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是,此法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即通流,住即被缚。若坐不动是,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
“若如是,此法同无情”。惠能大师驳斥道:如果这是一行三昧,那你们与石头、木头等无情之物一样。如果心里没有任何念头就叫一行三昧,那它们同样具备“坐不动”的这些条件,难道它们也在修一行三昧?
因此,“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的说法是错误的。这是尚未证悟者的观点。他们认为一行三昧很简单,不过是身体不动、内心不起妄念而已。
这个问题在《坛经》里多次提及,其中智慧品、定慧品各讲过三次,阐述得非常到位。这不仅对禅宗而言非常关键,对密宗也同样重要。如著名的萨迦班智达,他的著作中对此多有批评;宁玛派的麦彭仁波切,他在《定解宝灯论》等论著里同样严厉地批驳了这种修法;宗喀巴大师的《菩提道次第广论》中,对此也曾反复叮嘱。大德们再三强调,这个地方是一个误区,甚至是陷阱,很可能让人误入歧途。
佛教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辩论。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摩诃衍的禅宗和尚到西藏桑耶寺弘扬禅宗。当时的桑耶寺是藏传佛教中心,他传播的这种一行三昧在藏地引起了很大争论。虽然历史上对此有不同评判,但不管怎样,也许是摩诃衍自己搞错了,以为《坛经》中反复纠正的这个就是一行三昧;也许摩诃衍的见解没有错,只是表达上的问题。无论怎么说,当时留下来的资料中显示的内容与六祖批评的一行三昧很是相似。
最后,众人邀请印度论师噶玛拉希拉(莲花戒)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在辩论的过程中,主要驳斥的就是六祖批评的这种观点,这实际上对真正的禅宗没有任何影响。这种“一行三昧”,无论藏传佛教的大圆满、大手印,还是禅宗的顿教法门,都一致认为是一个很大的误区。
因此惠能大师说,如果心不动摇、不起妄念是一行三昧,那不就跟没有情感的树木花草一样吗!六祖的意思是,仅仅心不动、没有妄念是不够的,身体不动更不够,这些都不是最核心的地方;真正的核心是什么?就是证悟。
如果缺少证悟的智慧,即便身体不动、心不动,没有任何妄念,也一无所成。尤其无色界众生,寿命长达几十万、几百万年不等,一直都是“坐不动,除妄不起心”,但最终并未解决任何问题。
近代佛教史上,有像虚云大师这样了不起的禅宗开悟者,当代肯定也会有,但这种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很多人心静下来以后,就像这里所说的一样,身体不动,心也不动,打坐进入这个状态的时候,五小时感觉只有五分钟,耳边再大的声音都听不见,很多人就认为自己证悟了。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境界,很多人却误以为这就是般若三昧、一行三昧,然后一直安住在这个状态中——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千万不能这样!
在没有菩提心和智慧的情况下,任何人打坐一段时间后都会有一点感觉,但不要以为这就是验相,其实什么都不是。因为意识本身有各种感知的功能,当心静下来之后,都会产生一些从未有过的觉受,但这仅仅是感觉而已,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因此,若始终停留在四禅八定的平静状态就错了,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才能证悟。用什么来突破呢?这个时候闻思已派不上用场——学得再多,背得再多,再怎么能言善辩,也不能让我们突破这个层面;花再多时间打坐、用功也徒劳无益——色界、无色界的众生几万年、几百万年都处于这个状态,仍然毫无进展。
这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修四加行,多积累福报。虽然从《坛经》或达摩祖师的角度看,行世间善法只有福报,没有任何功德,唯有在证悟的境界中行善才是功德,但福报也是非常有用的。佛教中很多名词都有狭义和广义之分,有时福报和功德没有什么差别。因此,我们修世俗菩提心、忏悔罪业、供曼扎罗、修上师瑜伽等,这些虽然是福报,但这些福报对我们突破这个僵局非常有用。此时唯一的方法就是这些。憨山大师《禅宗法要》中也讲:“话头用力不得处,观心照不及处,自己下手不得,须礼佛诵经忏悔。又要密持咒心,仗佛密印以消除之。以诸密咒,皆佛之金刚心印。吾人用之,如执金刚宝杵。摧碎一切物,物遇如微尘。”
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深深地体会到四加行、五加行等基础修法的重要性。现在很多人不是抓紧修这些基础法,而是忙于听大圆满等高法;听闻之后,虽然理论上能够理解,但依然无法证悟。因此,基础修法非常重要,如果基础修得扎实,就有可能像惠能大师一样言下大悟。
“却是障道因缘”,反而成了修道的障碍。意思是,“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是错误的修法,不但对修行没有帮助,反而成了修行的违缘。
“道须通流,何以却滞?”道应该是通流的,为什么停滞不前?
“心不住即通流,住即被缚。”什么叫做通流?证悟以后,心不执著于任何法,在法界的虚空中自由飞翔而没有任何阻碍,就叫通流;如果我们的心执著于某个事物,就等于是被束缚、绑架了,不得解脱自在。
未证悟时,因为有太多太多的障碍物,所以我们无法自由飞翔。这些障碍物是什么?就是我们执著的种种事物。有执著的时候,停滞不前;证悟以后,就是通流。
“若坐不动是,维摩诘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若所谓的身体不动、心里不起念头,这种般若三昧、一行三昧正确无误的话,那维摩诘不应该呵斥舍利弗啊!
《维摩诘所说经》讲:“忆念我昔,曾于林中宴坐树下,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是为宴坐;心不住内亦不在外,是为宴坐;于诸见不动,而修行三十七道品,是为宴坐;不断烦恼而入涅槃,是为宴坐。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
这是舍利子说的一段话,意思是,有一天我在森林里打坐,维摩诘居士来了,他说:“舍利子,你这么坐着叫打坐吗?打坐不是像你这样!真正的打坐是:在三界轮回中看不见自己的身心,才叫打坐;既从灭定中不出,又能做所有的事,这才叫打坐;既不舍弃所证悟境界,又能示现凡夫的事情,这才叫打坐;心不住内亦不在外,才叫打坐;既不被所有见解动摇,又能修行三十七道品,这才叫打坐;既不断除所有的烦恼,又能解脱,这才叫打坐。你应该打这样的坐。”但这是小乘佛教根本达不到的要求,所以舍利子被维摩诘呵斥。
《坛经》里没有太多的佛教理论,都是简单、实用的窍诀。以上讲到的两个要点,对我们实修非常有帮助:
第一,“定”和“慧”的关系。证悟之后,定就是慧,慧就是定,二者无法分开,也不能分开;但在此之前,有时慧不是定,定不是慧,定还没有达到慧的层面。初学者或下等根机之人,可以把定慧分开,先入定再修慧。
第二,“一行三昧”与“什么都不想”的区别。在大圆满里面,这叫做法身与阿赖耶识的区别。法身就是我们的佛性,即此处所说的一行三昧,或是般若三昧的般若、佛性,禅宗中亦多次讲过,心的本性就是佛性;而“除妄不起心”“坐不动”,实际上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中。
打个比方,我们乘电梯上楼,如果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动有没有用?当然没用。同样,我们把阿赖耶识或禅修作为一个途径,先修禅定,然后进一步修智慧,这是可以的;若始终停留在阿赖耶识层面,就像人一直待在电梯里不出来一样,毫无意义。所以六祖反复强调,心里什么都不想,很平静,没有任何杂念,不要以为这是证悟,是一行三昧、般若三昧,这样大错特错,这跟一个没有情感的东西是一样的。
因此,先修禅定,然后一定要突破禅定的寂止层面,进入智慧的层面。否则,我们一辈子自以为在修大圆满、修禅宗,其实不过是停留在阿赖耶识的状态,最终什么也得不到,只不过在禅修时心比较平静,暂时没有太多烦恼而已。虽然这种禅修可以解决失眠、抑郁、焦虑、压力等精神问题,但佛教徒所追求的目标不是这些,我们的目标更高远,所以一定要突破这个层面。突破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懂得两者的区别,否则无从入手。
停留在阿赖耶识状态的经历,很多人禅修时体会过;而证悟的境界则是一个未知的区域,尽管很多人在理论上学习了,也听了一些课,可是从来没有亲身体会过。另外,如果用文字来表达的话,两者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证悟之后,自己真正有切身体会时,才会发现其实有很大区别。因此,未证悟时,很多人都误以为心平静就是证悟。总之,一是自己没有亲身体会;二是文字无法准确地表达、描述证悟的境界,所以此时是最为艰难的阶段。
那么,当自认为有一些空性的觉受时,该怎么判断呢?以下三个方法可供参考:
一是自己观察,通过修行的结果来检验正确与否。比如,有了类似空性的感觉后,对上师、三宝的信心增上,对六道轮回的众生有更强烈的慈悲心,菩提心有所增长;烦恼虽然还有,但是比之以前有所减少;等等。通过这些结果,可以衡量自己的感觉是否为证悟的境界。
二是找具德上师认定。我们可以找善知识、上师,让他们来判断:这是一个普通的禅定境界?还是一个离空性稍微近一点的觉受?还是真正的证悟?可以请上师来认定自己到底属于什么情况。
第三,如果是处于阿赖耶识的状态,那修行不会有什么增长、进步的空间,心永远都是这么平静,除了平静以外不会有其他的;如果是类似于空性的境界,那通过修行、打坐,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因此,如果是般若智慧的话,那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境界会越来越好,这也是一种观察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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