚,劳累的人们便到这里来洗去满身的污泥与疲惫。堤坝上是一层厚厚的青草,精力过剩的放牛娃,常在这个“绿毯”上练习鲤鱼打挺。
坟地东边几十米,是一座不起眼的老庙。从外面看,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欠修缮的“连三间”,而进到里面,又有许多我不认识的神仙和菩萨,偶尔又有点香火。这座寻常的小庙,却让我想起了许多不同寻常的往事。
(三)
父母在人生的旅途上,各自走过了76年,共同走过了56载。我与母亲的最后一面,就是在这座小庙里。那是母亲过世的前几个月,我回来时听说母亲在庙里烧香,就来到了庙里。在庙里只有我和母亲时,我按母亲的要求,行了焚香和跪拜之礼。
这是我往常不愿做的事情。因为我不大赞成母亲老是去庙里去烧香,总觉得她的不断咳嗽是因为吸了太多焚香的烟。而那次却突然明白,她的不断的烧香拜佛,其实还是为了我们!只是因为年龄的原因而改变了方式。
我们小的时候,为了养活一大家,母亲只能夜以继日地劳作。除了十多亩田地里的操持,母亲还得帮父亲做“油面”生意。由于长年累月地挑着油面走街串户,母亲的肩上留下了深深的扁担的印迹。等到我们成家了,母亲也年迈了,但仍坚持种点地。除了自食其力,还总想着帮衬帮补我们。这可能是一床棉絮、一壶香油、一瓶咸菜。只是那时太蠢,总是嫌麻烦而将其有意无意地落下,丝毫不知道它们的珍贵!
等到进一步的年老体衰,连一壶油、一床絮也无能为力的时候,烧香祈福,大概是母亲觉得这是她能在人世间为我们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如果天堂有知,我想她现在也还一定在用她特有的方式佑护着我们!
可惜快到天命之年,才慢慢体会到母亲对我们的那种无私、无尽、无言的爱怜。
(四)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这座普通的小庙,好像还关联着我们这个小家族的一些旧史。
小庙修建时用到的木头和瓦片,大部分来自于村里的榨房。而这个榨房,却是我们被没收的祖产。通过“谈判”,从公家手里要回了小部分榨房,并做成了几套连三间的房子,这是父亲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而最让他遗憾的,是镇上被没收的祖上的商铺,什么也没要回。
对镇上的商铺,我没有任何记忆。但对村里的榨房,好几十多年过去了,仍有深刻的印象。记得新收的花生,经过炒(将花生在大锅里炒熟)、碾(将花生放在铁槽中碾碎)、包(将碾碎的花生包成饼)、蒸(将饼蒸熟)和榨(将饼装上榨机,用zang头击打),就能得到金色的香油。
父亲没有母亲那么勤劳,但却会很多手艺。除了榨油,还会做油面,做一些简单的木匠、泥匠和石匠活。算盘打得也不错,上面来人到村里清帐时,常被叫去帮忙。所有这些,我想都是因为生活的艰难而磨练出的技能。以便在农忙之余,还能做点活以补贴家用,或更好地自给自足。
父亲也没有母亲那么受人欢迎,因为他太爱“训”人。自家的、旁家的,总爱说上几句。“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这是他训人时常爱说的话。按他的要求,对我们大抵都是失望的吧。又或许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对我们念叨着什么吧。只可惜,我们永远、永远都无从知晓了!
(五)
上坟的时间,大多会选在清明当日的上午。也有早几天或稍晚的。祭奠的亲人,除了逝去的父母、爷/奶、(曾)祖父母…….,还有他们逝去的兄弟/妯娌。所以上坟常常是有血脉关系的家族的后人,在熟悉坟头情况人的带领下,一起进行。到墓地后,要在逝者的坟头焚纸、烧香、点蜡、鸣炮和插花,并逐一跪拜。
如果说人生是一本书,人在十几、二十多岁时是喜欢往前翻的,到三、四十岁就是按部就班地看了,年近五十,就又喜欢往后翻。近天命之年,阴云之下,斜风冷雨之中,呆立在父母的坟前,想起了太多的往事,也心生许多的悔恨与悲伤。甚至想,生命之源已然不存,生活的意义又在哪?
“The past isn't dead and buried. In fact, it isn't even past.” 确实,父母离开了我们,又仿佛从未离开过。他们有时出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懊悔里;有时出现在于某个黑夜,看到远处一个佝偻的、似曾相识的朦胧背影,走近却又不在的迷茫里;有时又出现在一场梦中的相聚醒来,流淌在双颊的泪水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如果年少时不孝还可以年少轻狂为借口,年长时不孝,又能以何为由呢!好好活着,努力生活。不畏艰难,但莫与命争。在装入骨灰盒、添列于父母的坟旁之前,永感他们的恩德,继承那些他们传承下来的、平凡而又宝贵的品质;做一些他们想做而未做,或做着而未做完的事情。若九泉有知,也许他们会稍感宽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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