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她已经不是她
清晨,豹哥起的早,梦瑶还在他的怀里。他们斜靠在一处洞天崖壁,梦瑶这一夜,便紧紧搂着豹哥的腰,枕着他的右臂,嘴角处还流出了点口水,如同那酣眠的傻子。
豹哥轻轻帮梦瑶擦了擦嘴角。梦瑶醒了,但她不动弹,只是闭着眼在那里傻傻的笑。
豹哥轻声道:“今天,所有的事情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吗?”
“嗯”梦瑶也不睁眼,把头前后大幅度地点着。
豹哥把她的脑袋扶住,凑近了,脸对脸道:“听话就行了,别冒傻气。”
他想了又想,便又道:“你说,啥事想要求我办的。”
“你要一直对我好,不嫌弃我。”
“除了这个。”
“没了。”梦瑶摇摇头。
“要有,使劲想想。”
“。。。”梦瑶努了努力,翻开随身随身的手机,拿一堆照片给豹哥翻看。
照片是一个小姑娘,约么着十三四岁吧,楚楚可怜,眉宇间和梦瑶宛若几分相似。
“你小时候?”豹哥问。
“哪里呀,是我妹妹,李梦池。”
“梦瑶、梦池,瑶池?”豹哥念叨了下。
“就是我妈西游记看多了,给我们姐俩起了这个名字。”
“都很好听。”
“你不说要我求你啥吗?我要你对我好,以后也同样照顾好我妹妹。”
豹哥点了点头,又把梦瑶拥在怀里。
晨阳晒着山岗,昨日那个巡山的大妈又远远走了过来。豹哥轻轻对梦瑶说,全听我的。
待那大妈收回大衣,磨磨唧唧退了押金。
豹哥道:“大姐,我们还要去陕西玩,缺个帮忙拿东西、唠嗑的伴。明晚就回来,你去不去?”
“不去。”
“和我们同吃同住,我还给钱。”
“给钱也不去!”
“给1000。”
“1000?”大妈反问道:“我一天租军大衣就能挣800,加上卖矿泉水,卖玩意儿,一天说少了挣个1500。”
“给3000”豹哥道。
“那,咱一起去吧。”大妈的眼一下就绿了。
“不跟你家人说说再走?”豹哥道
“说啥说,明天就回来了。”大妈随口道:“关键是钱怎么给。”
“瑶瑶,先给她转2000,下面的回来给。”
梦瑶看着豹哥,有些疑惑,还是照做了。
看到微信到账的大妈脸笑得如同菊花,道:“像你们这种帅哥、美女出来玩,来处朋友,就得有个年纪大的跟着。一方面呀,路上有照应;一方面呀,我还能陪你们拉呱,一方面呀,关键的时候我还能防贼、防抢。。。”
豹哥也不理那大妈,牵着梦瑶的手道,“走吧”。便下了山。
大妈便紧紧跟在后面,帮着把那本就不多的行李、物事都背在身上。豹哥经历年久,早已对人性参悟的洞若观火,他唯一没能参透的,只有感情。因为,他之前,从未有过。
三人下山,仍旧是梦瑶开车,豹哥坐在后排,而大妈便被安排在前排副驾。
汽车穿行太行,过了黄河,中午在那里吃了顿饭,再穿过陕北,到下午光景已经进入到关中境地了。一路上大妈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表现的甚是殷勤。梦瑶和豹哥间的交流反而不多,可每当豹哥向前探探手,总有梦瑶纤弱的手指让他握在掌心。
扶风,地处关中西部,黄帝时属西岐国,成为社稷之地。尧舜以后,作为周始祖弃的封地,属岐邑,是为京畿。因其“扶助京师、以行风化”而得名,自古以来便是古都长安的西面门户。域内有佛教圣地法门寺,藏有佛指骨真身舍利,被称为东方佛都。但人所少知的是,这里也是轩辕黄帝的衣冠冢所在,先圣的衣、帽、袍、带等诸多遗物便葬在这里。
车开入扶风时,已经日头偏西了,待穿过扶风到达西侧,就更晚了一些。
此时,豹哥就不再让梦瑶用导航了,是按照他指的路径走。而豹哥确是指路却不按路走!他是按照地标的。往往便是向左侧的山行五里,再顺着河开三里,绕过对面的山梁,抄到那谷底。。。凡此种种
纵使梦瑶开的是越野,通过性不错,还是在这沟沟坎坎中颠的所有人上下飞动。然而豹哥指的却非常的准,说是能见到一棵古树,转过山就必见那棵树,说是能看见白色的大石,一准也就能看到,仿佛对这里非常非常的熟悉。
颠了几下,原本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大妈便受不了了,中午吃的七荤八素都要颠出来。她不停地让梦瑶慢点开、慢点开,可哪里会听她的?
终于,在颠簸过一个来小时后,车跌跌撞撞地开入了一处山谷。
路稍微平整了,可天色却越来越暗,日光只在西侧的山梁上不时露出半张红脸来,谷中全是半人多高的杂草,车便压着这杂草缓缓前行。
那大妈心里是怕了,哭着喊着道,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来。豹哥只冷冷的说:“马上就到。”
再后来,那大妈哭着喊着要下车,说钱也不要了。豹哥就是不让。
在耗尽最后一丝的日光后,车终于在一片开阔地上停下来,西边的天上隐约还有些晚霞,这是仅存的光亮。
豹哥在这微光里,深情地看了看梦瑶道:“信我吗?”
梦瑶点了点头。
豹哥压低了声音道:“静静地待在车里,不要出任何声响,等我回来!”
“嗯”梦瑶乖巧地回答了一声,熄了火,放平驾驶座的椅子,静静躺在那里。
豹哥拽着大妈出了车,又不放心,回头开了车门亲了亲梦瑶的面颊,这才离开。
那大妈哭喊者不愿意走,说要把之前的钱也都退给梦瑶。
可大妈的手脖子被豹哥死死的擒着,哪里还能反抗?被拖着向前。
豹哥的脚侧,卷起一片枯草,好似有东西在里面爬行。豹哥也没注意,继续薅着那大妈前行。
前面是一个小庙,墙垣低矮、瓦片破落,在这荒山野岭里显得异常地诡秘。
豹哥推开小庙的庙门,薅着那大妈,走了进去。他边走边喊道:“九尾、九尾,你在吗?”那声音在破庙中撞出了些回音,却始终没有人应答。那大妈也不在哭喊,抖动地如待杀的母鸡,甚至在地上,尿出了一条长长的湿印。
豹哥又叫了两声,见没有回答。便抬手转出那诛仙,诛仙发出淡淡的蓝光,照的破庙里如同幽幽的地府。在破庙里面的一角,依稀能看到一个女人的人影坐在椅子上,在背着豹哥。
豹哥又叫了一声“九尾。”向前走了两步,但见那背影慢慢的瘫软到地上。
“不好!”豹哥脑袋上的青筋直冒,他扔了那大妈,撞出庙门便向外飞奔!
他远远看到,那车门已经被撅开,正有个像大黏虫似的怪物在往梦瑶的方向爬!
豹哥狂吼着:“瑶瑶!瑶瑶!瑶瑶!”
那梦瑶一下从瞌睡中惊醒,双手拽着那怪物便往外拔。
怪物粘粘坨坨地,让人使不上劲,只是在拼命往梦瑶的口中爬去。
待豹哥要一个箭步冲上去,却从旁忽然跳出一只银闪闪的机器狐貂来,一米来长,龇着牙挡住去路。
豹哥大吼道:“狐貂走开!想死别拦着!”
说罢祭出诛仙,展出三丈剑光,一下劈了过去。而那狐貂却十分灵性,晃晃身子便躲开。
豹哥心意已乱,见有空隙,便一跃向前,分毫不顾自身。而此时,那狐貂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口咬住了豹哥的左脚踝,将他从空中生生脱了下来。
车里,那黏虫似的怪物已经爬到了梦瑶的嘴里,梦瑶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命地摇着头,闭紧牙关、挡之于外。
豹哥跌落在地,舞动那诛仙,向后打去。但那狐貂就是死咬着不松口,任诛仙剑气在它身上震得咣咣作响。
豹哥哭音嘶吼:“九尾!九尾!我求求你放过瑶瑶!放过瑶瑶,我什么都答应你!”
而那黏虫似的怪物却并未止步,此刻它大半个头已挤过梦瑶的牙关,钻入她口腔。
豹哥急了,见打那狐貂仍死咬不放,竟然一剑削断左腿,单腿跳着向前!
而那狐貂,又向上一窜,咬住了豹哥的右脚。
豹哥绝望地再次跌落在地上,他一声大叫,用诛仙斩断双腿!任由那身体血流如注!他用双手拄着地,爬到车前。
隔着车窗玻璃,他看到那怪物已经快要完全钻入梦瑶的嘴里,只留个尾巴。
梦瑶被撑张着嘴,用手扣又扣不到,吐又吐不出,脸已经憋的青紫。她用惊恐的双眼看着车窗外的豹哥,期待着他的救助。
豹哥争扎着,用一双流血的断腿撑在地上,用拳砰的一下砸开那车玻璃。
他嘶喊着“瑶瑶!瑶瑶!瑶瑶!”用手去揪那怪物的尾巴。
梦瑶拼命的晃着头,异常痛苦,但却无法发闭上嘴。她只是用双手,隔着那车窗紧紧搂住了豹哥的脖子。
豹哥拼命地伸手够薅那怪物,嘴里楠楠道:“瑶瑶,挺住!挺住!挺住!”两把圆月弯刀如同飘浮在空中的小船,挡在豹哥和梦瑶之间,刃口朝上。
豹哥不管,双臂垫在刀口上任由割出了一道道口子,还是在死命拽着那怪物黏虫的一点点尾巴。
忽然,那黏虫的尾巴一甩,刺溜一下溜走了。
再看那梦瑶慢慢的闭上了嘴,也不再晃动脑袋,脸色逐步从紫青恢复了常色。
豹哥也不再反抗,呆呆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愣磕磕地如同木雕。
见那梦瑶轻摊玉手,豹哥身前那两口圆月弯刀便翻了个身,缩小了如同两个发卡,落在她手上。梦瑶便将之别在头上的发髻中,露出两个圆月的发卡弯头。
她再一伸手,车外那狐貂缩着身子跳过来,成了一个巴掌长的挂坠,梦瑶把它也别在腰间。
她用手轻轻抚着豹哥的脸,笑道:“瑶瑶,瑶瑶叫着的没完没了,跟生离死别似的。瑶瑶这不在这里吗?”
豹哥瞪着她道“九尾!我绝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哎呦,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九尾?我就是瑶瑶啊。”梦瑶说着颤身花笑。她剥开了内衣的肩带,些许坦露了半片酥胸,撒娇道:“豹哥,昨天还想摸人家得不到呢,今后人家都是你的,随便欢好。”
说着,那梦瑶隔着车窗依偎在豹哥的肩头。豹哥一把将她推开,愤怒道:“我定要杀你,给瑶瑶报仇!”
那梦瑶被豹哥这一推,重重撞在车的另一侧,脸正碰到了椅背。梦瑶蜷缩在车里,嘴角流着血,愤愤地、无助地看着豹哥。
豹哥不敢再去直视她,那一刻他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是九尾,哪一个是梦瑶。
他瘫坐在地,仰望苍天,放声长啸,心中已无万念。
夜的庙外点起了一堆篝火,豹哥蜷缩地躺在地上,那九尾梦瑶正在俯身给他处理伤口。她用布条勒住了两条断腿处的伤口,拔下头上的一对圆月发簪,放长了,夹起火中的一块火红的木炭,炙在豹哥断腿处的伤口上。
木炭炙烤着皮肉,泛起一阵黑烟和焦臭。豹哥咬了咬牙,忍住没出声。
她见还有血向外渗,又夹了几块火炭来炙烤,全停住了血,才擦擦头上的汗道:“要不是我,你血流干了就完蛋了。”
豹哥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九尾梦瑶叹了口气道:“我和你处了五千年,她和你只有三天。我就不明白,你的心怎么就丢了?”
“嗯,问你呢?”
豹哥还是不回答。
九尾梦瑶又叹了口气,扔过一个烤熟的胳膊过去,是白天那大妈的。她道:“吃点,补补体力。妖就要吃人,你这还改吃汉堡了。”
见豹哥仍没理她,九尾梦瑶又长叹一声道:“我去给你找个新身子,你爱吃不吃。”说罢,向前蹭蹭跑着,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豹哥仰面而上,愣愣地看着夜空。他回忆着他的一生,在记忆里的便是杀戮,全是杀戮。
他能记着,在被困守的襄阳城下,蒙古军久攻不下,是他第一个飞上城楼,杀光了守军,引元军入城。他能记着,那时有个冉闵,英雄了得,发了杀胡令,差点把五胡反杀。也是他居然夜间潜入大营,将冉闵腰斩。
这些年来,他杀过的人太多太多。除了在治世休眠,每逢入劫他便会醒来,每逢醒来,他就是杀人。而九尾,就是那个一直陪着他杀人的伴。
有时他自己都在厌恶自己,讨厌这种魔鬼般的自己,但他又没有办法,这是神创造出他的目的。
直到昨天,豹哥才有找到了活着的意义,那便是去心痛别人,为了别人。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豹哥从来没有体验过。他和梦瑶所经历的每一分钟他都记着,梦瑶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眼前。而最终,这个扮作梦瑶的九尾,杀了梦瑶。豹哥似乎也已经心死,他实在是找不到任何活着的意义了,除了去回忆。
他仰望星空,注视着那宝石般的苍穹,微微天狼闪烁着淡紫色的光。他知道,世界的造物者,神,就要降临了。
时间过的漫长。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听见远处原来男女嬉笑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那么突兀。
欢笑声由远及近,是梦瑶正依偎在一个农家的少年身上,正在向这边款款走来。那少年显得非常的局促,夜光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依稀能看到他无措的双手,正在僵硬的搂抱着梦瑶的腰身。
豹哥轻轻侧过头,不去看他们。千百年来,他看惯了九尾这邪魅的技俩。
九尾梦瑶却早已把那少年引到篝火堆旁。那篝火已经熄灭,但红红的火炭还是照的四周通亮。
少年撇见那火堆旁断了双腿的豹哥,道:“那是,那是谁?”
梦瑶笑道:“那是我老公,断了腿,不中用了。以后我就和你好。”说罢,便与那少年缠绵。
豹哥背着身,冷冷道:“要动手就麻利点,还折腾这些劳什子啥的?”
梦瑶又咯咯笑道:“生活就是要有仪式感呀。我投入的是充满热情的过程,收住的是心。不像某些妖,投入的是心,收不住的却是这过程。”
豹哥没有理她。
九尾梦瑶借着火光,捧起了少年那懵懂地脸,看了看道:“还真是个俊后生。”便俯身亲下去了。
他们亲了许久,那少年已经几近痴迷,楠楠地上下其手。梦瑶就依着他,扭动着腰身。
她轻轻的抬起头,注视着少年那红润激紧的脸,一条粘粘的、通明的口水,还粘连在他们的唇口之间。九尾梦瑶道:“以后再亲你就不这么容易了。”说罢,吹了一口气过去。那少年便瘫软在地上了。
九尾梦瑶转身对豹哥道:“该你上了,麻利的儿”。说罢,起身蹲坐在篝火堆便,默默地注视着那火红的炭火。
豹哥的身体如波浪般起伏,他翻伏在地上,仿佛在用力的呕吐。接着,他用双手在奋力地抠撤着自己的嘴,仿佛要把那嘴撕裂一般。
渐渐的,一个黑乎乎,粘糊糊,如同黏虫般的怪物从豹哥的口中爬了出来。
接着,再看那豹哥的躯体,已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
那黏虫像是有了头眼般,朝着那昏厥的少年,滋溜滋溜地爬去,又顺着他的口,钻进他的身体。
看那少年,先是喉结上下浮动了些,接着全身便起伏的如同波浪。但没多久,少年便坐起身来,脸色也从憋着气的青紫色,逐步恢复到了平常。
少年翻起身来,也盘腿坐在火堆边。对面便是九尾梦瑶,牛仔的短裤,长袖露脐的上衣,右臂露出的袖管下,还能看到胳膊上那划割的道道伤口。
那少年,便也成了豹哥。在那里静静坐着。他的身边枯草作响,一个温暖的身体依了过来,是九尾梦瑶。
“你到底为什么要附她,我明明要你放过她的。”
“你越是喜欢,我越要附。我就要让你能得到她的肉身,也能得到我的心。”
豹哥悠然道:“之前我是不明白,但就在刚刚,我才懂得,爱一个人,是爱她的心。你永远都不是她。”
九尾梦瑶却是不管,轻轻地俯身在少年豹哥身上,用手轻轻梳开圆月发簪下凌乱的长发,露出白白的后颈道:“我的元神就在这里,你要为她报仇,就随时来取。”说罢,趴伏在他身上,静静的一动不动。
豹哥想要一掌劈下去,到了九尾梦瑶的后颈,才硬生生停下来。
豹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没有未来!”
九尾梦瑶“妖,从来就不曾有过未来。”
九尾梦瑶满眼泪痕,趴在豹哥的腿上哭泣。
夜已深,他们在等一个人,直到那篝火熄净,晨曦微升,他们还在等。九尾梦瑶就这么一夜趴伏在豹哥的腿上,泪痕已干,而她在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她不需要有未来。
日上三竿,远远地走过来个人。是个姑娘。
那姑娘走到两位之前,看了看,道:“走,咱们出发。”
“好。”豹哥答了一声,推了推九尾梦瑶,起身上了那越野汽车。
那姑娘做司机位开车,豹哥和梦瑶在后排落座。九尾梦瑶一撇间,看到那姑娘的米色运动裤上,在大腿根部的内侧,有一小块血迹,轻声道:“先知,你来例假了?”
那姑娘冷冷地道:“不用你管。”便启动汽车,奔向了去远方的路。
这天早上,刘京也起的很早,或者说他是没怎么睡。最近几天,他的睡眠都不太好。
凯总叫刘京一起出吃饭,刘京这次拒绝了,他说要有个面试需要准备。
凯总走后,刘京便呆坐在床上。播了下晓蓉的手机,是空号。他在晓蓉那灰色头像的微信上,做了留言:“想你”。这个世界上,他似乎已经没有了能够打电话联系的人。他感觉到,孤独和悲凉。
又想到昨天,在晓蓉爸爸的葬礼上,那一段长发,系着蝴蝶花。刘京似乎早已明白,但他不愿相信,他坚信,他的母亲在去寻找诗和远方。
到了8点多,刘京终于鼓足勇气,去面试,到不是说刘京想去人类所求职,而只是想出来走走,散散心。
都说清华又五个门:东门、西门、南门、北门、二校门。然而清华真的是有五个门的,这第五个门便是“西南门”,就开在成府路和清华西路的路口向北,印象中附近有个加气站,附近的植被也比较茂密。
这里,不被大多数的校内师生所知,一是由于偏远,二是由于这里面,紧挨着荷园餐厅的院子里,便是清华的西南楼,清华的四大异灵之首。其他三个,大家也多有耳闻,如375路公交车、清华学堂的木楼梯、中主二楼的东大厅,而这西南楼则最为灵异。
之所以被称为“鬼楼”,是由于这里曾发生过一些离奇的事件。它建于十九世纪末,原是皇帝为英国人建的教堂,后被美国用来创办教会医院。有一北一东两栋西洋小楼,后来在北楼前盖了一个处南院房,在东楼东侧,又建了个两层砖混小楼,辟出一个东跨院来,因为曾经是清华西南侧唯一的高楼,一直便被称作西南楼。后来接连不断的人在这里死去而成为凶宅。据说民国初年,一位国民党高官曾在这里居住,军官的三姨太在房间里上吊自杀,军官全家也被满门抄斩。三姨自杀的白绫一直就挂在那里,是散不去的冤魂。
抗战时期,西南楼居住的是京城大户霍家,他们抓了一位青楼女子为死去的霍家二弟举办冥婚,这位女子在恐慌之下跳楼自杀。这件事后,霍家人相继离世,家族也就此败落。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宅需要在保留原基础上改造。但这个工程开工不久后就被叫停,因为工人们相继消失。 正是这一桩桩事件使得老宅的阴气越来越重,也为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建国后,随着清华大学的扩建,这西南楼便被纳入到了校园范围,在外面建了校园的围墙,立起了学校的西南门。但这西南楼却一直在那里没拆、没动,据说也没怎么利用。
刘京是住在校内的照澜院,从校内走过去,离着那西南楼不远。只是碍于之前的离奇传说,刘京之前从未去过。
刘京想到这里,不禁后背发麻。刘京远远看到了那个院子,与四周的景致大有不同。密布的爬山虎把整个院墙里里外外覆盖了个严严实实,向外伸张,爬到了外面的绿化林木上,这便在人行道上铺上了一层密绿的顶子。那些本已茂密的爬山虎,居然还从树顶上一条一条垂下来,肆意抚摸着路过的行人,更是恐怖。
院墙很高大,留一个白铁皮裹着的大门,斑斑驳驳已经锈迹斑斑。奇怪的是,还有两个军人岗亭设在大门左右,两名身着墨绿色军装的卫兵持枪站在岗亭内,纹丝不动。
岗楼前的路面上,画着黄色的警戒线,用油漆写着:“军事重地,请勿靠近”。再往铁门边上看,透过爬山虎浓密的枝叶,隐约能看到立着一个白色的木牌子,上面用黑漆写道:“中科院动物所乌鸦繁育中心”。
刘京看了名片,心道:“不是人类学研究所吗?”
“是不是找错了?”
刘京试着给名片上的张所长打电话,确认正是这里。他正彷徨间,嘎吱吱,那大铁门居然开了,从中走出了个中年人,不正是张所长吗?张所也一眼看到了刘京,道:“这么早就过来了?”
“有点早”刘京道:“是这里吗?”
“对呀,对呀。跟我进来吧。” 张所边说边招呼刘京。
刘京便狐疑的穿过那个大铁门,进去了。
进了大门迎面是两层楼的山墙,高处墙面嵌了扇小小的窗户,装着粗重的铁窗棂,再往上就是蓝色色斜坡的楼顶了,是个西洋建筑。整个山墙密密地也爬满了青藤,在离地两米多高的地方,用白灰刷了几个大圆,每个圆的里面写了个红字,连起来读好像是“乌鸦养殖育种基地”。
顺着小洋楼的山墙往左拐,是一溜三间大瓦房,墙用厚厚的青方砖砌成,白灰勾了的墙缝已经苔藓斑斑,显然也有了年头。刘京自东向北,围着这瓦房走了半圈,也没看到这房子的窗户,只有一个向北向的铸铁门,门缝还新沟着水泥,好像是新装上去的。铸铁门漆着绿油漆,像车库里常见的防火门样,显得比较厚重,大门紧紧关着,没有锁,有一个黑黑的区域应该是密码键盘。铸铁门上还钉了一块木板,横写着“饲料仓库。”门里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刘京迟疑地停下脚步,张所却在前面不停招呼:“就到了,就到了。”刘京抬头便看到了院子的主楼,一座三层的西洋建筑,红砖墙,罗马柱,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但年久失修,显得比较破败,台阶的石缝里已经长出了荒草,墙缝里也有不少青苔。张所正站在那台阶上。
主楼的左侧是一排临时搭建的鸟舍,十多米长,三米多高,一共分五层,笼子里养的都是乌鸦,都黑乎乎的有几百只吧,呜呜喳喳的。此时,一个穿着绿斗篷,用帽子遮住脸的人,蹒跚着,从刘京的身边走过。
血腥味!刘京闻到了,来自那个穿军斗篷。而此时,本来叽叽喳喳的乌鸦却都集体紧声,颤栗地挤到笼子的里侧。
刘京回头看了看那人,绿斗篷却没有理会,兀自地走到那间“饲料仓库”,啪啪啪,在门上按了几下密码,进去了。在门一开一闭的刹那间,刘京看到,地上的一摊血迹。。
张所催促的紧,刘京也没法耽搁,跟着他走入主楼。那主楼的正门是两扇绿色的对开木门,上面有个圆圆的窗子,门楣上也钉了个牌子,横写着“科研中心”。
见刘京一直狐疑,张所忙解释:“我们这是保密单位,需要伪装成“乌鸦养殖场”。这些乌鸦还挺可爱的吧?”
“嗯”刘京答应了一声,又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你说刚才那个穿绿斗篷的?” 张所答道:“那是刚借调来的同事,现在在所里当饲养员。”
“饲养员,怎么。。。”
刘京刚要开口问,看张所做了个手势把他打断了,道:“所里是保密单位,最好不要什么都问。跟我来三楼面试。”
刘京犹豫着,跟着张所走。
这楼的内饰是纯木质结构,一个三层挑空的大厅,从楼顶垂下一个吊灯来,挂着一堆烛台似得小灯泡。迎面则是两米多宽的木质楼梯,上到山墙处楼梯分成左右两段,向上一拐,通到二楼。再往上,两条楼梯盘旋着上了三楼。
刘京进来,那楼的对开绿门便嘎吱吱自己关上了,吓得他心中一个机灵。虽然已经是早上,大厅里还是很暗,只有门上的那个小圆窗透光,还被外面的青藤挡去了不少。光斜斜地射了进来,成了一个光柱,看得清尘土和蛾子在这光柱里上下飞舞。
刘京有点想回去了,奈何那张所站在楼梯中间不住地招呼:“来,来,就在三楼”。
刘京上至那楼梯拐弯处,就听着登登登的急促声响,地震了?还是有什么东西滚下楼?刘京本能地闪到一边,便看到一个红影“啪”地一声从二楼落下来。那木楼梯被震得乱颤,噗嗤噗嗤地从木缝里向上窜着土。
刘京定睛一看,才瞧见跳下来的是个女孩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甚是可爱,带着蕾丝的手套。此时由于惯性她已经坐了一个大屁股蹲,但不等说话就又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拍拍红球裤上的土,一边飞速的往楼下奔。
还没等刘京反应过来,登登登又是一顿促响,一个巨大物体“杜昂”地跟下来,仿佛地震一般,地板卡吃吃折断了好几根,陷出一个大洞。木屑、灰尘腾空而起,好像炸弹爆炸的现场。在那烟雾中,闯出一个巨大的身影,至少有两米来高,又十分健硕,就如同黑铁塔般。咋呼着飞也似的去追那个女孩子。
气的在一边的张所,扯着嗓子直骂:“猴崽子奔丧呀,把楼都要拆了!”然后转头向刘京赔笑道:“别见怪,这俩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年轻,有点闹腾。”
研究员?第一次看到这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就当研究员的,还有那个大个蛮胖子。刘京奇怪,也不好多问,随着张所上了三楼。
三楼左转最顶头的办公室,门口写着“301 书记办公室”。张所过去当当当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谁呀?”
“我,老张。前天说的那个刘京过来面试了,约的是早上9点半,他来的稍微有点早。”
“没事,让他进来吧。”
“好”张所便推开门,对刘京说了声“请。”并介绍道:“这是我们人类未来研究所的李书记。”
刘京走进屋子,张所没跟进去,从外面带上门走了。
房间很大,两扇朝南的大窗户也显得敞亮。正中摆着一个大办公桌,没放书,摆了好些个文件架,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打一打A4纸打印的文件。桌子后面是一个宽大气派的老板椅,椅子上端坐着个50多岁干部模样的人,西装、领带,挺直着腰板带着黑边眼镜在认真地拿份文件看,头发梳着背头向后缕着一丝不苟。他后面是一堵白墙,中间挂着两个头像,左边的是毛主席的,右边的是习主席的。白墙的两侧,各树了三面红旗,红旗的旗角钉在了墙面下方,扯开红彤彤的旗面掩映着领袖的画像,显得非常郑重。
李书记说了声“坐”,用手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却没抬头,继续翻阅着文件。
刘京也就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那桌头摆放的便是一打一打的文件,刘京打眼便看到好多都是盖着红章,写着“机密”的,也就没好意西细看。把目光转向四周,屋子的东侧是一个茶吧,一个茶几上放着茶海,边上有四个小沙发,还有一个陈列着各式茶品的架子。屋子的西侧,齐着一面墙是一个大书架,各色书目整整齐齐排着,着实不少。
刘京就这么等着,也不敢说话,甚是尴尬。李书记埋头看着文件,过了五六分钟,才又抬头看了看刘京,道:“终于把你盼来了,稀客呀。”
刘京摸不到头脑,只得应和道:“李书记好。”
“嗯”书记答应了一声,向前欠了欠身子,凑近了看着刘京。看他的头顶,看脑门,看左边的额头,看右边的额头,看他的手掌,就像文物专家在鉴定文物。弄得刘京动也不敢动,只是留心看了看右臂,下面是从晓蓉爸爸那得到的金箍,余下的就是呆坐在那里任人欣赏。
“不错,不错。”李书记边看边点头,道:“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李书记撤回身子,按了按桌子上的一个小按钮,再和蔼地问道:“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刘京这才自在一点,说:“咖啡吧,可以多放点奶和糖。”
对讲里有个甜美的声音道“领导好,什么事?”
“丽丽啊,我这来客人,你给沏杯咖啡,多放些奶和糖。”
“好。”对讲挂断了。
“你叫刘京?”书记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问道。“我这里有份你的简历。”
“你怎么有我的简历?我没有在这边投过呀”
书记也不答他,扫眉打眼地看了刘京一眼,拿着文件翻念道:“刘京,1998年1月21日生,男,江苏省徐州市鼓楼区夏家店人,家庭原住址为鼓楼区夏家店慧忠北里6号楼1单元501。单亲,只有一个母亲。该生2016年以总分679分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并同年来京上学,学号为161708,宿舍为清华大学24号楼4层414室三号床上铺。”
刘京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长大了嘴喘着粗气道:“这些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书记不搭理他,却问道:“不介意抽烟吧?”
“不介意”刘京没好气地答道。
书记便悠闲地打开抽屉,抽出一支雪茄来,点着了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个涨红了脸的刘京。再吸了两口,他在四方鼎样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又念道:“今年6月24日毕业因未签订三方,被校方劝离宿舍,目前与崔凯,括弧,男,共同租住于清华校内照澜院平房区的甲巷16号,住在北向的小屋。该生因患有严重的癫痫,毕业后被多家单位拒签,至今在周口店古人类研究所做管培实习生,还未曾签订三方协议。”
“别念了,别念了。这些你怎么知道?”刘京已经愤怒地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李书记看了看他,道:“这里是中国人类学研究所,我是所里的书记,李佑豪。”
“可这里是清华大学呀?”
李书记淡淡地道:“知道清华东边的北京林业大学吗?林大的正中心,是中科院半导体所。”
“知道半导体所为什么能在林大里面呆住吗?因为一个半导体所就有13位两院院士,中国半导体技术的奠基人黄昆院士,就曾长期担任所长。”
“知道人类所为什么能在清华里呆住吗?因为我是人类所的书记,李佑豪!”
刘京傻傻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位大爷怎么这么地肆意摆着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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