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题:黑屋那些事儿(序)
不过,王美瑶身上的变化,倒是没有逃脱黑屋镇女人们的眼睛。艾家三姐妹有个姑妈,名叫艾西珂蕾,已经上了岁数,闲得没事可干,整天招呼别人上她家去抹牌。这一日,又邀猫姐、舒妃、余朱氏等平时说得上话的女人上阵,将预备好的两枚现洋输得干干净净才作罢。
俗话说,一个女人抵得上五百只鸭子,四个女人凑到一块,那呱呱唧唧的动静,赛过养禽专业户老沃家的鸭棚子。从窦豆发迹、伍姬若频频被骚扰、景天杀人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扯到五杏生下双胞胎,无一例外的成了她们的笑料或谈资。猫姐故作神秘的说:“老姐妹们,你们发现没有,王家的美瑶姑娘偷毕家老六不是败露了么,现在有新情况嘞……”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下来,捏着手上的一张牌迟迟不打出来,拿眼珠子往其他三个女人身上转了一圈,等着有人响应她的话题。舒妃是个急性子,催促道:“王美瑶偷毕梦六?那都是哪年哪月的老皇历了?又有什么新鲜说道,赶紧的说呀,卖什么关子呢?毕梦六突然失踪是很奇怪,你不要说他躲到你家去了哦……”
猫姐白了她一眼,笑骂道:“呸呸呸!老娘藏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作甚?倒是逍遥戏班的那两个戏子,眉清目秀年轻力壮的,挺招老娘喜欢,可惜养不起……”
舒妃哼了一声:“你说蒋干和佘花心,那两个唱小生的?省省吧,他俩轮得着你?毕恩璧和皮皮奶奶早盯上了,大姑子小弟妹争得可热闹呢,都掐好几回了!”
“喔唷!这两个女人……喔唷!这两个女人……”艾西珂蕾揉了揉满是皱纹的眼角,幽幽叹息,转头对猫姐说,“大妹子诶!你可别学的这么浪,你家男人还顶事哩!”
猫姐笑道:“老姐姐,妹子也就这么一说,过过嘴瘾的。不过我说这事吧,怪不到毕恩璧和皮皮奶奶的身上。嫁的男人不是老兔子,就是窝囊废,夜里光搂着摸来摸去却办不成事儿,哪个姐妹摊上,不倒霉呀!”
余朱氏心肠一向比较软,听猫姐说这个话,便附和道:“是啊,不说她们俩平时狗仗人势的讨人嫌,单就这种事而论,实在是有点惨……”
“惨?”舒妃将眼一瞪,“这叫报应!你们说说,毕英九上台后,他们毕家干过什么人事吗?毕英九在外面找女人,梅美珠捉奸不成,上吊自杀,把房子吊塌了,结果自己没死,砸死了不少下人,他毕英九厚着脸皮对外宣称是地震!你们说说,有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还有,那个什么破公审大会的,你们说说,景大舌头的老二真被切了吗?不知从哪里搞了根猪老二还是狗老二,来糊弄咱们吧?你们说说……”毕英九从戴爱米手里夺走了印纸钞的权力,让舒妃耿耿于怀,以至于一想起就气得浑身发抖。当然,这件事另外三个女人暂时还不晓得,她们只是好奇舒妃连珠炮般的“你们说说”,不知为何她会把话说得这么咬牙切齿,好像毕氏家族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好奇归好奇,牌还是要打的。余朱氏犹疑着打出一张西风,猫姐立马将牌一推,手舞足蹈的尖叫起来:“胡了!大四喜!哎哟我的娘亲!老娘不是做梦吧?”说着就不停的掐自己胳膊。舒妃一脸不相信,瞪圆双眼仔细看了看,确证猫姐不是诈胡,便朝后悔不迭的余朱氏一通大骂:“你这死女人!没看外面一张风牌都没打吗?这种牌也敢打出来!是不是痒痒了,急着要你家鱼头了?你可害惨我和老姐姐了!”余朱氏委屈的分辩道:“刚摸到的么!我早就听牌了,要这么张废牌作甚?”艾西珂蕾深谙舒妃的脾气,急忙温声软语的解围道:“别吵别吵,都是玩儿!要论输赢,我今儿个连肚兜裤衩都输光了,还不照样心平气和?接着来,接着来!”
舒妃咕哝半天,老大不乐意的重新砌牌。突然又想起猫姐先前卖的关子,便追问道:“咳,刚才谁说王美瑶和毕梦六的新情况了?新情况呢?”
刚刚狠赢一把的猫姐心情大好,这下眉开眼笑的说:“都是你瞎打岔!我本来是说,今天来老姐姐家里时,路上碰到王家的美瑶姑娘了。啧啧,这可怜的,肚子都挺起来了!尖尖的呢!也不知是不是毕家老六的种?”
艾西珂蕾、余朱氏、舒妃不约而同的冒出两个字:“什么?”六道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了猫姐。猫姐吓了一跳,摆摆手说:“要死啊!咋都这么看我?”舒妃撇撇嘴说:“有没有搞错?他们最后一次该有大半年了吧,要怀上的话,早该看出来了呀!”
艾西珂蕾拍拍手,念一声阿弥陀佛,摇头晃脑的叹气道:“造孽!造孽!黑屋镇看来是要反了天了!妖魔鬼怪都出来撒野,净干些天理不容的肮脏事啊!”
几个女人听得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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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梦怡苑还真在闹鬼。雷德隆斯和慢男说过,给他递药单的伙计只有红薯和六子。但奇怪的是,雷德隆斯既没有带慢男和那两个伙计认识,也没有向慢男多作介绍,搞得慢男以为他们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大上几岁的半大小伙。直到拿第一个药单时,慢男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那天一早,慢男为了巩固自己的记忆,正在参汤房里来回转圈,默念着一堆锅儿罐儿的标签。只听门口一声咳嗽,雷德隆斯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对慢男说:“慢男,单子过来了。他叫六子,也是咱们这里的老资格。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互相支持一下对方的工作。”说完不等慢男回应,自顾自的扭头走了。
慢男伸出手想礼貌的和六子握一下,六子却是痴痴呆呆的,理也不理。慢男倒吸一口凉气,缩回胳膊,只向六子点了点头。六子突然开口说话,语气透出一丝冷酷:“笨蛋,怎么不将药单拿走?”慢男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刚才明明看到他手上什么也没有的,现下多了一张白纸,那纸在簌簌的颤动,而参汤房里根本就没有风。
“看什么看?你以为是风吗?是老子在发抖!妈的,你这里还是这么冷!”六子抱了胳膊,不停的跺着脚,转瞬对慢男又凶起来,“小子,你听清楚了!参汤炖好后,马上叫管事房的游狼端走!要是耽误了时间,当心你的脑袋!”六子将药单拍在慢男的脸上,药单就如狗皮膏药一般,和皮肤贴得紧紧的,等慢男揭掉后,六子已经消失不见。慢男立马觉得自己后背一阵阵发凉,冷汗从脑门上淋漓而下。
过了好久,慢男才定下神,拿着药单仔细的看,却发现上面写的东西是龙飞凤舞,根本就认不出什么字来。他正愁闷,却听房梁上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神经朱,今天炖的是什么参汤?”
慢男早已灵魂出窍,壮着胆子抬头往房梁上看,可是那里空空如也,连一只老鼠都看不见。女子的声音继续说:“别看了,神经朱,你是见不到我的。早就跟你说过,我做鬼已经很多年了,你咋还不信哪?难道你回心转意了,希望我还活着啦?嗬嗬嗬嗬——”一阵笑声弥漫开来,将参汤房弄得阴森可怖。
“你才是神经猪,你们全家都是神经猪!”慢男不知哪来的勇气,挥着药单声嘶力竭的狂吼,“我叫胡慢男,不叫神经猪!管你是人是鬼,老子告诉你,老子是苦大的,不是吓大的!”
“呜呜呜!”女鬼止住笑声,开始莫名的低泣,嘤嘤了半天,又幽幽的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我生死相许!我因你而死,他因我而死,这人生的无奈,何处才是尽头!难道以死相报还不够吗?呜呜呜,我去也!”
一阵阴风袭来,冷得慢男闭了眼,浑身也打了个寒颤。睁眼时,一张血红的纸从屋顶飘下来,晃晃悠悠的飘到慢男的肩头。慢男颤抖着手将它取下,悬在眼前细细一瞧,看清上面写着:“十七号锅阴阳互根药单,十二号罐党参二钱,五十七号罐螳螂六只,七十四号罐牛尾五两,七十九号罐鹿茸五钱……半个时辰,管事房取。”
慢男看得稀里糊涂。因为他清楚的记得,阴阳互根锅不是十七号,而是十三号,党参罐不是十二号,而是八十三号,螳螂罐也不是五十七号,而是四十一号……这药单上的号码和药锅药罐上的标签驴唇不对马嘴,到底相信哪个呢?
“有了!”慢男把两张药单放在小桌上,用镇纸压着,然后走向八十三号药罐,将手伸了进去,可是,摸到的却是又凉又滑的活物。他啊的一声尖叫,凄厉无比。八十三号药罐根本不是党参!药罐上的标签是错的!他呼呼的喘着气,惊恐的目光射向十二号药罐,两只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又往十二号药罐挪了过去。正要开封,他突然想起雷德隆斯前一天交待的,除了红薯和六子递的药单,其他人的药单一概不能接。可是,六子递来的白纸药单如同天书,从屋顶飘下的红纸药单却吩咐得清清楚楚,他妈的这叫我如何是好?!
他强忍着心中的巨大疑问,打开了十二号药罐,咬咬牙,将手伸了进去。他忽然感到特别害怕。如果药罐里的东西不是党参,那么六子递来的单子和屋顶飘下的单子都有问题,自己可以马上去要一份正确的单子。如果是党参,那么红纸药单……天啊,一片一片的,干燥粗糙的,抓了一把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党参!慢男看得目瞪口呆!
到底相信谁?慢男彻底崩溃了!
“小屁孩,怎么还不开始炖参汤?”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突然站到背后,嗡嗡的说话声将慢男吓得大叫一声妈呀,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我不是你妈!我是红薯……”
慢男回过头去,老妇人的眼睛直了。
“鬼啊!”她也大叫一声,双手一扬,扔下一张红纸,夺门而逃。慢男将红纸捡起,看了看,原来又是一份药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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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由红薯跌跌撞撞的带路,雷德隆斯率领一帮壮汉操着寒光闪闪的铁器扑了进来。壮汉们簇拥着雷德隆斯和红薯,在门口一字排开。
“鬼呢?在哪儿?”雷德隆斯厉声棒喝。
红薯环顾一下房间的四周,皱巴巴的脸蒙上一层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嗫嚅着说:“妈的!我刚才明明看见……”突然又捂了嘴,指着慢男凶狠的问:“小屁孩,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慢男被这乱七八糟的动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见红薯指着自己,也拿手指对准自己的鼻尖,疑惑的说:“我?我一直在这儿啊!”
“难道是我眼花了?刚才明明看见他了!咦,为什么小屁孩和刚才见到的他穿得一模一样?”红薯小声嘀咕着,脸迅即变得惨白。她指着慢男,一连说了四五个“你”之后,眼白一翻,头往后一仰,整个身子歪向门口。站在雷德隆斯身边的一个壮汉手疾眼快,胳膊一伸,阻住了红薯的倾倒。红薯一头雪白的长发,越过壮汉的手臂,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她昏昏沉沉的,微闭双目,面容枯槁,鼻翼夸张的打着颤。慢男看在眼里,心里阵阵发寒,大气也不敢出。
雷德隆斯蹙起浓眉,往慢男身上打量了一眼,眼里闪着严肃的光。他突然问:“慢男,到底怎么回事?”
慢男觉得有很多话堆在嗓子眼,但他还算清醒。雷德隆斯曾警告过自己,听说的,看到的,都不能和别人讲。这些壮汉一个都不认识,自己哪能随便开口呢?如此一想,话已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雷德隆斯看他一声不吭,心中狐疑,转向虚扶着红薯的那位壮汉,吩咐道:“老滕,将红薯大姐送回去休息,这里没有她和你们的事了。”老滕为了扶住红薯,一直呈古希腊雕塑——掷铁饼者的那副姿态,慢男看着都替他觉得累。这下听到雷德隆斯的命令,老滕点了点头,将红薯拦腰一抱扛在了肩上,另一只手用力一挥,领着其他壮汉鱼贯而出。
看参汤房内只剩雷德隆斯和自己了,慢男小心翼翼的说:“雷德隆……还有一个斯蜀黍,您走了后,我碰到很吓人的事,一个女鬼和我说话……”便把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完问道:“那个女鬼把我当成了神经猪。神经猪是谁啊?”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雷德隆斯认真的听着慢男讲述,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若有所思,心想红薯说的是男鬼,慢男说的是女鬼,怎么对不上呢?待听到慢男的问题后,又抛出这么一句话当挡箭牌,接着更是说了句差点让慢男吐血的话,“另外,你看错人了。我根本就没有来过,这是我今天第一次过来。”
慢男听见自己的脑子里轰隆一声。难道刚才都是幻觉?不对呀!明明看到雷德隆斯带着六子进门,还和自己说话来着,等他走后,六子又将一份白纸药单拍了过来,拍到自己脸上。对,总共拿到三份药单,一白两红。一份红的还紧紧攥在手里,另两份用镇纸压在小桌上。想到这里,他往小桌看了看,不对!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还是不对!他干脆奔向小桌,将镇纸拿开,那里,确确实实的,只剩下一张红纸!那张如同天书的白纸药单不见了,消失了!慢男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红薯可能挨近过小桌,但她昏厥后双手都是空着的,而雷德隆斯和其余人一直站在门口,即使伸手,也够不着啊!
雷德隆斯看慢男奔到小桌边上后惊恐万状的样子,关切的问:“怎么了?”
慢男又怕又急,低下头轻声回答道:“蜀黍,有一份白的药单找不到了。”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在嗡嗡的叫。
“什么?”雷德隆斯狠狠瞪着慢男,恨不得要将他一口吃掉,“药单找不到了?你自己放在哪里还记得吗?”
慢男惶恐的往小桌一指。
雷德隆斯摇摇头,不太高兴的说:“你别叫我看啊。你归置的东西,我不会插手的。自己再好好找一找!”
慢男的心再一次跌到了谷底。
“可是白的药单我看过了。字写得非常潦草,我一个都认不得。”
雷德隆斯想了想,好像意识到什么,问慢男道:“那么,你有没有在药单上写许笨兔或贝贝坤呢?”
慢男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惊喜的问:“难道这样就行了吗?”
雷德隆斯拍了拍慢男的头,语气温和下来,鼓励道:“我相信你自己会琢磨清楚的。好了,药单的事情就不用再说了。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慢男向雷德隆斯挥手:“好吧!谢谢雷德隆还有一个斯蜀黍……哦等等!为什么药锅药罐上,标签写的号都是错的呢?”
雷德隆斯停下脚步,向慢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称赞道:“你这个小伙子确实挺不错的,我很看好你。至于为什么,珍姐叫我不要说,那我就不方便说了,以后你会明白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出了参汤房。
房内复归一片沉寂。慢男做了几次深呼吸,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紧张后,才拿上两份红的药单,按照上面写的要求开始配药坐锅。看着淡蓝色火苗欢快的舔着锅底,他无可奈何的坐进椅子里,双手托腮,用力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妈的!难不成老子真撞鬼了?而且是撞上一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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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茶房风平浪静了几日,慢男渐渐将第一天的离奇遭遇置之脑后,按部就班的做着本职工作。他不是一个胆小鬼。每次进出梦怡苑时,前台的悠悠都会不厌其烦的嘱咐慢男凡事要小心。慢男总是腼腆一笑,他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悠悠的感激。
刚开始时,慢男接的药单都是红薯给的。六子向慢男递了唯一一份白纸药单之后,一直没再露面。红薯从雷德隆斯那里了解到慢男是新来的伙计,是老胡头家的老幺,便不再一惊一乍。早年,老胡头、牌特差、山姆大叔和红薯的老爹是黑屋镇赫赫有名的牌搭子,人们私下里管他们叫“四人帮”。在红薯的记忆里,四人帮牌桌上是对手,牌桌下是朋友,直到最后一次,不知因为什么,四人反目成仇,再也不相往来。红薯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迈出过梦怡苑的门了,当雷德隆斯提起老胡头时,她还纳闷,这老胡头听着耳熟,咋就想不起来是谁呢?但是不管怎样,慢男的父辈也是自己熟悉过的,只是那天明明看到他长着另外一张成熟男人的脸,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小正太的容颜了呢?
在慢男的眼里,红薯是个心和脸长得一样冷的老女人。两个人打的交道也不少了,慢男愣是没见过红薯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她满脸遍布着皱纹,像烤红薯的那层皮,眼珠子泛着让人浑身发冷的蓝光,嘴唇不见血色,白得瘆人,嘴角总是往下拉着,仿佛所有人都欠着她一大笔钱。她每次递药单,只会说三个字:“喏,单子!”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感情色彩。唯一让慢男感觉到温暖的,是她一头洁白如雪的长发,时而随意飘散,时而高高绾起,伴着她袅袅娜娜的行走,流淌出灵动的质感,又像一朵收放自如的百合,令终日点着烛火照明的参汤房,也止不住的春意盎然。慢男猜不出红薯到底有多大岁数了,但他隐隐意识到,这个冷若冰霜的老女人,年轻时一定美艳绝伦。
炖参汤的活儿大都在白天进行,为什么晚上不炖,雷德隆斯没说,慢男也懒得问。他巴不得每天夜里都能躺在自家的小床上,踏踏实实的睡个安稳觉。为什么炖这些参汤,炖的参汤做什么用,慢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的性格算是比较内向的,好奇心也不是那么重,只想每天下班时,从雷德隆斯那里拿到了工资,去对面的玉堂春为生病的老胡头抓一点药。说来也怪,被老舅和卡尔文共同判了死刑的老胡头,靠着顽强的生命力,和病魔做着殊死的搏斗,不可思议的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慢男炖参汤的技术渐入佳境,每天都能按时且出色的完成任务,令雷德隆斯和珍姐喜出望外。悠悠的关心,工作上的顺利,老胡头病情的稳定,让慢男紧张的心情放松不少。他下班后,就会先转到大奶大家,将买来的麦芽糖分给大妞、二妞和发财,看着三个孩子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再和当时还挺着大肚子的五杏聊上几句,然后才一蹦三跳的回到自己家。
平静的气氛在景天枪杀红豆的那天夜里被再次打破。快下班时,雷德隆斯突然进来,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慢男说:“先别收拾了,晚上有单子要接,今天就别回去罢。”慢男有点不乐意,但雷德隆斯又说:“加班给双倍工钱的。你家里会派人去通知,放心好了。”出去时还关照道,夜里别把烛火吹灭,屋子亮着,就不会感到孤独了。慢男点头应着,这才留了下来。
用过晚饭,慢男关了房门,独自坐在参汤房里打盹,恍惚间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睁眼看时,房门却是大开,阵阵轻风吹来,烛火来回摇曳。慢男只觉眉心剧烈一跳,想站起身到门口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他又感到自己像被塞进一个坑子里,怎么也抬不起屁股。正挣扎间,听得一个女人说话:
“坤妹妹,好久不见,你端着热水去哪里?是去许哥哥的房间吗?我跟你一块去罢。”
慢男听出是红薯的声音。又听另一个女子说道:
“我去他的房间作甚?他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我的心里除了神经朱,不会再有别人!”
“可是他早就死了呀!”
“死了也还在我心里!”
即便这两句说得不耐烦,慢男还是觉得声音恁地熟悉!仔细想了想,他头发根根竖起,浑身不禁一颤。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天接单子时,躲在房梁上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个女鬼!
脚步声越来越近,烛火也跳跃得更加频繁。红薯曼妙的身姿闪了进来,她诧异的看了慢男一眼,拿手上的红纸掩住嘴,吃吃一笑。慢男身子又是一震,红薯嗡嗡的嗓音依旧,长长的白发依旧,但皱巴巴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净滑嫩的青春面孔。强忍着阵阵心悸,慢男由衷的赞叹,果然是非常美丽的姐姐,和绊倒晚报社的伍姬若姐姐不相上下呵!
女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却是娇滴滴的,充满疑惑:“红薯姐,你笑什么?”慢男瞪大双眼打量红薯的周围,还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此时此刻,他的头皮都凉酥了!
红薯说:“坤妹妹,你看你看,这个小屁孩坐在药锅里,瞪着乌黑溜圆的眼睛看我们咧!唉呀,你都出汗了,快擦擦吧,我帮你端着。”说着将红纸揣进怀里,伸出双手,往身边一托,手上硬生生的出现了一只没打过漆的木盆,木盆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红薯一边说太重了一边蹲下,又将木盆放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慢男看过去,吓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那哪里是一盆热水,分明是一盆新鲜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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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男乍着胆子低低的叫了一声:“红薯姐!”
女鬼笑嘻嘻的问:“怎么不招呼我?”
慢男脱口而出:“你是鬼啊!”
红薯立起身,看了看慢男,冷冷道:“你才是鬼!先前叫我妈,现在叫我姐,你脑子有毛病啊?”忽然想起正事,便将药单掏出,一边说:“喏,单子!”一边将药单摔给慢男。
慢男刚想说我确实看不见她,却被女鬼恶狠狠的一句话堵了下来:“小屁孩,你要是乱说话,我就杀了你!”看慢男的身子抖了一下,又恢复了温柔的口气,“既然叫她红薯姐,那就叫我坤姐姐吧!”
“好吧,坤姐姐。”慢男乖乖的叫道。他已猜到这个女鬼可能就是雷德隆斯提过几遍的贝贝坤了,此时却不敢直呼其名。
“我起不来了。”他拿着药单哭丧着脸,看看红薯,又看看红薯的背后,仿佛女鬼就站在那里一样。
“红薯姐,你力气大,去将他抱出来吧。坐在药锅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女鬼说。
红薯气鼓鼓的走过来,抓住慢男的头发往上一提,慢男就觉得屁股底下安了一根弹簧似的,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脑子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有凳子椅子不坐,干吗坐在药锅里?想把自己也炖了吗?”红薯凶巴巴的骂道。
“我是坐在椅子上迷糊的,不知怎么就坐到药锅里去了。”慢男委屈的分辩道。
“那你就是梦游!快开始炖参汤吧,炖好了叫管事房的人端走!”
“叫游狼还是叫老滕?”
“看见谁就叫谁!妈的,你是不是唐僧?再这么啰嗦,我也杀了你!”
慢男看红薯横眉竖眼的样子,给她打的一百分立马缩水,腾腾腾直线下降到五十九分,及格线以下了。嘴里叽叽咕咕的要说什么,想着自己还是不惹事的好,便照着药单开始配药坐锅。
女鬼似乎看不过去,嘻嘻笑着和红薯说:“红薯姐,你这火爆脾气就是改不了!许笨兔喜欢温柔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也没比我温柔多少啊!为什么他爱你,爱得这么死心塌地?对我,却看也不看一眼!哼,坤妹妹,我真他妈的不甘心!”红薯面对空中,嘟着嘴恨恨的说。
“别朝我脸上吹气啊!咳,不说了。你把水灌到药罐里去吧,明天就能变成阴阳汤了!”
红薯嗯了一声,从药罐堆里扒拉出一个空罐,端起木盆就往罐子里倒。慢男看清药罐是一百二十四号,看着浓稠的鲜血汩汩流下,止不住一阵阵恶心,晚上吃的饭菜差点吐了出来。红薯一边倒一边问:“是从鱼头店里弄来的吗?他那里怎么也有阴阳汤的原料了?”
“哪这么多废话啊你!”女鬼又不耐烦了。
红薯也嘟起了嘴,说:“瞧瞧!刚还说我不温柔呢,你自己还不一个样!我不就好奇一下下吗?”
“好奇害死猫!”
“哈哈哈!幸好我不叫猫,我爹给我取的名字是红薯!啊啊……你别咬我啊,你看你看,都咬出水来了!”红薯尖叫着,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慢男听见喀嚓一声,循声看时,一抹绚烂的血花正从红薯脸上喷溅开来。刚才还又滑又嫩的脸,已变成了核桃皮,血顺着核桃皮的纹路歪歪扭扭的流着。慢男又听见女鬼刺溜刺溜的吸气,便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红薯圆睁怒目看过来,训斥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调情啊!”
“你脸上流血了!”慢男好心的提醒道。
“真的吗?”红薯害怕起来,做出往旁边推着什么的样子。又往脸上抹了抹,拿下手来仔细瞧着,手虽然湿漉漉的,却没有血的颜色。
“妈的,你不但脑子有病,而且还是色盲!”红薯一边举着手掌给慢男看,一边愤愤的骂道。
慢男也呆住了。那白净的手掌上,没有一点血的痕迹!红薯核桃皮般的脸上,也不再流血!他又看向地面,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点血迹也没有!
“你们慢慢聊!呵呵呵,我去也!”女鬼咂了咂嘴,然后轻盈一笑。一阵阴风吹过,只见蜡烛的火苗猛烈的跳了几下,女鬼再也没有声息。
红薯也咕哝了一声:“我也要走了。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容易出问题哦!”说罢朝慢男狠狠剜了两眼,便转身走出了门外。
参汤房里安静下来。慢男越想越怕,发足狂奔到管事房,将门拍得山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游狼哥!老滕蜀黍!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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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开了,无声无息。慢男一个趔趄,扑了进去。他惊魂未定,不知道是谁帮他开的门,但他宁愿没有人开门,因为眼前的景象足能让他崩溃。
地上,血流成河,雷德隆斯静静的仰面躺着,舌头伸出老长,在空中摆来摆去,两颗眼珠悬在头顶来回的跳,游狼和老滕端坐在他身边,也摇头晃脑的伸着舌头去够那两颗飘忽不定的眼珠,动作僵硬,面无表情。另外几名壮汉横七竖八的趴卧在地,将脸埋在雷德隆斯身上的各个角落,不停的拱啊拱,发出刺耳的吮吸声。偶尔,会有一个壮汉抬起头来,满脸是血,嘴里还叼着血糊糊的一嘟噜,慢男还没看清,他就脖子一歪,发出恐怖的吞咽声,将那一嘟噜全部吞进了肚子。而后,壮汉打一两声饱嗝,又埋下头去,吧叽吧叽的啃起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屋子里除了一片吸溜吸溜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也没有人转过头来看慢男,仿佛进屋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风。慢男冷汗直冒,想去揩一下汗津津的额头,但手颤抖得很厉害,怎么也够不到。他下意识的倒退着,离门口寥寥几步,却仿佛是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怎么还没退到门外?怎么还没退到门外?慢男急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不敢转身,怕一转身,就有一个壮汉扑上来,直捣自己的后心窝。
脚后跟被什么碰了一下。慢男吓得跳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一眼。谢天谢地,原来是门槛!慢男顾不得那么多了,猛地一提气,一转身,撒开两腿就跑起来。他想大喊“有鬼啊有鬼啊”,可是嗓子仿佛被人捏住一样,什么也喊不出来。他也分不清方向,看着有灯光的地方,就发疯似的飞跑过去。路上突然撞到什么,当啷一声,差点没把慢男吓死。可他没有停下脚步,还是咬紧牙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继续狂奔。
也许是运气好,他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梦怡苑的大堂。悠悠和他说过,梦怡苑的晚上最热闹。可是,慢男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大堂冷冷清清,包厢区也很少有人进出,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即使有一两个人走过,慢男也会吃惊的发现,他们都没有脚!他们都没有脚!他们都没有脚!所以,他们与其说是走过去的,还不如说是飘过去的!慢男往前台无意的瞟了一眼,冷得直打颤的小心脏总算回暖,呆坐在前台的那个女子,尽管浓妆艳抹,但慢男仍能认出来,她正是悠悠!
“悠悠姐!”慢男连滚带爬的踉跄过去,向悠悠摇了摇手。悠悠一动不动,根本没有理会。慢男像小狗一样,两手趴在前台,将下巴搁在桌沿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悠悠瞪眼,但悠悠还是无动于衷。慢男猛地想起,悠悠曾告诉过他,珍姐说她还是黄花大闺女,不适合做夜间的前台工作,因此,悠悠晚上是不会出现在梦怡苑的。一股冷气又从慢男的后背升起,他回头,看了看几只灯笼下晃来晃去的人影,终于啊的尖叫出来,朝着敞开的大门口就跑了出去。
好奇怪啊!街道上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天上是清冷的一弯白月,耳边是凄厉的风呼啸而过,浓浓的血腥味钻进鼻孔,令他窒息。慢男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见前面有两个人了。他直直的冲了过去。本想绕开,可是他越想绕,那两人越是奇怪的挡在他的前面。他不由的哭了,带着极度的惊吓和疲惫,大声哭喊:“让一让!求求你们让一让!我见到鬼了!”话一说完,他就撞进一个人的胸膛,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刚从鱼头店里看完热闹的笔笔周和踢踢伊,正走在回歪歪客栈的路上。他们谈起晚上看到的事情,不胜唏嘘,既同情红豆的悲惨和可怜,也感叹马老根的幸运和命大。笔笔周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便转过身,还没等反应过来,一个人刚好撞进了自己怀里。他一把搂住,低头一瞧,惊讶道:“这不是慢男小弟弟吗?”踢踢伊也凑了过来,将慢男的脸扳了扳,诧异的说:“就是他!脸色怎么恁地难看?”笔笔周放开胳膊,慢男歪倒了下去,幸好踢踢伊手疾眼快,伸手一挡,又将慢男推进了笔笔周的怀中。
“昏过去了!对了,他刚才喊什么?”笔笔周问踢踢伊。
踢踢伊摇摇头:“没听清。看这阵势不太好啊,赶快送玉堂春吧!”
笔笔周抱起慢男就向玉堂春跑。
恰逢卡尔文医生值夜。卡尔文抬了抬眼镜,目光犀利的看了看笔笔周,又看了看慢男,肩膀耸了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Hi,又是你们俩!这次是碰到什么麻烦了?”
“他昏倒了。”笔笔周急急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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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文又是温文尔雅的一笑:“我看出来他昏倒了。但我的问题是,他为什么昏倒?”
“……”笔笔周晕了,“你是医生你问我?你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啊?”说着,将慢男轻放在病床上。
卡尔文摸了摸慢男的额头,翻了翻他的眼皮,试了试他的鼻息,然后一边为慢男把脉,一边听他的心跳。事毕,他又将肩膀一耸,摇了摇头,无奈的对笔笔周和踢踢伊说:“太奇怪了。你们等等,我去请老舅来。”
一会儿,老舅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进来了,很不乐意的嘟哝道:“怎么回事啊?我刚做的好梦都被你们搅了!”
看到慢男,老舅两眼放光,凑过去弓着身子瞅了瞅,然后并足跳了一下。卡尔文、笔笔周和踢踢伊都看傻掉了。老舅回头看他们呆呆的样子,又跳了一下,拍着手乐道:“唉呀!这么多年,总算看见一个活的了!”
笔笔周几个更是云里雾里。笔笔周壮着胆子问:“老舅,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都是活的吗?”
老舅嘻嘻笑道:“你是活的没错,但你也是失心疯吗?这小娃子得的是失心疯!我一直想看失心疯是什么样的,今日得此一见,死也瞑目了!”
卡尔文好奇的问道:“什么是失心疯?”
老舅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笔笔周哭笑不得:“那就赶紧治啊,瞧你,还兴高采烈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老舅懒得理他,在慢男的人中上摁了摁,慢男打了个大喷嚏,眼皮动了动。
卡尔文瞪大眼睛说:“这么easy啊!”
笔笔周和踢踢伊也松了一口气。
老舅摸着慢男的胸口,摇头说:“没完呢,他的心现在都不怎么跳。失心疯是过度惊吓所致,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话,家里人一般就准备后事了。古书上说,要病人醒来也不难。他昏迷之前,碰到的最后一个大活人如能找来,七日之内让他们两人每天在一起睡上四五个时辰,这事就好办多了。”
踢踢伊捅了捅笔笔周的后腰,兴奋道:“慢男有救了啊!老舅说的那个人不就是你吗?慢男撞了你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罢?”
笔笔周挠了挠头皮,觉得这个治疗手段不是一般的怪异,但慢男是非救不可的,便对老舅说:“那就试试吧!”
老舅邪邪一笑:“你小子听好了!睡觉时要握住他的一只手,两个人还要心口相对,把你的体热传递到他身上去,用你的心跳去引发他的心跳。坚持七天看看,要是这小娃子还没睁眼,那我也没辙了。”
“啊!”笔笔周忍住火爆脾气将老舅的话听完,立刻崩溃了,“老舅你搞什么搞?让我跟一个半大小子这么睡觉?我会很不习惯的耶……”
踢踢伊也觉得怪里怪气的,可看到慢男昏睡不醒的可怜模样,他又动了恻隐之心,就极力的劝笔笔周说:“你就别多想了,救人要紧!真把慢男救回转了,即使你非礼了他,我也不会把你当景天看的。你在兄弟眼里,永远是顶天立地的笔笔周!”说着还立了立大拇指。
笔笔周愤怒的盯着踢踢伊,恨不得伸出一脚,将他的小光头踹成烂西瓜。不过这是踢踢伊的长项,笔笔周犹豫了。踢踢伊将慢男拦腰抱起,搭在自己肩头上,吆喝道:“走嘞!咱回家去!”
回到客栈,两人将慢男小心翼翼的平放到床上。笔笔周爬上了床,折腾来折腾去都没法做到老舅说的“心口相对”。一时急了,将踢踢伊叫到近前。
“兄弟,帮我看看,这样子是不是心口相对了?”笔笔周跨在慢男身子两侧,做出俯卧撑的姿势,将上半身虚压着慢男的上半身,偏着头问踢踢伊。
“心在哪里?”踢踢伊摸了摸自己胸口,歪头想了一下,便说,“不对不对!你们这是左胸贴右胸!对了你干吗老想着趴在慢男身上?还真想非礼慢男啊?他都这样了,你都不放过啊?嗨,我说哥们,咱不能落井下石啊,做人也不能太禽兽太景天啊!”
“滚!”笔笔周骂道。他颓然的将身子翻在慢男的左边,就那么侧躺着,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在自己的心窝处不停的按着,努力的想怎么样才能算心口相对。
谁知踢踢伊两手一拍,哈哈大笑道:“嘿!就这姿势!你和慢男错开一点,就能将心口对着他的心口了,你的左手还能握住他的右手呢!哇靠,帅呆了!酷毙了!不过他妈的这体位也太高难度了吧!”
笔笔周也难为情的笑了:“还真是啊!但这样子我还怎么睡得着?要是换成伍姬若就好了!”笔笔周开始浮想联翩。
踢踢伊拿脚踢了一下笔笔周的屁股,揶揄道:“咋的?连窦哥的女人你也敢动歪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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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踢踢伊爬起来,看见笔笔周果真如老舅说的,和慢男心口相对的睡在一起,不禁失笑。他咳嗽一声,却听笔笔周闷声闷气的哼哼道:“作甚?”转过头来拿一双熊猫眼狠狠瞪着踢踢伊,把踢踢伊吓了一跳。
“你也醒了?”踢踢伊问。
“醒个屁!这姿势哪睡得着?老子一夜没合眼!嘿,我说,慢男撞的咋不是你?”
“人品,这就是赤裸裸的人品问题!”踢踢伊想了想,和笔笔周商量道,“我寻思该去老胡头家说说,慢男爹娘不知有多担心了。”
笔笔周大骂:“你是猪啊!昨晚干吗去了?慢男夜不归宿,两个老人肯定想,这小孩要碰上居心不良的老女人怎么办?要是被她们搞得精尽人亡怎么办?”
踢踢伊辩解道:“至于这么严重吗?老胡头知道四喜要嫁给砖头包了吧?黑屋镇的小正太们现在可安全了!”
“哼!四喜是有人伺候了,可还有景大舌头家的毕恩璧呢!还有毕梦六的媳妇皮皮奶奶呢!都说她们是如狼似虎的主,自家男人镇不住的,吃别的男人连骨头都不吐!”
踢踢伊看笔笔周东拉西扯的来劲了,慌忙拱拱手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唉呀怕了你了!”整了整衣裳退出来,便往老胡头家去。远远的见着五杏她娘出门抱柴火,踢踢伊甜甜叫了声:“胡大娘,您犯累啦!这是弄早饭啊?”
五杏她娘老眼昏花,耳朵又背,将怀里的柴火紧紧一抱,瘪着嘴没好气的说:“谁啊在那边嘀嘀咕咕的?大清早的说什么混账话!犯罪造反?我一个老太婆犯什么罪造什么反?”
屋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老胡头沙哑着嗓子斥骂道:“死老婆子!娃子和你打招呼,你都听成啥了!外边是踢踢伊小哥儿吗?这么早来,有啥事啊?”
踢踢伊刚说“慢男”两字,老胡头就接了茬:“找我家老幺啊,梦怡苑昨儿个来人捎话,说他夜里加班呢,你去那儿找他吧……咳咳……”
踢踢伊一愣,转而灵机一动说:“胡老伯,我说的就是这事儿。慢男他这几天都要加班,您要有什么事吩咐了他做,就跟我说好了。”
老胡头在屋里不停的咳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虚弱的说:“家里事不用他操心。只是,只是吃的药快没有了,让他从玉堂春那里抓点回来吧。”
踢踢伊本想问抓什么药,又怕问得太明白了遭老胡头猜疑,还不如直接去玉堂春找窦豆帮忙,店里一般都会有方子留底的。这么一想,他就清了清嗓子说:“胡老伯,我一定把话带到。那您好好养着,我走啦。”说完又往梦怡苑的方向走。
悠悠见着哥哥进门,诧异的问:“哥,你咋来了?笔笔哥呢?”踢踢伊将手指竖在嘴唇边,附过身去,轻轻说:“他没来。慢男昨晚失心疯,老舅说要昏睡好些天,正在我们那儿躺着,笔笔周照看着他呢。我是来找雷德隆斯大叔的,帮慢男告个假。”
“唉呀果真出事了呀!”悠悠跺了跺脚,着急问道,“失心疯会不会死啊?他现在怎么样了啊?”见慢男给眼色,才放低声音又道:“哥你知道吗?早上我和雷德隆斯大叔顺路来的,还聊起慢男。雷德隆斯大叔可喜欢他了,说他又聪明又懂事。结果我屁股还没坐稳,他就来找了我,问我有没有见慢男。看他脸色,我就紧张得要死。那参汤房老是有人很奇怪的就不见了,我还正想去找找你们……”
踢踢伊拿指头戳了戳悠悠的脑门,郁闷的说:“你呀!怎么不早说?”悠悠委屈道:“人家跟你们说,你们还说我大惊小怪咧!”踢踢伊哼了一声,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景大舌头昨晚在鱼头店里杀人了,杀了个小伙计。我觉得这事要闹大的,所以呀,这几天你没事给我少出门,听见没有?”悠悠噘嘴道:“知道了。你是和尚训道士,管得真宽!”踢踢伊拿眼一瞪道:“说什么呢?我留着光头就是和尚啊?哥哥我是关心着你,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
正说着话,不忙大师拎着食盒闯了进来,一时没看见踢踢伊,冲着悠悠就喊开了:“小乖乖,猜猜我今天炖什么给你喝了?”
悠悠的脸颊刹那间红透了,指了指已经勃然变色准备发作的踢踢伊,低声说:“NB哥,你别乱叫!我哥在呢……”
不忙大师一转头,看到一个溜光溜光的葫芦脑袋,脑袋下有一双瞪得溜圆溜圆的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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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是踢踢伊兄弟啊,不好意思刚才没瞧见。来,一块喝鱼头豆腐汤吧,刚炖好的,还热乎着呢。”不忙大师将食盒放在前台,向踢踢伊绽开僵硬的笑容。
踢踢伊一点不领情,自顾自耍着猩猩步,逼近不忙大师,怒冲冲的问道:“老白脸,你刚才管我妹子叫啥来着?小乖乖?小乖乖都叫上了?呸!这也是你叫的?”一口唾沫飞出,紧接着就是凌厉的跃步冲拳,直奔不忙大师的裆部而来。
不忙大师把腰一闪,命根子正巧躲过,可大腿外侧吃了狠狠的一记,疼得龇牙咧嘴。
“哟嗬!行啊你!”踢踢伊出师不利,更加恼羞成怒。他收回拳头,站直身子,瞪着不忙大师狞笑。
不忙大师白白净净一张脸,被踢踢伊的这个阵势搅得越发煞白。他站定了,握了手在嘴前轻咳两声,不紧不慢的说:“兄弟,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踢踢伊一个扫堂腿过来,不忙大师大高个子,就像一株芦苇遭了强风袭击,扑啦一声倒向地面,结结实实的摔了个仰八叉。悠悠赶紧从前台里面跑出来,一边扶起不忙大师,一边对踢踢伊怒目而视:“哥,你干啥啊?你不是说了嘛,不再管我了,管我就是小狗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我都老大不小了,交个异性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嘛!”
“错!不是交异性朋友,是交男朋友!”不忙大师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还不忘纠正悠悠的不当用词。悠悠嗔怨道:“别吱声!还想找打呀!”
踢踢伊拉开架势,准备发起新的攻击。悠悠往不忙大师身前一挡,非常生气的说:“你有完没完啊?我的事你少管!”
“笔笔哥从小将你当妹妹看,对你比对他亲妹还好,为的什么?还不是等着娶你进门!”踢踢伊黑了脸,气急败坏的说,“你现在倒好,背着我们和这个老白脸小乖乖大乖乖的叫,什么意思啊你?要搞伤风败俗的一出是不是?你给我听着,只要还认我这个哥,我就不同意你们俩的事!老伊家丢不起这个脸!”
喝早茶的客人稀稀拉拉围过来。他们都是常客,早就诧异不忙大师怎么敢明目张胆的纠缠着悠悠,这回看见他被撂倒,窃窃私语说踢踢伊果真不是吃素的,总算给这个装13的男人一个教训了。悠悠哇的一声发作,朝踢踢伊哭喊道:“哥!你到底要干啥子呀?我和NB……我和不忙大师光明正大的交往,哪里就往那方面去了?别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没事找事好不好?我丢脸?我不像你,从小到大,整天打架惹是生非的,那才是给咱们家丢脸呢!再说了,笔笔哥,你说笔笔哥,他以前是对我好,可他现在心里有我吗?呜呜……”
踢踢伊叹口气,知道悠悠说的都还在理。笔笔周在这方面确实够迟钝的,基本上不会主动来找悠悠。踢踢伊正要软和下来,却见不忙大师轻轻拍打着悠悠的后背,肉麻兮兮的,又生起起来,发足蹿上去用胳膊格开了不忙大师的手,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悠悠说:“嚎嚎嚎,就知道嚎!你就不能加把劲啊?要不我哪天把他灌倒了,你和他生米煮成熟饭,OK?”
客人们哄堂大笑起来。
就在这当儿,珍姐进了大门。她锦衣盛装,仿佛要出席某个重大的宴会,华丽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朱唇轻启,不无威严:“踢踢伊,在我这里捣什么乱呢?”踢踢伊诚惶诚恐的向珍姐请安,悠悠也止住了哭声。不忙大师见状,笑嘻嘻的打圆场说:“珍姐,我们闹着玩的。”
珍姐打量他一眼,奇怪的问:“你也在这里啊?怎么不好好上班,跑茶馆来了?”不忙大师眼珠子转了转说:“昨晚不是景天杀人了吗?来这里采访一下民众,看看他们对这件事都有什么看法。”珍姐点了点头,交待道:“好吧,那你要注意点,不要妨碍了茶馆的生意。”说罢飘然而去。
听不忙大师这么一说,客人们又骚动起来,争先恐后的往他身边挤过来,纷纷问道:“你是报社的记者?哪家的?我有看法我有看法,你采访我吧!”
不忙大师立马头疼。
鱼头店里的伙计鸡蛋,刚从史太希的成衣铺里扯了白布,路过梦怡苑时,瞥见门内闹哄哄的,免不了好奇,进来看个热闹。见踢踢伊被大家冷落到一边,拉到一边耳语道:“踢踢哥,昨晚我们店里的事你知道吧?玉堂春的窦哥要我们游行,马上就开始。你要没事的话,同我一块去吧。”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白布,接着说,“这些就是用来写标语的,我得赶紧拿到你们客栈去。余老板在那边等着呢,说是要请歪叔把口号写上。”
踢踢伊笑着说:“歪叔哪会写这个啊?要我说,笔笔周的甩头功……”
鸡蛋摇头打断道:“笔笔哥那是艺术字!余老板说歪叔的字才过瘾,虽然缺胳膊少腿的,但是刀光剑影,锋芒毕露,那才叫杀气腾腾!”
踢踢伊看了看围着不忙大师叽叽喳喳的一伙人,很不平衡,便高声呼喝道:“走嘞!景大舌头滥杀无辜,是爷们的,跟我游行去咯!”大家又齐刷刷的向踢踢伊看过来。
不忙大师急忙说:“嗨!干吗把人吆喝走啊?珍姐刚说不要影响她的生意……”
“你给我闭嘴!”踢踢伊头也不回,大踏步朝外走出去,鸡蛋跟在他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小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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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慢男病倒后,雷德隆斯亲自到歪歪客栈看过两回。潜意识告诉他,一定是参汤
房又闹鬼了,问红薯、游狼、老滕,众人却是不知。那天夜里他本想留下来的,结果小
妹雷丝边哭哭啼啼的来找他,说自己刚和侄女阿鸠干了一架。雷德隆斯气得脸色铁青。
女儿和小妹之间的战火烧得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个又做父亲又做大哥的,左右为难。
但单独面对其中一个时,尤其是自己的小妹雷丝边时,他就变得果断和严厉了。
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小妹,和女儿阿鸠同岁,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在世时
,宠得不得了,父母撒手时,都握紧雷德隆斯的手,要他好生照顾雷丝边,看雷德隆斯
郑重的点下了头,才满怀不舍的合上了双眼。但他们基本可以放心,因为雷德隆斯是个
说话算话的汉子。这些年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和雷丝边是兄妹关系,硬是将她当成亲
生女儿那样捧着,呵护着。这样做,自然让媳妇和孩子很不满。
“当家的,你要搞清楚她是你什么人!已经二十出头啦,还一直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啊?赶紧找个婆家派出去得了!”媳妇太姥姥天天在耳边唠叨。媳妇本名不叫太姥姥,
就是因为嘴碎,太唠叨,才落了这么个绰号。
孩子们对父亲的偏心也不乐意,尤其是和雷丝边差不多大的阿鸠,两人从小就合不
来。雷德隆斯说:“她是你姑姑。”阿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持说:“和我抢吃的抢
穿的抢玩的,我没有这样的姑姑!”雷德隆斯一巴掌掴过去,阿鸠哭着跑到太姥姥那儿
去寻求支持。太姥姥便和雷德隆斯对垒,撒泼着说:“你再敢打孩子,我就敢把小妖精
扔进长平河喂王八!”阿鸠扯太姥姥的衣袖说:“娘,长平河没有王八,咱们拿绳子把
她勒死算了!”雷德隆斯看着阿鸠眼里仇恨的火焰,心里一寒,只得暗叹命苦。
阿鸠出阁后,老嘲笑雷丝边嫁不出去,雷丝边也懒得和她计较。其实论姿色,雷丝
边比阿鸠要好很多,但雷丝边太留恋大哥的呵护了,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和大哥差不多
的光棍,因此终身大事一拖再拖。雷德隆斯也急了,托人介绍不少子弟,雷丝边要么刁
蛮得把人吓跑,要么压根儿就看不上。多次相亲无果,雷德隆斯没烦,雷丝边倒烦了,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嫁了,谁再逼她,她就死给谁看。
这遭就是阿鸠带着两三岁的女儿回娘家暂住,看到雷丝边还大大咧咧一个人晃进晃
出,眼里就喷出了火。吃晚饭时,她给孩子喂蛋羹,孩子噗的一声,吐在一旁雷丝边的
身上。雷丝边以姑婆的姿态,露出慈祥的笑容说:“宝宝,吃东西不可以这样的哦。”
阿鸠故意掐着宝宝的脸,阴阳怪气道:“乖点儿,听姑婆的话。省得大了跟姑婆一个样
,没人要……”这种话雷丝边哪里受得了,将碗筷往桌上一撴,指着阿鸠的鼻尖问:“
怎么说话呢?”阿鸠把孩子也往地上一放,站了起来,斗志昂扬的说:“我从小就这么
说,怎么了?受不了啦?别以为我爹罩着你,我就怕了你了,告诉你,姑奶奶不怕!一
只抱窝的母鸡,有什么可神气的!”雷丝边气血直往脑门上涌,起身就给阿鸠一个大嘴
巴子。两个人扭打了起来,吓得地上的孩子哇哇大哭。太姥姥一边跳着脚骂两个挨千刀
的,一边将孩子抱到角落里去,而后转身来拉架,不过只拉雷丝边的胳膊。雷丝边因此
吃了不少拳脚,脸也被抓得鲜血淋漓。
雷丝边还在哭诉,雷德隆斯早没耐心听下去,指着她劈头就是一顿数落:“看看你
看看你,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知道阿鸠是坏脾气,还和她一般见识?还有,好端端的
蒙着面纱做什么?学阿拉伯人?那嫁给阿卜杜拉做小老婆好了!”雷丝边将面纱一揭,
道道血痕触目惊心。雷德隆斯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身子一抖,颤声问道:“阿鸠干的
?”雷丝边便扑了过来,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雷德隆斯拖着雷丝边,怒火冲天的回到家,却不见阿鸠的身影。太姥姥心虚的看了
看雷丝边,说阿鸠回婆家去了,末了又小声的补充道:“两人从小就掐,有什么大不了
的!”雷德隆斯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啪的一声扯掉雷丝边的面纱,怒吼道:
“死婆娘!看看你宝贝女儿干的好事,将你小姑子的脸糟蹋成什么模样了!这还能嫁出
去吗?老子想撮合她和老胡头家的老幺胡慢男,现在根本甭指望了!”太姥姥定睛一看
,吓得叫了一声天啊,翻了翻眼,直直的向后倒下去。雷德隆斯手疾眼快,将她搂住了
。雷斯边双手掩面,哭得喉咙再也冒不出声响来,一直闹着寻死觅活,折腾到后半夜,
才彻底消停。
家里出这档子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丑事,雷德隆斯觉得自己太背了。第二天早上,他
刚出家门,就听人们议论鱼头店里的凶杀案,又觉得冤死的红豆比他还不走运。来到梦
怡苑,手下说慢男夜里失踪了,他大发雷霆,疯了一般的派人四处找,直到悠悠告诉了
慢男的下落,他才稍稍放下心来。珍姐对多次发生人员失踪的情况并不上心,但雷德隆
斯做了二十多年的父亲,深知将子女抚养成人是多么不容易,所以极不情愿看到别人家
的孩子再在自己眼皮底下莫名其妙的消失。梦怡苑这么频繁的闹鬼,实在是不可思议,
看来一定要请黑屋山上的飞巫大法师和混沌大法师来做做法事了,雷德隆斯无奈的想。
景天枪杀红豆一案令黑屋镇沸反盈天,慢男撞邪的事情便如一颗石子投进了长平河
,无声无息,根本就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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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211.99.222.*