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尘归何处
巴山饭馆,是一面旗帜。
对于胤大的很多老生来说,巴山是一个远远超出饭馆内涵的地方。那里不仅仅提供着所有无产者(学生和民工兄弟们)喜闻乐见百吃不厌的各式菜肴,而且那里记录着无数胤大人的苦辣酸甜。毕业于胤大的东陆著名行吟者高晓松曾经写过一首歌,叫做《冬季校园》,其中有一句歌词是“记得校门口的酒馆里也经常有人大声的哭泣”,也许就是浮光掠影的记录了“巴山”夜雨时角落中的一幕。那时候,每到晚上,饭馆里烟雾缭绕。就着羊肉串大盘鸡的热气和啤酒虚幻的泡沫,来自天启和胤大的所谓的半陆英才们勾画着自己的理想,诉说着自己的柔情,一个包间里面传出狂笑的时候,也许隔壁就有人放声的哭泣。多少生死的与共,海誓的山盟,豪情的壮志,海市的蜃楼,交织成一幕人间喜剧,不间断的每天晚上在那个装修简陋的一亩三分地儿上演。有一次吃饭吕归尘说如果我是巴山的老板我就花钱把饭馆里面所有的地方都安上摄影机,每天都录带子回去自己看,看完还编号。龙襄问你这是为啥?吕归尘说如果将来发现哪个曾经在我的录像带里面出现过的孙子发达了,就把带子高价卖给他,至少翻1000倍。姬野当时笑话吕归尘说我才不信谁愿意花一套家庭影院的钱看这种粗制滥造的小电影呢。多年之后姬野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五星级饭店喝闷酒的时候就想如果有一个人能拿出老子当年在巴山喝高了喝吐了喝哭了的录像带给我他妈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但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在他面前,姬野于是明白,悄悄然往事已如烟消散。
(后来由于城市规划,以巴山饭馆为首的一系列饭馆被拆迁,想必现在的后生们端坐在必胜客和雕刻时光的时候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笔者有幸赶上了巴山最后的岁月,每当想起喝高了之后一起抱头痛哭或者放声高歌的兄弟姐妹们,除了怀念,还是怀念)。
姬野组织的搓饭活动基本上还是非常成功的,姬野平时不苟言笑,现在终于让龙襄等人逮到了机会,一群人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挤兑人的段子都翻出来,合着伙开姬野的玩笑,搞得姬野的黑脸从黑到红,从红到紫,从紫到青,从青到绿,最后通过威胁众人不买单才把话头叉开。姬野本来手头就不宽裕,而且他还是低估了这群饿狼的实力,这顿饭从晚上八点吃到十二点,最后还是龙襄借了姬野五十块才把帐清了,姬野看着帐单直心疼,心说下个月就吃馒头啃咸菜吧。
很奇怪的是,吕归尘并没有来。姬野问起龙襄,龙襄撇开沾满辣椒粉和羊肉的嘴岔子说:“我估计他可能心情不好吧。” 姬野又问原因,龙襄摇摇头,没说话。
五个人回到宿舍的时候早就锁门了,群狼晃晃悠悠的来到楼边上的防火梯,蹑手蹑脚的爬到二楼,从水房的窗户钻了进去。
宿舍里毫无声响,姬野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借着楼道口昏黄的灯光,姬野看见吕归尘香甜的睡着,睡得很沉,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被角,清秀的脸庞枕着脏兮兮的枕巾,像一个孩子。姬野回身,向其他人等作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啪。。。”一声轻响
姬野回头,看见息辕把阿苏勒的线性代数课本碰到了地上,姬野比划着让大家小心点,然后自己猫腰把书拣了起来。
一份电报从扉页里面掉了出来。
姬野捡起电报,无意瞥见了上面的字,只见姬野的脸先是惊异,后是愤怒,他一把就揪住了已经脱鞋准备上床的龙襄,将他光着脚拽到了楼道上。
“靠,咋的了?”龙襄从来没见过姬野这样
“你丫太操蛋了,你知道这事儿怎么不早说啊,你说今晚上吃饭算怎么回事啊?”
“我知道什么事儿啊?”龙襄瞪着醉眼傻愣傻愣的说
“你能不知道吗?今晚上你说阿苏勒心情不好,那能光是心情不好吗?你傻啊?”姬野怒气冲天的问龙襄
“到底什么事啊?你说什么呢?”龙襄更糊涂了
“你自己看!”姬野把电报递给龙襄
龙襄看完傻眼了,半晌才抬头,一脸委屈的说:“我真不知道,我猜的那事儿和这个差着两个数量级呢!像你说的,我要知道我能那么操蛋吗?”
电报上写着:“尔父病危,与我联系,速回。 ――厉长川”
姬野看看呆若木鸡的龙襄,再看看睡如婴孩的吕归尘,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两个字:“。。。。。。妈的”
隔天,吕归尘在天朦朦亮的时候拎着包出了门,姬野和龙襄在被窝里面装睡,也不敢出声。等到阿苏勒出了门,他们也摸摸索索的起了床,两个人揣好了第一堂课的课本,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先去找了硕风合叶一趟。
“吕归尘请了两周的假,回北陆了,说是家里有急事。”硕风合叶哈欠连天的说
“那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龙襄问
“具体没说,不过估计应该就是两周左右吧,对于新生来讲,咱们校的课,缺两周已经是极限了,如果缺课一个月,期末估计就要死人了。”硕风合叶摇摇头,接着说:“具体是什么事他没说,我也就没问,我假设你们两个知道详情对吧?”
姬野和龙襄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也就不问你们两个了,反正你们知道就好,你们宿舍几个臭小子这段时间就勤快一点,帮着阿苏勒把笔记啊,作业啊都记得全一点,自己都去上课,等他回来的时候你们好给他讲讲,两周的主课呢,不是闹着玩的。”
“成,那我们两个上课去了”姬野紧紧书包带儿,和龙襄出了门。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姬野的宿舍总是死气沉沉的。平时卧谈的时候,吕归尘总是静悄悄的听众,偶尔才会插一两句话,几乎很少是话题的引领者。但是突然阿苏勒不在了,龙襄界明城却发现好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就连吃面也味如嚼腊般,提不起半点精神。几个人大概把几门主课分了一下,一个人负责一门,破天荒的开始找老师答疑。在这种万般无奈的非常时期,期中考试悄然而至。出成绩的时候,姬野发现他们宿舍包括龙襄的平均成绩比上个学期期中考居然高了将近九分多将近十分,对此,他们只有苦笑。每天早上,龙襄都会在宿舍的书桌上刻一道笔痕,按照他的原话是“阿苏勒又离开了我们一天”,被项空月一顿臭骂,但是龙襄死性不改,最后也就由他去了。
龙襄刻到第十九道儿的那天中午。
众人一起去万人坑吃了午饭,百无聊赖的往回走。自从阿苏勒走后,这五个人尽量中午一起吃午饭,讨论一下上午的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给另外一个人讲课要求当事人对于原理的理解很深入,要远远多于会做一门课的考题,而小组讨论是加深理解非常有效的办法。
五个大小伙子讨论完了之后也不多说话,每个人捧着满满一盆饭菜闷头吃。平时有说有笑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大家都化郁闷为食欲,结果五个人的饭量都见涨,就连项空月也开始每顿吃五两米饭了。昨天晚上开班会,辅导员点名表扬了姬野的宿舍,说他们是优良学风寝室,进步很大,要求大家学习,对于这个表扬,姬野他们的评价很一致,都是四个字:“去他妈的!”
走到宿舍门口,息辕马上就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处在队伍最后面的龙襄突然使了一招李广射箭蹿到前面,拉住了息辕,并向其他人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姬野用眼神询问龙襄怎么回事,龙襄意味深长指了指门上的窗玻璃,大家愣了一会,明白了。
郁闷总是需要发泄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摔东西。在这个时候,就能区别开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了。据说当今圣上喜欢摔玉玺,最后把从朱颜海采来的千年寒玉玺活生生甩掉了一个角;胤朝大学校长彭千蠡喜欢逮到什么摔什么,生气的时候手边就算是有苍云古齿剑也能给顺出去,所以他的秘书经常换。创立了新东陆语言学校的俞敏宏俞将军对于电子设备情有独衷,发飙的时候最爱摔电脑,结果他的随身笔记本总是最新款的;胤大和天启的漂亮姑娘们据说喜欢和男朋友吵完小架之后摔手机,然后再让男方买新的,不过传闻而已,笔者没有亲见,不置可否不置可否。这些都是万恶的腐败的资产阶级者的陋习啊陋习,像龙襄这种贫苦的大众当然是不能学的,他们这种一个子儿掰成两个花的主儿也就是摔摔宿舍门儿的本事,结果昨天晚上就把玻璃摔裂了。
几个人顺着龙襄的手指,发现昨晚上被摔裂的窗玻璃上的两道裂痕被人用电工胶布给粘起来了,大家面面相觑,明白是阿苏勒回来了。项空月用铁尺撬开门板的干裂缝,隐约看到了阿苏勒一个人坐在床边出神,身旁放着沾满尘土的包裹。项空月做了一个风紧的手势,几个人踮着脚从门口逃到了楼口。
“怎么样?谁去探探?”姬野问众人
“我靠,你是老大,当然是你去?”
“不行,我不擅长这个!”
“那我们也不是职业搞这行的啊!”
“要不龙襄你去!”
“靠,不行不行,我现在的腿肚子都软了”
。。。
正当几个人推三阻四的时候,替罪羊羽然出现了。
“姬野,正找你呢,阿苏勒的高级羽文写作作业我写好了,你要看看吗?”作为家属委员会的唯一成员,羽然也在这个非常时期尽自己的一份力。
几个人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呼啦就把羽然围住了
“羽然,阿苏勒回来了,在屋里,我们都不敢进去,你帮我们打个前站吧”姬野腆着老脸说
“啊?为什么啊?这样不好吧?”
“真的真的,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帮我了我们这个忙,我们永世不望您的大恩大德的啊!!”界明城最近为了进胤大登山队,求爷爷告奶奶的功力暴涨,厚积薄发,在这个时候排上用场了。
“对对,你是女生,比较容易开启别人的心扉啊”项空月上来敲边鼓。
“那,我有什么好处啊?”羽然杏眼流转
“没有问题,我们老大生生世世给你作牛作马永不超生。”息辕想都不想
“滚蛋,你丫倒大方”姬野接过了话茬,“羽然,你算帮我忙吧,我们真的有点打怵,这事,男生之间不好办,你出手吧”
“唉,好吧”羽然沉吟了半晌,答应了,“那你们都在楼下等我,不准上楼偷听!”
“好!!!”
。。。。。。。
“滋嘎~~”宿舍门开了,吕归尘用慢半拍的节奏望过去,双眸依旧清澈无暇。
羽然怯生生的探了一个脑袋进来。
“阿苏勒,回来了?”羽然的声音有点发涩,小步子挪到屋里。
“。。。哎,回来了”吕归尘平静的应了一声。
“嗯,那个。。。。。。”羽然正掂量着怎么张这个嘴,就看吕归尘轻轻摇摇头,说:“。。。。。。。。。。。。。。没了”
羽然的心底一紧,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犹豫是不是应该静静的退后。
良久,阿苏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吕归尘没有抬头,但是那声叹气中包涵着无数的心碎和无奈,羽然不自觉的轻轻上前,把吕归尘的头深深埋进自己的怀里。吕归尘没有抗拒,他像一个孩子般抓着羽然的衣襟,肩膀开始剧烈的抽动,后颈的筋肉不时的跳起,吕归尘强忍着不发出什么声音,羽然也没有说话,她忘记了自己穿的是昨天刚刚买的chanel外套,她只是紧紧扶着阿苏勒的肩头,轻轻梳理吕归尘凌乱的头发。天启早春的寒风掠过红砖缝,扬去了窗台上来不及化去的残雪,一只鸽子扑棱棱收起翅膀落在硬冷水泥沿子上,咕咕两声,好奇的向屋内张望。室内,少女轻抚男孩儿抽搐的肩头,静静无语。
“咋样?”姬野问走出宿舍楼的羽然
羽然摇摇头,把自己湿了一片的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阿苏勒很坚强,你们上去吧,没事儿。”
“好吧,多谢多谢”龙襄说
“不用谢,我先走了。姬野,我们今晚别去吃饭了,改天吧,你们好好陪陪阿苏勒。”
“嗯,成”。姬野应着,和其他人一起上了楼,他回身看羽然的背影,感觉思绪有些乱。
羽然从来不曾与人提起那天和阿苏勒到底说了什么,无论姬野抑或龙襄,都不知道。
“至少,我的生命中,有过那么一刻;在那一刻,羽然只属于我一个人。”有时候阿苏勒喝高了,会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这时候淡淡的笑意就会不自觉的爬上吕归尘的嘴角,坐在对面的龙襄和姬野偶尔会问:“笑啥咧?”
“没事,喝高了”阿苏勒总是如是回应。
彼土往事第一章“青葱岁月”完,下回将开始彼土往事的第二章“少年春衫”
--
FROM 211.15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