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诗和远方
梦瑶开着车,还在拉着豹哥在缓缓而行。豹哥一边问清楚时间路程,一边指挥着梦瑶下了高速,就在省道上晃晃悠悠往前开。
梦瑶道:“这么磨磨唧唧开,估计今天也走不了多少路,到扶风轩辕冢估计得明天了。”
“你是不是特别希望赶紧把我送到了,你就能完成任务,从老板处对好处了?”
“当然了!”梦瑶答道。
豹哥心头一紧,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梦瑶又道:“老板给的框框太多,又要保护你,又要听你的话,还不让瞎问,烦都烦死了。等完成任务了,嗨嗨嗨。”梦瑶咯咯咯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豹哥问。
“完成任务后,你就要听我的!我要狠狠地欺负你!”
豹哥一脸疑惑。
“我去哪,你要跟着;我吃饭,你要伺候着;我揍你,你要挨着!”
“为什么?我要不听呢?”
“你敢!”梦瑶努了努嘴,在后视镜里做了个鬼脸,又向后伸了伸粉拳道“我扁死你。让老娘这么跟着你一路遭罪。”
豹哥突然觉得她真的很可爱,痴痴地在后排看着她开车的背影。
开了会子,梦瑶有些疲倦,便把车停在了路边。她转头看了看豹哥吃剩的那一地巨无霸餐盒,居然20个快干没了。道:“真是猪呀!老板发我的1万元备用金,都快让你给吃光了,待会姑奶奶还得给你去买。”
“怎么一会子不见就张辈分了,刚才还老娘,这就姑奶奶了?”
“不服呀?”梦瑶冲豹哥又是一瞪眼,其实她也感觉,好像两人真的很熟,能肆无忌惮地玩闹。
梦瑶说着,打了个哈欠,她的确开一路上困了道:“啊~~~先不理你了,我困了睡会儿!你可不准趁机占你小姐姐的便宜欧。”说罢,竟然着了。
车外的风吹散了梦瑶盘起的头发,顺着前排扫落在豹哥的脸上。发丝里还带着洗发水淡淡的清香。
豹哥的心有些软了,有些事情他能改变,但更多的事情他无法改变。但他现在,想做些微调。
半个小时后,梦瑶醒了。
豹哥道:“瑶瑶。”
“哎”梦瑶乐道:“你第一次叫我瑶瑶。”
“你不是说让我这么叫你的吗?”
“是归是,但你叫的好听。说吧,干嘛?”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再去扶风。”
“你说了算,说吧,去哪?”梦瑶道。
“去白石山,应该离这里不远。”
梦瑶查了查道:“是不太远,你确定要去?”
“嗯。”
“好吧。”
车便改道,往北,向那白石山而去。
大约2个小时候,汽车来到了山下。停定了车,梦瑶给豹哥买了一顶大遮阳帽,再带上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梦瑶笑道:“现在,你妈都认不出来你了吧。”
“我没妈。”
“没妈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可能吧。”
她又咯咯笑道:“你到底是逃难、躲债还是犯了事呀,天天对外藏着脸。”
“你老板怎么对你说的?”豹哥一提醒,梦瑶也就闭嘴不问了。贵宾的事,是不能乱打听的。
抬头看,前方已是白石山,在太行山的最北端,由100多座高低错落、相对独立的山峰组成,因山体遍布白色大理石而得名。据说这里是大理岩构造峰林地貌,是中国峰林地貌的一种新类型。
那白石山山体高大,少曲线,多棱角,高差大,密度大,有“三顶、六台、九谷、八十一峰”,主脊线长7000余米,最高峰是华北平原西北隆起之龙首。
上山现在已经有了索道,豹哥却说直接爬山,梦瑶也就叫嚣着,爬就爬,谁怕谁?然后就开始比赛了。
那豹哥便嗤嗤嗤,几下步点,早已到了半山腰。梦瑶却早已四脚着地,屁股撅的老高,在山道上爬行了。真的是在爬山了。
豹哥几下又从半山腰下来,在梦瑶面前惦着脚,背退着给她拍手、鼓劲。
梦瑶则斜着杏眼看他,噗地泄了一口气,趴在山路上再也不愿起来了。
豹哥伸了下手过来,梦瑶也有气无力的抬手够了够。忽然,她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豹哥猛地一拉,然后上拽,梦瑶的身子就翻转起来。当她再往下落的时候,恰被豹哥另一只手一拖接住,正放在他后背上。
吓得梦瑶一声娇呼。
那豹哥也不管,背起梦瑶就在那山道上猛跑。
梦瑶只觉得山路飘乎,两旁的巨石与悬崖如过电影般向后退却,风儿呼呼吹着发髻飘乱。
梦瑶一路尖叫,人却像小猴子一样紧紧地搂着豹哥的后背,用双臂缠着他的脖颈。
峰林、溪水、瀑布,正在远远地流淌,山阶、石路垫在脚下如翻卷的画卷。奔跑在大山之颠,当脚踏着绕崖的玻璃栈道,更如在云雾上奔驰!
梦瑶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在豹哥耳边嘶叫着:慢点、慢点、慢点。
又过了须臾,梦瑶只觉得耳旁仙风缭绕,却已不似刚才那般迅猛。
豹哥晃了晃她道:“瑶瑶,睁开眼吧,看看景色!”
梦瑶便将头颈紧紧地锁在豹哥的肩窝,慢慢眯缝开眼睛。真的已经来到了大山之巅,远方的山石都只在云霭中微微露出头,如点着浓淡的水墨画,而风吹白雾,又将二人包裹其间,宛若仙境。
梦瑶兴奋地双手握成喇叭,接着嘴边,对着大山放声大叫!
豹哥提醒道:“你要不先下来再吼。”
梦瑶才发觉,自己还盘在豹哥的后背,双腿箍着他的后腰,脸上又是一红,忙松开了站下。
哪知腿脚已麻木,哪站的稳?摇摇欲倒。
好在豹哥一把搀住她,才勉强站定。
豹哥坐在山崖上,望着远方。
梦瑶挨着他坐下,轻轻地,她把头枕在豹哥肩上。
她问道:“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呀?”
“我原来来过。”
“奥。”梦瑶又问:“你怎么力气这么大呀。”
“是天生的吧。”
“背着我不累吗?”
“还行。”
“你,你”梦瑶仍旧在艰难地找着话题,问道:“你,饿不饿?”
“还好,不太饿。”
突然,豹哥觉得身边窸窸窣窣,他转过头,看到梦瑶在哭泣,泪水如注,吧嗒吧嗒滴落在山崖上。
“为什么哭了?”
“我心里害怕。”
“害怕什么?”
“太美了,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欣赏这美景了。”她道:“你不准嫌弃我,不准嫌弃我!”
豹哥呆呆地看着她,梦瑶又道:“我今年19,但你可知道我14岁就开始出来闯社会了?”
“我家里不好,学习又差,没本事。出来之后便在南方的一个工厂里做计件,一天好了能200,坏了也就几十,全靠手快。”
“我做了不到三个月,有个姐妹就介绍我那个了。第一次给的是厂长。”
梦瑶说着,哇哇哇地痛哭着。
豹哥便轻轻地安抚。
她哽咽道:“以后,我心里不愿意,但还是用这种方式赚钱了,每次完事我都用刀片在胳膊上划一个口子,但是我没办法,我还只能这样生活!”
梦瑶又是一阵痛哭。
豹哥轻轻触碰到了她的左臂,小心撸开袖管,下面是一条布满伤痕的手臂,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梦瑶趴到豹哥怀里道:“我知道,我之前不好。但我不想瞒着你,你要是嫌弃我就直说”
“怎么会呢”豹哥道:“这天底下,有人能不嫌弃我就不错了。”
梦瑶稍稍止住了些泪,抽泣着道:“后来老板把我带回正道,所以我心里感激他。”
“要是老板真正兑现给我们家买房子,那你过来跟我住,我养你怎么样?”梦瑶说着从豹哥的腿窝里侧出脸,痴痴地望着他。哭中带着笑意。
豹哥默默地帮她擦了擦眼泪,道:“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天天陪着你。”
梦瑶听到豹哥这么说,高兴地把头又埋入他腿间,嘟着嘴,噜噜噜地在吹泡泡,幸福的像个孩子。
“你有什么要求我的么?”豹哥问。
“没有”梦瑶把头还埋在他的双腿之间。
“我说真的。”
“就是没有。”
“那硬要说一个呢?”
梦瑶想了想道:“就是,就是,你不准嫌弃我。”
山巅上,梦瑶与豹哥相互依偎。豹哥又轻轻起身,走向山崖边。梦瑶看到豹哥居然一个翻身下了山崖,慌忙也跟了过去。
山崖边,豹哥忽然从下面伸出手,抓住了梦瑶的脚脖子。她一声惊呼,也被拽落山崖。
下一秒,一只大手将她托在怀中,原来是豹哥。
梦瑶又受了惊吓,几下粉拳便轻捶过去。
豹哥道:“抱紧我。”
梦瑶才发现,原来那豹哥正吊垂在山崖边,一只手上扣着岩缝,一只手环抱着她。
“怕吗?”
“不怕!”梦瑶双手紧紧地抱住豹哥的脖子,和他面颊相亲,她感觉,这就是世上最安全的港湾。
“看,天边!”豹哥道
梦瑶扭头,看到了,是晚霞。映红了整个天。
单手垂在崖山的汉子,以及怀抱中娇小依偎着的女子,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剪影。这一刻,世界上只有他们,是否时间会永驻?
夕阳已下,豹哥觉出臂弯中的梦瑶抱着他越来越紧,有些许地打颤,他知道她冷了。
豹哥便翻身带她到了山上一个避风之处,黑夜降临。两人也不愿意下山,就在那山间洞天中相依。
一束光从远处照了过来,在两人面前晃了下走开。又接着聚了过来,在两人的脸上乱照。原来是巡山的大妈,正打着手电筒端详着他们,道:“大晚上的,跑这山顶上偷情啊。”
“你才偷情!”气得梦瑶大吵,道:“我们,我们,我们,我们这是在聊天。”
“好呀,好呀。”那巡夜的大妈道:“聊天好,要不要租个军大衣聊天呀。”说着晃了晃手臂,果然挂着着件大衣。
“行,要了。”豹哥道。
“押金1000,租金400,明早7点我过来退押金。”
“你咋不去抢?”梦瑶怒道。
豹哥拦住梦瑶道:“行,我们租。”
“行,给钱。可以微信扫码。”大妈道。
“瑶瑶,给钱。”
“你到大方,是我付钱。”说着道:“有没有两件,我们两个人?”
大妈摇摇头,只此一件。
付好钱,大妈走了。梦瑶把大衣披在豹哥肩上,豹哥却一把将她一并裹了进去,像个温暖的粽子!两个都是喜不自胜。
梦瑶把脸贴在豹哥胸口,嘤嘤道:“以后我就这样天天粘着你好不好?做你的跟屁虫。”
“好”豹哥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道:“不过要等一等,我要先完成老板的差事。”
“你也有老板?”
“有的。”
“你老板什么样?厉不厉害?”
“非常厉害,无所不能,无所不在。”
梦瑶道:“你胡说,哪有这样的人。”
“他不是人。”
“不是人?”
“对,他是神!”豹哥说着,长长嘘了一口气。
“我不信。”梦瑶道:“你骗我的吧。”
“没骗你,他就要来了。”
“在哪?”
豹哥仰望着夜空,看着那闪烁的天狼星道:“他已经来了,就在路上。”
梦瑶仰着头,贴着豹哥的脖子,将他抱得紧紧地,道:“我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可以等,一直等。”
豹哥轻抚着梦瑶的头发道:“明天你要听话,一切听我安排。”
梦瑶乖巧地点了点头。
豹哥看了看星空道:“我有我的难处,你要信我。”
“我信。”梦瑶抱着豹哥轻声道,楠楠中却已经睡着了。
豹哥把大衣裹得紧紧,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哭泣,可能是千百年来的初次。他不知道未来,但他相信,也许今天他才真正有了人生。
同一片苍穹下,千里之外的京城。刘京也在拥着他心爱的人在入眠。他没如同往日一般,在夜晚赶回宿舍,而是留在和晓蓉共眠的床上。
晓蓉也没有赶他。
空调被开的温度很低,两人盖着厚厚的大被,光光地、暖暖地,刘京将晓蓉紧紧地拥在怀里。生怕放松了一点,她便会跑掉。
灯光下,晓蓉满脸泪痕,红肿着眼泡,轻声抽泣着看着刘京。她缓缓道:“我已经将一切给了你,你要相信我,无论未来我做出什么事情来。你要知道,我是爱你的,一生一世。”
刘京不住点头应允,那句话也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上。这是刘京和晓蓉的第一夜,也是刘京人生之中的第一夜。。。
迷迷糊糊,刘京就一直沉沉睡着,是昨天太过激情,太过疲惫。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太阳暖暖的从窗口射进窗子,摸了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9点了,睡了个大觉。
刘京坐起身来,感觉头睡得蒙蒙的。忽然觉得右臂空落落的,晓蓉呢?晓蓉呢?
没有,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单单躺在床上。枕边,仍旧整体叠放着几件衣物,不是再是晓蓉的内衣,而是自己昨天自己脱下来的。
刘京顾不得穿衣服,光身穿着拖鞋,便在屋子里寻觅。
“蓉儿,蓉儿——”他呼唤着,去几个卧室,一间一间找,没有。去厨房找,没有;去厕所找,也没有。他找寻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蓉儿,蓉儿——”,他嘶哑的呼喊着,他翻遍房间的每一寸,没有,就是没有。
他回到主卧室,在床头的梳妆台上,压着一张纸,写道:
“京,我走了,虽然我不愿意,但是我必须,这就是我的宿命。在一起七年,风风雨雨,原以为我能陪你白头偕老,中途却要离开。
我走了,你不要去找我,也一定找不到我,可以想念我。我也会日日想念你。
我不能再联系你,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那样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不愿意。所以我放弃所有的通信方式,活得像个黑洞,不会再与你擦亮哪怕只是一点点光芒。
境况危恶,人近黄昏;以后的世界可能混乱地超出你的想象。而你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活下去!
努力地活下去!
切记!切记!
只有你活下去了,我们才总有见面的机会。
你只需记着一句,我是爱你的。从七年前我们开始认识,到现在,再到可能有的未来,都是如此。我心不变。希望你也还能记着我。
我必须走了。日日想你。”
信的后半段,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浸泡了似的,那,是晓蓉的眼泪滴满了纸面。
刘京的脑子瞬时一片空白,一种熟悉的感觉冲上心头,他又抽了。蜷缩地躺在地上,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愿意好转,他愿意伏在地上,恣意吐着污碎,回忆着他和晓蓉的一切。他们是高一的前后桌,晓蓉坐在他前面。他喜欢用手指轻触她的后背,惹她回头,问她借尺子、借橡皮、借铅笔,借他忘带的一切。她就把尺子、橡皮、铅笔一掘两半,自己用一半,另一半从肩头扔过来。一起走完了高中,走到大学后的见面,现在却可能永久的分别。刘京其实早有预感,但他就是不愿相信,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回忆是最美好的,也是最残忍的,他知道,此刻的晓蓉是更加的痛苦。
晓蓉,我好担心你。
晓蓉,你在哪里?
刘京就这么躺在地上,即使清醒,也久久不愿起来。他能感觉晓蓉还在他身边,他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
他轻轻翻翻手机, 晓蓉的微信没了,电话断了。他把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仍旧在地上躺着,他不愿意起来。他不敢面对。
日已当午,有人在当当敲房门,刘京无动于衷。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是梁叔。
刘京如同丢了魂的少女,从地上慢慢起身,木木地穿好衣服,看着带着黑袖章的梁叔,上面用白布镌写了一个大大的“奠”。
刘京看了看梁叔,没说话。
梁叔道:“下午是老板的追悼会,需要您过去祭拜。这是老板的遗愿。”
“晓蓉也去吗?”刘京试探着问。
“小姐有她自己的安排。”
“奥”刘京默默答道。
“走吧,中午还有个人想见你。”梁叔道
“奥”刘京又回答了一句,其实他的魂早已不在了。
梁叔领着刘京上了车,有司机在前面开着车,他陪着刘京坐在后排。
刘京一路上死寂不语,而梁叔则在一边喃喃自语道:“老板帮了一辈子的人,其实他心里最挂念不下的人,还是你。”
“你知道,那个年年供你上学的好人,便是老板。”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路走来那么顺利,都是重点班,特级教师,一路绿灯。因为老板。”
“可记得你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被同学欺负过。那学生的家里差点没老板拆光。”
“中学的时候,那个骂过你的班主任,现在还被安排在村里支教。”
“甚至怕你学习受影响,老板忍心把晓蓉小姐转了班。”
“老板唯一不能做的,便是见你。”
刘京红着双眼,突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只能在他心里,不能在他眼里。”
刘京不解。
梁叔又道:“事事都是如此,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有些你看到了,在你眼前,你却不曾珍惜。有些失去了,你才后悔不及。”
刘京点了点头。
梁叔摇摇头,拍了拍刘京的肩膀道:“你还没有理解,凡事都要痛过,然后才能得到。”
车缓缓停下,梁叔道:“有个人想和你吃个午饭。下午两点半,追悼会才开始,你吃完再去吧。”
刘京也没作答,就被梁叔引到饭店里。
离着老远,就听着里面在吵吵:“上菜,上菜。我们点的鱼呢?鱼呢?”
刘京眉头皱了一下,扭头就要离开。却被梁叔架着胳膊,硬推了过来。
饭店的包间里便跑出来位中年妇女,穿的花枝招展,脸上画的很是妖艳,见了刘京架着就往包间里走。大声说着“京儿,京儿,走,走,有好吃的的,好吃的!”
刘京尴尬至极,他被那女人和梁叔一边一个架着往里走,嘴边硬生生挤出:“妈,妈。别这样,别这样。”
那正是刘京疯疯癫癫的妈妈,不知道今天怎么从老家也跑过来了。
刘京的印象中,他妈一直就这么疯疯癫癫,也没啥正事,就是在晓蓉爸爸的商会那边侍弄花草。他总觉得很丢人,在同学前抬不起头。
上了大学后,他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他妈。却没想,她妈却隔段时间便来北京看他,每次还大吵大叫地,仿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今天,没想,她又来了。刘京妈妈拉着刘京在包间里坐下,自己就紧挨着坐,让刘京觉得全身不自在。
梁叔,就坐在他们对面。
“儿子,妈又来看你了。”
“你说你总是瞎跑,上次还住在24号楼,我昨天过去呀,说你有跑了。”
“你说,我不会用微信,打电话你又不接,我这么漂亮,还不敢满大街跑着去找你,你说让我咋办?”
“我给你说,你还别嫌弃你妈,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大美女。现在也不差。”
“妈,少,少说一点。”
“怕啥,怕啥?他梁叔也不是外人。”
“我告诉你呀,就是现在,追我的老头能排出二里地。”
“你要是不信呀,过两天我就出走,云游世界,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来来来,吃。这顿呀,是你梁叔请的,不吃白不吃。”
他妈给刘京夹了满满一碗菜,刘京被弄得尴尬地,象征地吃了几口。
“亏的你梁叔,别管,别管,他马腾江怎样。。”刘京妈妈说着,有点结巴,接着道:“工钱该结的总得结。”
刘京妈妈说着,夹了一大口肉放在嘴里。
刘京看了看他妈,穿着一件碎花的绿色旗袍,开嵌处,还露出了穿着丝袜的大腿。嫌弃道:“妈,你怎么穿成这样?”
“怎么了?怎么了?我这样不美吗?”
“看,这里面,这线条。”刘京妈妈说着掀开了开嵌,露了露大腿。
“妈,妈”刘京忙给她挡上开嵌道:“您安静点,安静点。”
刘京已经接近崩溃了。
苦熬了半个小时,刘京便想跑,冲梁叔道:“我去,去马叔叔的追到会了。”
刘京妈妈拉着他道:“去,去看你马叔叔的时候也代我问声好。我就不去了。”
“我下午就回老家了,你不要来送我。儿子!”刘京妈妈搂住刘京亲了亲。
刘京迫不及待地挣脱走了。
梁叔让司机送刘京去追悼会,说自己还要和刘京妈妈说说工钱的事。
包间关上了门,只有两个人。刘京妈妈和梁叔。
刘京妈妈忽然变得安静,梁叔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坐着。
刘京妈妈拿着纸巾擦去了脂粉,留下素面的她,在镜子里居然那么的端庄。
她缓缓起身,踱了两步。旗袍的裙襟微摆,隐约露出修长的,穿着半高跟的腿。
她道:“23年前,我第一次见先生,穿的便是这身衣服。今天,我还这样来送他。”
“大嫂,你这又是何苦,这么多年一直折磨自己。”
“没有”她莞尔道:“你不知道,这23年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天天如此。”
“我去侍弄花草,常常看到先生出来抽烟、喝茶、打电话。”
“这23年来,只要先生在商会,他一天最少会出来七次,最多的一天,出来了二十五次。他不是出来看花,他是出来看我。每次我都记着。”
“我不疯癫,就没法日日见他。我人疯癫,心里却天天香甜。”
“这是我最美好的23年。”
刘京妈妈说着,慢慢从嘴角流出血来。梁叔忙向前把她搀住,含泪道:“大嫂,大嫂,你这又是何苦?”
刘京妈妈强睁着双眼,吸了口血道:“你答应我两件事,一是用我的手机,常常给刘京发短信,让他知道我在云游四方。二是把我的一缕头发放在先生身边,我想一直陪着他。”
梁叔咬牙不住地点头。刘京妈妈微笑着,合上眼,去远方与先生相会。
此时的刘京,已然在坐着车去往八宝山。他的心忽然颤了一下,他心慌、心痛,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写着:“儿子,妈妈走了,要去寻找诗和远方。你要安好。”
刘京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刚才他嫌弃的疯癫妈妈,正是他世上最亲的亲人。
车行至八宝山,人已经来了许多,都是一身黑衣,带着白色的小花。穿过前厅的人群,来到了一个等待大厅,沙发上坐着一位四十多的妇人,刘京本就认识,那是晓蓉的妈妈。晓蓉华清嘉园的房子里,挂着的也是她的照片。
看阿姨眉宇间,又似晓蓉的音容笑貌,刘京不禁潸然泪下,伏在前面在抽泣。晓蓉妈妈表情呆滞而淡定,好像昨天晓蓉那般木然,抚了抚刘京的头道:“没事的,没事的,这就是宿命。”
“晓蓉也走了,我找不到她了。”刘京又抽泣着。
“同样的宿命,苦了晓蓉了。”
晓蓉妈妈长出了口气,些许泪水在眼中,道:“打认识他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知道,却无法改变。”她道:“如水中的荷花,明知道要被秋风吹残、打败,今天还是要努力地绽放。”
“没有办法,晓蓉就是跟老马一样一样。”
“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坚韧,一样的苦命。要不,老马怎么会选上我们。”
晓蓉妈妈自己喃喃自语,声音小小地,也就刘京能听到。
她苦笑道:“该走的都走了,我却要坚持地活下去,为了所有人活下去。”
晓蓉妈妈看着刘京,道:“我也不知道老马说的对不对,但愿他是对的。”说着,她摸了摸刘京的头,又道:“你是不是就真是全村的希望?”
刘京不明所以。
晓蓉妈妈偷偷在他手心中塞了一个东西,硬硬的,像是个硬币。刘京待要张开手,却被晓蓉妈妈捂住道:“你如果觉得倦了,可以再来找我。但希望,你能找回你自己。”
话说着,陆续有人献上花圈,大公司、商会、政界、演艺界的有,花圈在那等待室里摆满了好几圈子。又有各色代表,逐个过来向晓蓉妈妈慰问。
坐在边上的刘京好不奇怪,他知道晓蓉爸爸的交友广,但不知道竟然广到如此地步。
晓蓉妈妈在接待的间隙,偷偷给刘京说道:“老马是马氏家族的族长,这许多年来,接济过许多族中后人。而有马氏族人开产、职业,老马也是慷慨相助。二三十年下来,马氏居然在科技、金融、教育等政商各界站稳了脚跟,成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当然,他们也是有求于我。”晓蓉妈妈鬼魅地苦笑,让刘京更陷入深深地迷惑。晓蓉爸爸、晓蓉妈妈,还有晓蓉,他感觉一个都读不懂。
他突然啪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该这么想晓蓉!她为我做的还不够吗?
又过了些许时刻,梁叔匆匆跑来,在晓蓉妈妈的耳边耳语几句。晓蓉妈妈开始很是不快,愤怒地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追悼仪式也就开始,哀乐声中,殡仪厅的门缓缓打开,满满的花圈,正面墙上是晓蓉爸爸的遗像,下面写着一行:“上护法天尊,马氏腾江千古”。厅的正中是一个透明的棺材,晓蓉爸爸就躺在那里,一袭黑色的中式功夫衫,露出白白的袖口和领口。脸上带着墨镜,遮去了双目,显得宁静又神秘。
在哀乐声中,刘京随着晓蓉妈妈及众人轮着瞻仰。刘京还能想到前天晓蓉爸爸的音容笑貌,想到他对自己的嘤嘤叮嘱。他忽然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是那么的亲切,往前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在掩饰,在掩饰他对自己的爱。刘京肃然而哭,泪水止也不住。
他又看到,在晓蓉爸爸的右袖边,塞着一缕长发,长发上扎着的两个蝴蝶结,刘京似曾相识。
刘京的右臂隐隐作痛,他带在臂膀上的金箍在嗡嗡作响,犹如他的内心,痛苦,而又不知所往。
大家逐个鞠躬,敬献花环,围着透明棺材瞻仰仪容。
瞻仰过后,四名身穿制服的人,像国旗仪仗队一样一人一手提起棺材的四角,迈着正步走开。再过一个小时,一个黑乎乎的匣子,盖着大白花,便送到了晓蓉妈妈手上。热乎乎的。
晓蓉妈妈爱抚着那黑匣子,像抚着最心爱的宝贝,泪水哒哒哒洒落了一地。众人搀着晓蓉妈妈上了车,他们要去远方安葬。
刘京没有跟去。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是梁叔。梁叔叫车送刘京回宿舍。刘京一路上,没有说话。
梁叔许久,道:“你妈妈走了,去追逐他的诗和远方了。”
刘京低着头,使劲地用指甲掐着手上的肉,像是要掐出血来。半天挤出道:“我知道。”
“老板娘给了你钥匙?”
刘京缓缓张开手心,里面的是晓蓉妈妈塞给他的一枚银币,一面是浮雕着一只飞马,另一面是个金丝的鸟笼。
梁叔缓缓道:“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钥匙。”
“每当入劫,生灵涂炭,人们的面前将是血海刀山。也有些幸运儿会得到眷顾,安然避世。战国时的桃源仙谷,东晋的衣冠南渡,蒙元的交趾避乱。”
“您说,是劫难来了?”刘京问道。
梁叔轻轻点了点头。
“那您也要离开去避世?”
梁叔摇了摇头道:“五胡乱华,需要有人去衣冠南渡,留下火种。也需要有人如冉闵,英雄一怒血流漂杵,屠胡灭羯干戚常舞。蒙元,要有郭守敬,也要有郭靖。”
“我做不成冉闵,做不成郭靖,但我能做成我自己。”梁叔说着,看了看刘京,问:“你要如何?”
“我能如何?”刘京问。
“你可以选择,可以选择躲过这未来的动乱,老于户牖之下,这也是晓蓉希望你的。她在用生命为你争取。”
谈到晓蓉。刘京哗的一下就哭了。
“你也可以选择,去做回你自己,去开创不一样的未来。这是老板对你一直以来的坚信。”
梁叔道:“也是一个八百年的劫难,海洋女神忒提斯给了他的儿子阿喀琉斯两个选择。因为女神已经看透了他的未来。她哭着道:若不去征战特洛伊,他会活到百岁,妻儿成群,百年以后还有子嗣祭奠,但千年以后他会成为烟尘。若去特洛伊,十年后,他将战死沙场,百年后他的尸骨还将买在爱琴海畔,但千年以后他的英勇仍将被世人传唱。”
“最终,阿喀琉斯选择去做自己,去做旷世的战神!”
刘京看了看梁叔,道:“你说,我也有可能成为改变世界的英雄?”
梁叔点了点头道:“至少,你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那,我该怎么做?”
“其实,一直都有人在等着你,在希望着你的并肩战斗!”
“谁?”
梁叔看了看刘京的衬衣的口袋。
刘京轻轻地摸了摸,里面有张皱皱的纸,代开了是张名片。刘京记得,那上面写着“人类学研究所”。
梁叔道:“今天晚了,明早你去面试吧。他们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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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117.1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